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协的秘书长,怎么样?”
现在,他半夜偷偷溜进协会,躲开值班员,就站在O协秘书长任虞的桌子前边找文件。他知道任虞把文件柜的钥匙塞在文件架底下,他又是那种一定要有纸质文件的老派人。张晨晖捏住了一份机要文件,愣在电话这头,半晌吐出一个“哈?”
“我是问你,想不想当O协的秘书长。”
张晨晖彻底失语了。“你逗我呢?搞笑吧?你还真当你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很扯淡啊,连你自己参选都是——你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的吗?”
“他们怎么说我的不重要,”凌衍之不带感情地说,“你不也说过吗?这选举不是靠票数的,只是走个过场。”
张晨晖吞咽了一下。“你……”他低下头,突然忘了自己要回什么话,可能是凌衍之的提议太过荒谬,也可能是文件里头密密麻麻段落里的一行字猛地扎进了眼睛,那上面写着,本月要秘密开展“清霾行动”,要求O协全面配合,对沿城周围违法窝点的清理,重点打击……加强暗访……增设出入探头……增设巡查岗……配合公安及维安委……
底下的字看不清了,他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你要查什么?”
“我要查冀秾的丈夫是谁,要一份他的档案发我。”
不算难事,张晨晖松了口气,“冀秾是谁?”
“就是那个仓鼠,柯基,家养小精灵。”
张晨晖笑了,口气嘲讽:“怎么,你俩扮过家家玩不过瘾了,要假戏真做了,连他丈夫的醋你也吃?”
凌衍之没心思和他纠缠,“你别废话。”
“你知道他什么啊,你就这么上心?我跟你说,别看他那样,不可能无缘无故被赶出来的,肯定双方都有原因,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
原因。原因像是受伤的蚌,硬撬开反而会受伤。凌衍之反应过想,他和樊澍也没有相互问过,交往的过程像是某种问询,小心地试探着那蚌的边界,然后心照不宣。这样想来,他也是明白的,也是蚌中的人。
张晨晖打开秘书长的电脑,用任虞的数据库查出来。登陆密码贴在文件夹的侧边。他坐在宽厚的大皮椅上,学着任虞的模样往前看,突然发现这个位置的视角很好。虽然是独立隔间,但透明的玻璃能让他清晰地环顾整个工作区,谁干了什么都能一眼瞥见。这个位置还能清楚地看到从门廊那里进来的客人往哪边的办公室去了,整个O协的人脉便清晰地一览无余。
这么好的条件。他手指拂过真皮的电脑板垫,太浪费了。至少交给任虞太浪费了。老板椅让背脊陷下去,随着惯性简单地转了个圈,视野从办公室的坐席溜到全景玻璃幕墙那一面,陡然扯进一片城市灯火。他都能做,我又有什么不能?
第40章 五阴炽盛
凌衍之省着将那根烟抽完了;坐在那呆了好一会没动。四周的空气里漂浮着不真实感;突然手机猛地响了,铃声震得周围瓮瓮簌簌,吓得他几乎从原地蹦起来。
来电号码是冀秾的手机。
接起来却是个陌生的声音,似乎在什么隐秘的地方打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好像怕被人发觉,
“喂,你就是那个谁……对吧?你的OMEGA在我们手里。”
凌衍之捏紧了手机,声音发冷,硬生生地抑下混乱慌张,强自镇定:“冀秾怎么样了?”
“他没事。至少死不了。喂,听着,我知道你是谁。”声音从乱糟糟的背景音中模糊地传来,好像有什么人在开PARTY,“我不想惹麻烦,相信你也不想。现在正是关键时刻,马上就要到换届年了……你是有四个指标的人,为一个OMEGA和我们撕破脸,想必不在你计划之内。要让别人知道,身为ABO定级制度推广人的你,老婆却是新忏教的信徒,你猜公众会怎么想?”
凌衍之震惊不已,新忏教?他听过这个名字,总觉得很遥远。那个乐天派的仓鼠怎么会是教徒呢?他看上去八竿子和信教打不上边。凌衍之握紧手指,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要怎么样?”
“你抓紧派一个人过来,我这边在里头接应你,趁乱把你老婆带出去。今天是忏悔日,他们又知道了他是你老婆,万一闹出人命了,两边都不好看。”那头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可是通关BOSS啊,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和你对上……可要是真把这个OMEGA弄死了,哪怕他是自愿‘除祟献身’的,真闹出来,你不想找也得来找我们‘讨公道’了,对吧?”
那人飞快地说了个地址。“来了就找019。迟了人保不住了,那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凌衍之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怕我报警?”
那人笑了一声,“您是个聪明人,据说是现在活着的最顶尖聪明的几个人之一,我们虽然的确不对付,但至于现在就撕破脸吗?各退一步你不走,偏要走那独木桥?说实话吧,如果您真这么在乎这个OEMGA,他当初又怎么会加入我们?”
凌衍之查了那个地址,位于一处偏僻的别墅区;他又想起了那些地上的血迹,一股无处排解的气往脑门上冲,混合着今天一整天的燥郁,在体内点燃了引线,有什么噼噼啪啪地将要炸开。我连对我那么好的人都敢算计,害他丢掉性命,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平静地换了身衣裳,就要出门;脚迈了一半,又顿在那,想了想,又返回自己的房间,将一把剪刀拆开做成的匕首揣进怀里。这一切做得无比顺畅又安宁,大脑里一片空白,就好像一切顺理成章,按部就班,连走下楼梯的脚步都变得稳当至极,就好像每天定点起床,洗漱穿衣再汇入高峰期的人流,头脑麻木但身体不需要经过思考。
他发了一条短信,附了地址。
‘你不来,我一个人也会去。’
张晨晖当然把车开走了,他没有车。外头雨势越来越大,连的士也叫不到;凌衍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径直去路边开了一辆自行车,就这么跟着导航一路迎着风逆着雨骑过去,好像打算单挑风车的堂吉诃德。雨浸透衣衫,迷湿了眼睫,珠子似的往下挂着水,蜿蜒的线路流过的肌肤火烧一般滚烫。我在做什么?不知道。冀秾是你什么人,萍水相逢的一个OMEGA罢了。一起吃过几顿饭,玩过几场过家家的游戏。你就是对他再好,或者他对你再好,他又不能当你的OMEGA。你留他在身边,还不是想要享受一下你被剥夺的、做ALPHA的那种尊权和快感吗?
“我们非得这么分吗?!”他冲着雨里的虚空和黑漆漆的前路里不知是什么庞然的怪物吼,“非得这样分吗?谁是谁的ALPHA,谁是谁的OMEGA?!”
他就这么一直骑到了那座偏僻豪华的别墅区,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多半被租出去做PARTY聚会的场所,往来的人多了,检岗的保安不压根不正眼看过来。他走到了别墅楼下,里面闹哄哄的,好像正在开某种假面舞会,每个人脸上都带有一个夸张至极的面具。半开的门里传来震耳欲聋的乐声和笑声,暗沉沉的光影底下,随着劲爆节拍疯狂挥舞的手臂和腿脚,交叠在一起是一串长若鬼蜮的影子。凌衍之捡起地上一副面具,就这么抬脚走进去,他浑身湿透了却也没有人在意,连问一声的人都没有;面具底下透出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像是磕了药;DJ戴着耳机,忘我地打着碟。主持人疯狂地喊:“尽情狂欢吧!庆祝今日猎魔成功!”
灯光一阵狂闪,舞动的人们配合地欢呼,突然齐齐举起双手在空中连击两下,紧接着双脚跺地,像是某种仪式。
墙上挂着一个什么奇怪的符号做成的大帘子,四周连个能走人的路径都没有。在震耳欲聋的乐声当中,即便想抓一个人来问,朝着人吼到声嘶力竭,对方也听不见。那乐声令人昏头涨脑的,是摇滚,可听久了又觉得不是摇滚,里头透出一个尖利的调子,等摇滚的乐符散了,它仍然像一根钉子似的,扎在脑中盘桓不去。
凌衍之看到他们身上贴着黑桃号牌,挤过舞池里的人群时顺手从一个人身上摸了一个,贴在胸前。有人举着一瓶酒,在狂欢的舞动中轮换着喝,他也凑过去,紧贴着那人扭动肢体,自然那酒就传到他手里。他接过那瓶烈酒一仰脖子灌下去,酒液沿着嫣红的嘴唇一直流到锁骨,在他瘦削兀起的骨节里汪做一畦。人们欢呼起来,又有人凑过来,从他锁骨的凹陷处舔去酒液,朝他飞了个眼风。现在他们身上都是同样的味道了。
“我找019!”凌衍之凑过去,贴着舞伴的耳骨直截了当地喊,那人只给了一个代号。湿透了的衬衫透出淡淡的肉色,头发紧贴在脸上,在五彩斑斓的炫灯打照下,瘦削的腰杆在一片黑暗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看得对方一个晃神。“我找他有事!”
对方听不见,朝他狂喊:“啊?!?!”
“019!!”
“他在忏悔室!!!”
凌衍之听不清楚,他几乎用尽全力喊,“忏悔什么?!!”
“——不——是——为——他——”那人拖长了音,“是为——OMEGA——”
凌衍之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刚想再问别人,这时候音乐转了个刺耳至极的调子。众人恰才还在疯狂的摇摆,就像普通磕嗨了的放纵派对,这时候却陡然把手伸出食指,指向前方,发出一种类似于嘘声的嘶叫;紧接着有节奏地跺脚。凌衍之有些茫然地跟不上节奏,旁边的人对他说:“使劲呀!不使劲,怎么能踩死小鬼!”
使劲跺脚之后,血液下涌,头脑就有一种放空的虚幻,像飘在水里。人群从前方分开一条道,有个神棍一样套着白袍的男人走在前面,手里摇晃着一个长铃,他后面跟着三两个人,推着一个矮小的人影走出到当中。中央的聚光灯打下来,那个白袍说道:“今天,我们有一位罪人,需要忏悔。”
那是冀秾。他的身子几乎站不起来,两个人左右挟着他,几乎把他拖到光圈的中央,再给他拿了一把椅子将他摁在上面。他身上似乎没有虐待或受伤的痕迹,但脸上挨了几拳,打破了眼眶,肿起来显得眼睛更小了。凌衍之半松了口气,看他像受惊了的小动物那样,有些神经质地左右望了望,蜷缩着身子抱着双手,低声说:“是我……我要忏悔。”
凌衍之曾经听闻过,民间渐渐流行一种专门反OMEGA生育的新兴宗教,借了远古降妖伏魔的“阐教”的名头,被称为“新阐教”,但因为主张诚心忏悔唤回“圣母”重新繁育人类,也被称为“新忏教”。他们认为,女性死亡、无法繁衍是上天给予人类的“天劫”,因为人类不够尊重自然,没有全心忏悔,反而妄图违背伦理、以男代女、试图欺瞒“天尊”的缘故。这些试图代替女性生子的OMEGA不男不女,意图窃取“圣母”的地位,就会由人而堕入“妖”道。教旨让人们忏悔顿化,洗清自身的“罪孽”,才能免遭“天劫”的处罚。
平心而论,这种宗教总是剿不灭消不完的,社会频遭大变,无法繁衍后代导致人心惶惶,诞生的新兴宗教又何止这一个?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OMEGA也会加入这样主旨是反OMEGA的宗教。他又想起楼道里的线香,那个OMEGA信的又是什么教?
带着白鬼面具的白袍人猛敲了一下磐钟。“忏者悔者,报上名来!”
冀秾浑身瑟缩颤抖,“我…………我叫……冀秾。”
“你犯了什么罪?”
“我……我…………我不应该…………妄图取代圣母……”
底下人群鼓噪起来。“你和那个试图让男人伪装成圣母的恶魔通奸!”他们朝他砸手里的东西,但冀秾只是垂着头,继续说道:
“我在这里,真心地向天尊忏悔……”
“你不配忏悔!你是那个恶魔的OMEGA!”
“我们明明已经不断忏悔,但‘圣母’仍然不再降临,都是那个恶魔造的孽!”
“天罚!”
“降下天罚!!”
白衣使者示意了一下安静。“各位,今天的忏悔者有着与众不同的身份,这使他的忏悔变得更加困难。但天尊是公正的……”
凌衍之闭上了眼,他想要堵起耳朵,但那话音仍然钻进来,“即便是OMEGA,天尊也愿意宽恕他的罪孽,身为OMEGA并非他自己的过错,制造OMEGA是恶魔妄图逆天代神,天尊仍然愿意渡他。”
“但他犯下的真正罪行,是在皈依本教之后,仍然试图欺瞒天尊,欺瞒我等同道,妄图诞下妖子…………”
疯狂的音乐声陡然增大,领头的一个大喊:“杀死它!!”
这会儿群声应和:“杀死它!!”紧接着双脚往地上猛踩。“把妖子扼杀在腹中——”
凌衍之明白了这摇滚乐的来由,原来是为了遮盖人群的疯狂喊声。他试图往前挤向冀秾,却被汹涌的人群一次次推回来。他们疯狂地向前涌过去,试图用手摁向冀秾的腹部——
不要,OMEGA似乎在徒劳地喊,拼命地弯下腰去,护住小腹;椅子底下,有一滴滴的血水顺着椅腿往下流,他听不见,但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轰地在脑海中炸开。
凌衍之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烈性酒的酒气上冲,成了肚里不管不顾的胆。他返身往外挤出人群,三两步跨上位于二楼的DJ台,把键往下一推,拿过话筒,电路回授立刻发出刺耳的啸叫。人们失去了音乐的应援,潮水的浪头便顿在那里,有些茫然无措地都抬头看着他。
“警察要来了。”他对着话筒说,声音在摇滚的余波里颤动。
底下安静了一霎,那些眼睛齐刷刷地,带着一股诡异的注目,像一道道投射而来的闪电,将他揭得无所遁形;似乎无声地宣告:看啊,我们发现你了,你也是个OMEGA。他甚至能够想象,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抓住,推跌下去,被摁在地上,无数人的手伸向自己的腹部,摧毁神经的绞痛像要把整个人真空压缩后再团成一团,温热的血液无知无觉地从**淌出来,比起疼痛,暴露在睽睽之下的羞耻更能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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