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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旧影Ⅱ(近代现代)——魂兮来归

时间:2020-07-30 08:55:59  作者:魂兮来归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义山不相信的瞪大眼睛,喝道:“你他妈没看错?”
  在几十万同胞的血海深仇之下,就算是平日里最奸猾的军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了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但凡有一点儿血性的人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几十万上百万忍气吞声的老百姓涌入军营,为了捍卫自己和亲人的性命而战!
  在这样不死不休的战争形势下,稍有先见之明的商人们开始囤粮。
  东北商会的会长,刘耀的父亲刘青山召开了一场会议,旨在劝诫大家不要哄抬粮价,做商人,要讲良心,不能发国难财。
  青禾在他的位置上,冷眼旁观商会成员们的表现。
  应和者少,沉默着多。
  刘青山脸色沉重,他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极少人会因为“道义”二字约束自己。当年商会成立的根本原因就是保证入会的商人能将买卖做的更好,如今反其道行之,这些一斤豆子要榨三斤油的人对此会作何反应,他心中有数。
  “诸位,咱们这些人,有些生在东北,长在东北,还有些是在关里活不下去了,千辛万苦闯关东来的。这片土地养活了咱们,养活了咱们的妻儿老小,咱们能有今天,一是靠自己玩儿命干活,劳心劳力,挣的是辛苦钱;二是靠父老乡亲们帮扶,他们相信咱们。人啊,得讲良心。”
  刘青山苦口婆心,然而无人相应。
  他们不是没有良心,只是有些时候,良心不能当做饭吃。
  也没有人出言反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青禾是什么身份,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说自己要囤积居奇,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青禾状似无意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他的身后,着戎装的王永泽猛地抽出手枪,一把拍在桌上!
  众人哆嗦起来。
  刘青山沉默。
  青禾看向桌上那把冷冰冰的手枪,轻轻笑了笑,说:“子冉是晚辈,有些话本不应由我来说,可今天我却不得不说了。”
  他悠悠起身,温声道:“诸位,国难当头,你们也是七尺男儿,却只想着如何发国难财,当真是大丈夫所为?”
  青禾越温和,他们心中却忐忑。
  青禾离开自己的位置,他慢慢踱步,在众人身后。不管他走到哪儿,在他前面的人都觉得后脑勺发冷。
  青禾不紧不慢道:“宋老板,我听说你的父亲是在闯关东来的路上被恶霸打死的吧?”
  宋老板握紧拳头,“我不想提先父的事。”
  “你当然不想提,听说他死的很惨,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儿地喊疼。”
  宋老板红了眼睛,拍案而起:“张老板,你有话直说,不要牵扯我父亲!”
  青禾对上他愤恨的目光,淡淡道:“请你好好想想,若你真的大肆囤粮,高价卖出,那你和打死你父亲的恶霸又有什么区别?”
  宋老板愤怒开口:“我——”
  “难道打死人的罪过比让人饿死更重?”青禾问。
  宋老板闭上嘴,气哼哼的坐下。
  其他人的脸色更难看,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张子冉打算用道义让他们低头,不过与刘青山不同的是,张子冉恐怕更清楚他们每个人的经历,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里,知道怎么让他们屈服。
  果然,青禾又转到另外一人身后。
  “杨老板,我一直很尊敬你,不仅是因为你白手起家,把买卖做得大,更是因为你乐善好施。听说在你的家乡,甚至还有受过你恩惠的人为你立长生牌位?”青禾赞叹道:“不是谁都能有这份殊荣。可是若他们知道你是用这样儿的钱去做善事,不知道会赞叹你生财有道还是瞠目结舌?”
  杨老板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他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一个人如果不好面子,恐怕很难去做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享受别人的尊敬,尤其是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的尊敬,让他失去这份尊敬,还不如让他回到当年。
  杨老板知道,这个人不是说说。
  以他的身份,只需一句话,他们县的县长就会立刻去通知村长,让他挨家挨户告诉所有人这件事。
  杨老板赌不起,也不想赌。
  他颓然叹了口气。
  东北商会的成员不止今天在场的这些人,还有些根本没来,青禾也没有把所有人的心事说一个遍,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他懂。
  青禾走到长桌另一端,和首位的刘青山遥遥相对,从容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就不知道各位老板是怎么想的了。发国难财之前也要想一想,将来战争胜利之后,你要如何自处?百姓们会放过你吗?”
  满座无声。
  良久,一位年长的商人咳嗽两下,撑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哆哆嗦嗦道:“子冉啊,你放心,在座的都是本分的生意人,没有人会去那些丧天良的事。”
  他在众人之间威望颇高,有时候说话比刘青山都管用,况且先前青禾并未提及他,老人是给在场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爹!”他的儿子急促的叫了他一声,满脸懊恼,但话一出口,一切已成定局。
  老人坐下,阖上眼。
  陆陆续续有人出声相应。
  最终,所有人都做出了承诺,决不趁战争囤粮,一定稳住东北粮价。
  大势已去,就算心里在不愿意,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唱反调,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在危险来临时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更好。
  刘青山和青禾相视而笑。
  青禾貌似淡定,然而心中重重吐出一口气。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东北地界上掌握资源最多的一群人,在寻常百姓看来他们可谓手眼通天,在某些方面他们甚至比官府、比张义山还要反应迅速。
  他们能答应——哪怕只是口头上答应——不囤粮,青禾已然觉得满意。
  纵然将来一定有不少变故,他也做好了去解决的准备。
  张义山当初根基未稳时,曾有巨贾资助,有这般能耐的商人,已无须太过在意什么商会,他们的家主并未出席,只派了个小字辈过来。
  这位小字辈只比青禾大一岁,整场会议一直沉默的冷眼旁观,他特意滞留,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轻轻拍了几下掌心。
  青禾苦笑:“幸之,你别笑我了。”
  乔幸之弯唇一笑:“我是在为你庆功。”
  乔幸之着一袭月白绸衫,五官平平无奇,然而让人过目难忘。人们记住的不是他的外相,而是他的气质,如天际皎月,让人心驰神往,如醉春风。
  他不像是商贾之子,更像是书香世家的后嗣。
  不过据青禾所知,乔家和寻常商人世家不同,他们祖上曾出过两位宰相,六位状元,榜眼探花不计其数。
  青禾道:“我本想早些告诉你,谁知道居然没机会。”
  “告诉我什么?那把枪?”乔幸之淡淡道:“我确实有些意外,可也能理解。当此乱世,手段不重,令而不行。”
  青禾站起来:“不说这个了,你难得来奉天一回,随我回帅府吧?夫人这么长时间未见过你,想你得很。”
  乔幸之道:“敢不从命?”
  说起来,若非哈尔滨一位大师判定乔幸之不能拜杀气太重之人为干亲,张义山的干儿子便不止青禾一人了。
  乔幸之的人生际遇和青禾截然相反,他出身巨商之家,父亲是天下人皆知的大商人,母亲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外祖更是清廷重臣,是连洋人也交口称赞的大能臣,更是清廷覆灭时以身殉国的大忠臣。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在乱世中,他的家族是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他本人更是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长大。
  然而乔幸之本人从未有一分骄矜之气。
  他谦逊、平和、善良,聪敏而心怀慈悲。
  接触越久,青禾越自惭形秽。
  他的手上将沾染越来越多的鲜血,而乔幸之将永远都是光风霁月的乔幸之。
 
 
第95章 
  王元终于回到奉天。
  青禾见他的脸色比离开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也为他高兴。
  王元在山东时两耳不闻天下事,回来后听说侯玉芝难产而亡后,叹息道:“我从前不信命,如今却不敢不信。”
  青禾摇头:“你不须信。”
  “仲远如何?我想去看看他。”
  “他辞去了公司职位,一心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王元更惊讶:“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沉默片刻,说:“不过我能理解,说实话,若非有这几个月的调整,恐怕我根本无心做事。”
  青禾道:“窑业公司不仅是他的心血,也是玉芝姐的心血,她若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赞同杜仲远撒手不管。王元,我想你劝劝他,只要他愿意回来,总经理的位置还是他的。”
  王元点头:“我会劝他,可是他要是真的不愿意回来,我也没有办法。”
  王元离开帅府之后,闵子敬来了。
  他犹豫着问:“听说少帅前几日和日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损伤惨重。”
  青禾端着茶盏的手很稳,点头道:“死了不少人。”
  闵子敬低下头,十指交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青禾淡淡道:“你想问侯骁是否平安,直接问就是,何必吞吞吐吐。”
  “我没有吞吞吐吐,”闵子敬反驳道:“我只是……”
  青禾直截了当道:“你放心,他没事。他是张铮的保镖,他若出了事我一定会知道。”
  闵子敬沉默许久,忽然道:“我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青禾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
  战争对人力、物力的损耗之巨,常人无法想象。
  青禾从前未曾想过,也不敢想,但如今身处漩涡最中心,看着东三省十几年来的积蓄如闸口倾泻而下的洪水般流失,他只觉心惊肉跳。
  他曾在心中起誓,所有为东北、为张氏战死的军人,家人将得到很好的照顾,他们的英魂将获得安息;而所有正在浴血奋战的军人,不会吃不饱饭穿不暖衣领不到饷。
  然而现实以狰狞姿态告诉他,想要做到这些,谈何容易?
  资源是有限的,而东北有五十万大军,有无数个战场。
  他只能更拼命的赚钱。
  奉天是张氏的老巢,张义山在此经营几十年,根深蒂固,城中百姓尚且不怕,除男丁少了许多外一切照旧,然而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让奉天城拥挤不堪。
  每天,远处都有轰隆炮声响起。
  百姓们从四散奔逃到习以为常,只用了很短一段时间。
  二爷从一开始就没怕过。
  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怕过什么。
  倒是他那个傻儿子,走之前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他不过是轻轻呵斥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傻儿子就一把保住他真的嗷嗷大哭。
  “爹我走了你怎么办啊!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二爷打断他:“你自个儿不想上战场别拿我做筏子。”
  傻儿子松开他,红着眼睛抽鼻子:“我不怕,爹,我不怕打仗。我怕我回不来,我回不来你往后咋办?你不会挣钱,花的又多,没有我,你老了咋办。”
  二爷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在把怒火往肚子里咽,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怕就活着回来!”
  他承认,他有一点儿感动,不过也只是一点儿。
  要是把一个傻小子的话当真,他就不是他了。何况,这个傻小子是他从乞丐堆里扒拉出来的,感激他报答他天经地义。
  二爷心安理得地想,全然不记得自己只是往这个傻小子头上砸了几块碎银,扔了一句看你可怜我收你当儿子,此后十来年都是傻儿子照顾他。
  对二爷来说,这个傻小子是生活中的一个小调剂,毕竟他谋生的法子和旁人不一样,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压力太大。要是没有一个单纯到傻乎乎的人在旁边尽心竭力地伺候他,生活未免太乏味。
  当然,这点二爷很不愿意承认。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捧过不少戏子,也是相公堂子的常客,后来年纪大了,又入了不该入的行当,肉体上的欲望少了,逗傻小子的心思却多了起来。
  他最后一回去相公馆,包了馆子里六个最出挑的小相公疯玩了整整一夜,当作对年轻时光的告别。
  之所以告别,是因为傻小子看见了他脖子上旁人挠出来的一道伤口。
  二爷本想逗逗他,那时候傻小子也十一二了,开荤尚且早了点,不过知道知道这回事不算早。
  可对上那双惨兮兮傻乎乎的黑眼睛,他满腔荤话居然说不出口。
  二爷气急败坏。
  ……然后便和自己的过去告了别。
  二爷在炕上翻了个身,把一条腿抬了起来。
  嗯,还是很好看的。
  二爷满意的想。
  他的腿又直又长,不过于丰满也不至于干枯的像是干柴,而且还很白——二爷皱起眉毛,不过有点儿苍白。
  借着窗外的光,他仔仔细细分辨着——和当年是没法比了。
  哎。
  他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个岁数再出去玩儿,还玩不玩儿的动。
  二爷赤身裸体躺在炕上——如今都入了夏,可他懒得搬,只要不烧,炕和床差别也不大——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小兄弟。
  他往下看了一眼,没翘。
  难道真的上了年纪了?
  二爷打算傻儿子回来之后好好问问他,要是没想过,先打断腿再说。
  他倒不是没留意卫队旅的动向,张铮这个卫队旅再神出鬼没,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可傻儿子如何,他还真的不知道。
  要是死了……
  二爷奇怪的摸摸心口,他得了什么病吗,怎么那儿一下子疼了起来。
  算了,不管它。
  二爷接着想,要是死了,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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