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默的身体微微发烫,烙得魔尊心口也开始滚沸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面色不善地看向女子。
女子面色一喜,心道,终于开窍了。
却闻得魔尊道,“你们这人界冥府怎么连风都不刮一丝的,看把我家仙君给热的。”
女子,“……”
“仙君,你很热吗?我帮你把这件衣服脱了,好不好?”
简默偎在魔尊怀里,单手紧紧揪住衣襟,坚定的轻轻摇了摇头,“不,不行。”
魔尊无奈,“那我带你去吹吹风?”
简默点点头。
说完,魔尊便单手拥住简默,轻步一跃,落于断桥上。
魔尊盘腿坐下,简默软软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轻阖着眸子。
“风来!”魔尊抽了一下傍桥而生的柳树,柳树受不了疼,树冠飞速的旋转起来,万千柳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带起一股清凉之风,慢慢将热意拂去。
女子一袭红衣被风撩动,“公子,这样是解不了毒的。”
魔尊抬手摸了摸简默的额头,简默抿了抿唇,丝毫声音也无。
“胡说。额头明显没有那么烫了。”
女子,“……”这是一块什么木头?
突然,厌翟车里溢出一丝哀嚎。
魔尊道,“墨忧。”
墨忧没有回答,只是四周太静了,那辆厌翟车里被压到极低的呼吸,像是被静寂刻意放大了数十倍,一字不漏的随风散入耳中。
厌翟车里的人终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双指并拢,在自己喉间封下一印,那声音才终于没有继续溢出。
可实在是太难受了,让人无法忍受,红罗帐下,躺在上面的青衫人影轻轻挣扎着,虽然抓心挠肺的难受,却仍不敢做出有违玉笥脸面的事。
忽然,那人影从乾坤袖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对准自己的手腕和脚腕狠狠扎了下去。是四把灵巧的匕首。
将自己喉间封住,四肢被匕首牢牢地钉在车上,鲜血流淌,红帐轻舞,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魔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不忍再看躺在血泊里的墨忧,垂眸看向乖乖偎在自己肩膀上的简默,突然很想唤他一声,“仙君。”
简默依旧阖着眸子,声音一贯的温柔如风,“嗯。”半丝异样也无。
可是魔尊知道,简默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的这般无事。墨忧那般自持的人都忍受不了到自封行动的地步,简默怎么可能会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乖乖的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但他就是只是乖乖的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乖的那么安静,那么令人心疼。
怎么能这么乖,这么安静呢。
哪怕是因疼在地上打滚也好,可他连动也不动,安静的像个死人,了无生气。
视线下移,轻轻落在两人相握的双手上,魔尊轻轻动了动,简默立刻不安的蹙了蹙眉。
原来,如此安静,如此自持,不过是因为手里握住了心安。虽然握得不是特别紧,但他知道,如果他一旦起了想要离开的想法,面前这冷静自持的局面一定会于瞬息之间被打破,势如天崩地柝,不可阻挡。
“仙君,乖,我离开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魔尊微微侧首,低声道。
简默的气息乱了些,蹙起了眉头。
察觉到简默慢慢收拢的手掌,魔尊心道,原来仙君的心安,果真是他。
女子道,“现下三人中能够行动自如的,也只有公子一个人了吧。小女子只是有一事相求,非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之难,于公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魔尊道,“究竟何事,值得你如此枉费心机。”
女子道,“不过救个不该死的人罢了。”
不该死……又是不该死。
魔尊失笑,“不该死的人如此之多,倒是冥王的失职了。”
女子道,“天亮了,小女子该走了。愿公子谨记承诺。”
红色身影随黑暗的消失化去,天色破晓,一队送亲队伍也消失不见,只有那辆厌翟车孤零零的立在道路中央,钉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影。
忽地,有铃声响起,像是一驾马车。
魔尊封住简默的几脉,“有人来了。”
简默倏地睁开眼睛,目露戒备。
八位侍女立于队伍之首,黑色纱幔半遮半掩的车辇上,端坐着一玄衣玄发男子,眉目温和却隐隐藏着几分凌厉,眼眸轻垂。浩浩荡荡一路行来,惹得一众人纷纷侧目。
“停。”
一名侍女轻轻竖起手臂,一众人止住步伐,车轿停了下来,有两名侍女将纱幔拨开,玄衣男子微微低首,从中走出。
魔尊低声腹诽,“得,刚走一个坐红轿子的,又来一个坐黑轿子的。”
“阁下可是魔界之首,魔尊?”玄衣男子轻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如同历尽沧桑。
魔尊道,“正是,阁下便是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冥王殿下了吧?”
冥王微微一笑,“不过是不喜抛头露面而已。”
魔尊道,“既不喜欢抛头露面,又怎会前来此处,知晓我的身份?”
冥王道,“我掌之处,一息一动自然尽知。阁下如今可有碰到了什么难处,需要在下略尽绵薄之力?”
魔尊道,“尽绵薄之力怕是不够用,你还是别藏着掖着了,尽个全力吧。”
冥王,“……”
“且先随在下回长恨夜稍作休整。”
魔尊指着冥王的那辆轿辇道,“那个,能借我坐坐吧?”
冥王含笑道,“自然可以。”
魔尊道,“坐我和仙君两个人是有些挤了,不过勉强还可以。”
冥王,“……”那他呢?走回去?
上了轿子,放下纱幔后,魔尊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对了,把那辆红轿子也带上,抬稳点,别摔了里面的人。”
侍女几人看向冥王,得到冥王默许后,这才自动分为两行人,抬着两顶轿辇朝长恨夜行去。
长恨夜,顾名思义,在这里,是永远见不到光的。
为了照明,从最底层开始,九千石阶,每一阶左右两侧都有一盏蜡烛燃着,而大殿深处,更是各处都布满了只有寸许高的蜡烛,舔舐着无尽的黑夜,燃起些许的微温。
将墨忧和简默两人安顿好后,魔尊这才松了口气。
“鬼医。”魔尊道。
胸前衣服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医”字的,五尺高的老儿双手捧袂,含笑答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他们二人的情况,如何。”
鬼医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须,笑道,“公子无需忧心。这穿黑衣服的公子呢,虽然中毒最深,但好在定力极强,毒气未至心肺,只是心神有些过度疲劳,需要多休息几天。而那穿青衣服的公子呢,中毒就浅了很多,但却侵了心肺。情况未必比黑衣公子好。”
魔尊蹙了蹙眉,“那他身上的伤口,可会对行动有碍?”
若双脚双手废掉,无异于断了他的修行之路。
鬼医道,“这个也不必忧心,青衣公子当时心神混乱,刺下去时也并未用太大功力,况且,他身上之伤已随身上之毒被人解了去。两位公子目前都已无甚大碍,只需静养。”
魔尊回想起红衣女子退离时,散入风中的淡淡香气。心道,原来是她解了毒,顺便也为墨忧治了伤。
“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唤你。”
“侯公子吩咐。”说完,鬼医提着药箱退了下去。
魔尊转身面向远处,脚下九千石阶层层叠叠,烛火燃温,夜凉风习。
忽地,魔尊身形一动,唤出了一只通体银光的白鹿,驾着鹿御风行向远处。
“铃铃,铃铃。”白鹿颈上挂着的银色铃铛轻轻奏响,惹得几只路过的飞禽忍不住和声而鸣。一番天籁之音合奏。
“呦呦。”白鹿轻阖起眸子,鸣声空灵而悠远绵长。
魔尊摸着白鹿柔软的头发,赞赏道,“不愧是仙君送我的白鹿,叫声也是一等一的好听。”
“呦呦,呦呦。”
到了断桥边,白鹿轻轻落地,俯下身子,魔尊从鹿身上跃下。
孤月单悬,断桥独立,万柳空穿风。
终难觅红袖倩影。
“你予了我解药,这忙,我会帮你。”
“多谢公子。”
“你还未说明,到底所求为何?”
“一人而已。”
话音落下,眼前景色陡然一变,竟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如同一滴浓墨落下,随软软白宣肆意弥散开来,但好像,又不只是墨,因为随着那,姑且称之为墨的散染,周围的一切,都鲜活了过来。
如果把之前的人界冥府比作丹墨画卷,无论是在勾勒还是上色上,都太过小心翼翼,反而少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像是尘封了几千年的画卷蒙了尘。如今,有只手将这尘细心一一拂去,重新着色,浓烈而鲜活。
魔尊回首望去,人界冥府中央,有一座高伟建筑破土而生,拔地而起,几欲贴近青冥。
红衣女子的声音传来,“我想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第38章 招魂幡其五
“愿君知我心忧,炭贱愿天寒。”
凤鸢国都,最为有名的当属常安西街的乐坊,东华尘。
“哎,让一让。闲杂人等回避。”
“呵,谁家的公子哥,出个门好大的排场。”
……
少年双手背负于身后,驱步走进,“告诉坊主,要一间上好的雅间,不要有闲杂人等打扰。”
“是。”小厮慌忙退下。
魔尊转了转眼珠,走上前去,却被门口的仆人拦了下来,“哎哎哎,你干什么的。”
魔尊无害一笑,“我啊,是过来听曲儿的。”
仆人道,“今日我们东华尘不营业,要过几日才能来呢。走吧走吧,别叫我们为难。”
“请问两位小哥,这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不营业了?莫非,是因为刚才进去的那位贵客?”
“嗐,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啊,来了一名贵客,比刚才进来的那位还要尊贵!说是要跟着我们这里的坊主学什么曲子,已经学了三个多月了。为了教她,我们坊主一般都是上午营业,下午歇业。这几日,才开始完全歇业的。等过了十七,我们东华尘就会恢复正常时间营业了。到时候,你再来听曲子吧!”
“十七,为什么是十七啊?”魔尊道。
“这我哪儿知道啊,快走吧,等会儿叫我们坊主看见了,又该训我了。”
“多谢小哥。”
离开东华尘后,魔尊进了对面的一家茶馆,在二楼挑了个临窗的好位置,借着半开半掩的窗户,暗中观察对面乐坊的动静。
可茶肆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热闹,魔尊掏了掏耳朵,还真是选错了地方。
对面的东华尘连丝大动静也无,魔尊单手扶额,很是头疼。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底的。绝不能半途而废。
一直等到深夜,茶馆小二都要关门请他离开了,对面终于有了丝动静。
门开了半扇,从中走出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已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另一个,面上遮的很是严实,身上穿的衣服只是普通的宫女衣服。
听的话本多了,魔尊心里早已猜出了个大概:那个年纪大点的,想必便是这东华尘的坊主。这个年纪轻点的,经过一番精心乔装打扮的,便是白日里那看门小厮所言的极其尊贵的客人。
两人看起来私交甚笃,彼此并未有过多的寒暄礼节,简单的道了个别,一个上了马车离去,一个立在门前站了会儿便折回了屋内。
……
“奇怪,这石阶上是什么东西?”
太庙的祈福之行,原来是一城百姓胁迫自己的君主,从山脚第一层石阶一直磕头跪拜到山顶太庙。
……
终于,在暮云四合之际,抵达了山顶。
“跪。”
早已脱力的君王踉跄跌倒在地,十指血染成污,满身狼狈。
其余人跟着跪下,朝太庙盈盈一拜。
“愿我朝历代先君明主,恕我君昏庸无能,泽祐我凤鸢国,山河无恙,万世太平。”
……
在这即将崩塌的世界里,魔尊将要离开时,看见了火架台旁的碑刻。
“昏君无道,以火祭之,以换我国,山河无恙,万世太平。”
这几千年的古都,终于坍塌了。
魔尊再醒来时,正躺在一片废墟上。
他站起身,四下扫视了一番。正是那日同简默和墨忧二人一起来过的那处废墟,竟是凤鸢国常安城遗址。
旁边正是那日墨忧发现的碑刻。
不待多想,魔尊赶回了黄泉。
这一次,直奔长恨夜。
在那凤鸢国历了十年多的光景,在现实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看来冥王为人确实不错,即使魔尊突然音讯全无,他仍然将简默二人悉心照料得很好。
“你去哪儿了?”简默见他终于出现,连忙迎上来,抓住魔尊的手。
“出去玩了玩。”
简默道,“我以为,你这次又要让我等很久。”
“怎么会这么想?”
简默道,“前科太多。”
魔尊,“……”有吗?
安抚下简默后,魔尊去了人界冥府。
断桥上,一紫衣女子抱着琵琶轻轻哼唱,正是君怡曾经练过的那曲《卖炭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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