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久候。”
琵琶声停,女子转过脸来,半张脸上笑意盈盈,“公子果然守信。”
“不知姑娘到底要在下做什么?一个魂飞魄散之人,找得回吗?”
女子只笑,“公子不也是在救一个魂飞魄散之人吗?怎么我想救的偏偏救不得?”
“那非寻常之火,姑娘应知。”
“我只知,她非该死之人。”
“请姑娘开门见山。”
“我要公子替我上九重天找个人下来。”
黄泉变故横生,天帝遣一将军前来查看。
本来,是无需天界插手的。不过,黄泉之中,突现魔界之主的踪迹,这一点,确实让天帝无法坐视不理。
冥王经常外出不在,正是天帝如此堂而皇之插手黄泉之事的方便之门。
将军下了黄泉,本以为变故会发生在魔界冥府,却不曾想,竟是在人界冥府。
虽然满腹疑惑,将军还是前往了人界冥府一查究竟。
“你终究还是来了。”
待那将军来至断桥边时,红衣女子掀起厌翟车的红帘,轻轻一笑,“将军可知,血债血偿,在这七界都是行得通的?”
将军道,“我知。”
不管是不是局,他终究不能坐视不理。
忽然,风起人至,红衣翩翩而舞,舞的不是芳华万千,却是杀意凛凛。
招招致命,令人片刻不得喘息。
终于,一支凤钗刺入了将军的胸膛。
将军轻轻握住女子的手,道,“公主。”
女子眸底冰冷,“你唤什么?”
将军道,“君怡。”
两字落下,女子刺入将军心口的凤钗微颤,“闭嘴!”
将军道,“我知。面前的公主,不是我的公主。”
女子微微一怔。
将军又道,“幼时,我入宫中所见,是公主君临。同我十年夫妻,育有儿女一双的,是公主君临。火祭中葬身再无转世的,是——”
“闭嘴!”凤钗没入心口又是一寸。
公主缓缓靠近将军,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那江湖术士是你所授命。”
将军微微瞠目,公主继续道,“我知,你是故意见死不救,望着皇兄身陨。”
“我知,你是因违反天规律令被贬下凡受苦……你利用皇兄的死想要早日重列仙班……”
“君怡。我彼时并不知这会害她永无来世……”
“是啊。你彼时并不知……就因为一句不知,你就能害死一个无辜之人,害她永无转世?……若是你知,你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对吗?……根本不会!你虽为统帅,□□定国,可你竟如此卑劣,借别人尸骸扣响天界之门……左岸,你说,你这命,该不该偿给她?”
左岸闭上了眼睛,女子将凤钗拔出,伸出一脚,将左岸踢入了彼岸的曼珠沙华花海之中。
分不清是血,还是花色。
凤钗上凝着一缕残魂,女子轻声一笑,“果然,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缕残魂,真的藏在你的心里。”
至此,女子转过身看向魔尊,“救那人之法,我已告知。至于该怎么用,全凭公子抉择了。”
音落,小坛子出现在了魔尊手上。魔尊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他突然唤道,“冥王。”
红衣女子脸上笑意微微一凝。
魔尊知晓自己猜对,轻轻一笑,“冥王真是耍的一身好手段。”
女子,或许该叫冥王,道,“魔尊怎么猜出来的?可是我哪里伪装的不够好?”
魔尊道,“不,是伪装的太好了。太过天衣无缝,反而招人生疑。”
冥王道,“哦,原来是我伪装的太好了。真是失算,下次会伪装的差一点。人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
魔尊摇摇头,“面具戴久了,也就看不清自己究竟是何了。”
冥王微怔。
魔尊抱着小坛子往长恨夜走去,“走了,不必送了。”
回到长恨夜后,简默正坐在一片微亮的烛火里,禅坐。
“仙君。”
简默抬头,接住扑过来的魔尊,“怎么了?”
“我一路走的腿疼。”魔尊道。
简默,“……”
简默道,“我不是送了你白鹿。”
魔尊无言语塞片刻,睁眼说瞎话道,“它啊,走了没几步就不肯再载我了,难伺候得很。我是一路走回来的。”
白鹿站在门口,闻言可怜巴巴地探了探头,四足跺了跺地,发出一声哀怨低叹。
简默安抚地看了一眼白鹿,然后垂下眼看向魔尊,“你可曾给它起了名字?”
魔尊抓了抓头发,“这个……平日里又没什么事儿需要出门,鲜少召它出来。召它出来,又不同它说话,是以……咳,没起名字。”
简默道,“不起名字,你是怎样唤它的?”
魔尊清了清嗓子,说道,“咳,那个谁,过来给我骑一下。”
简默,“……”
魔尊道,“要不,你给它起个名字?”
简默道,“莫忘吧。”
魔尊道,“魔王?嘿。我喜欢!”
简默,“……”
好好的聊个天怎么这么难呢。
墨忧醒的比较迟,又过了三日才缓缓醒转。
甫一睁开眼,便看见了摆在手边的小坛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抱住,失而复得的欢喜。
起身,走出房内,正见冥王独自一人立在门口,眺望着远处。今天的长恨夜很不一样,蜡烛撤去,光明普照,亮如白昼。
此刻,天光破晓,云影翻滚,万千山水淡如浅墨,绘影中只有那一身玄衣的男子着了重色,尤为显眼,夺目。
“随我来吧。”冥王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去。
“他们呢?”墨忧跟在后面。
“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需要你自己去,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退。一旦退了,这人的残魂便会真的烟消云散,七界之中,荡然无存,再也寻不回。”
墨忧抱紧了手中的坛子,道,“多谢。”
面前浮着一面水波盈盈的透明光幕,看似有形,触之却仿若无物。
墨忧轻轻吐纳了一口气,举步走进,修长的青衫身影转瞬溶于水幕中。
长恨夜参天古树上,最长的枝子上坐着两个人。
一人白衣飘飘,凌然出尘,恍若九天谪仙。一人红衣热烈,猎猎而舞,形如十八狱火。
一人端坐在上面,挺直如松。一人歪躺在上面,松松散散。
魔尊手里捻着一只彼岸花,摆弄过来摆弄过去,仿佛兴致无穷。
简默坐在他身旁,认命地让他靠着肩膀,见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你真的不去吗?”
“去哪儿?”
“墨峰主此行——”
“不去。”
“为何?”
魔尊坐直身体,双腿悠闲的晃荡着,道,“去了也没用,还不如不去。与其看他受尽苦痛却无能为力,还不如直接不去装作一无所知。再者说,有些事情呢,即使身为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以身相替的。所谓朋友,就是你有需要,只要你招招手,我就会竭尽全力。可有些事,却需要一个人去完成。”
话音落下,简默若有所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魔尊突然转过身来面向他,在他头上别了一只红色彼岸。
简默,“……”
魔尊单手托着腮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简默的鬓发,“花好看。”
简默,“……”
魔尊,“是因为人更好看。”
简默,“……”
君临很小还未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君怡公主很黏人,却只是君临一个人的跟屁虫。
君临对君怡可以说是十分宠溺了。私下里,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君临会答应同她一起穿女孩子喜欢的漂亮衣服。
可是有一日,君临忽然面色严肃地对君怡说了一句话,“君怡,母后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唤我阿姊了。”
君怡蹙眉不解,“为什么……”
君临垂着眉眼,瞧不清神色,“父皇立我做了太子。以后我们两个人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了。”
晴天霹雳。
自那以后,君怡还是每天都跑到君临那儿,白天就守在书房外,一个在里面读些枯燥的诗文,一个在外面做竹蜻蜓打发时间。若是晚上呢,君怡就守在寝室外,一个在里面独掌一豆灯火,披衣温习功课,一个在门外席地而坐,同养着的一只猫逗趣。
陛下与皇后故去了,君临登基不过短短几年光景,天灾起,人祸生。处处皆是民不聊生之状。
那日,君临陛下穿着玄色绣着金色龙纹的长袍,立在城楼上,旁边立着的是身为公主的君怡。
“君怡,我不是个好君主。我没有把父皇母后交给我的任务好好完成,我是个不称职的君主。百姓们都恨我,诅咒我,都不喜欢我。我真的很失败。”
“皇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信我,再也不会有人做得比你好了。”君怡轻轻握住君临的手。
“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做得很好。”
“可是人还是要努力,尽管磕到头破血流也还是要努力。”君怡道,“皇兄,你看。获救的南方灾民在感谢你,你的努力并非一无所获。你做得很好,你救了很多人。”
“可我没能救下所有人,你不知道,死了的人远远多于活下来的人。”
“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救下所有人,我们竭力而为,无愧于心。”
“我努力了,可还是做不好,我是不是特别笨”
“总有一天,你会做的比他们每个人都要好。皇兄啊,你知道吗,做君王治理国家是一件很辛苦很勇敢的事。在君怡心里,皇兄是我见过是勇敢的人。”
“可是只有勇敢还不够,只有勇敢不一定能做好事情。”
君怡道,”可是心怀勇敢的人多么幸运啊。平常人不敢做的事,只有他能办到。”
正是一年乞巧节。
“君怡,许的什么愿”双手合十的君临陛下忽然睁开双眼,笑着问君怡。
“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君怡如是道。
“明明就是不想告诉我。”
“那皇兄许的是什么?”君怡看向君临。
“愿——山河无恙,万世太平。”
君怡闻言,如画眉眼染上温柔之色,在心底默默道——
愿,斯人无恙。
两根红色丝带飞上了摘星楼前的枯树上,它有个名字,是当朝国师亲自取的,唤作枯木逢春。
枯木已经有了,逢春却还未见蛛丝马迹。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凤鸢国后世里有一位女将军来许愿的时候,瞧见了一根褪了色的丝带。
那上面写着,愿,斯人无恙。
火祭那日,君怡失了理性。
火舌四处肆意弥漫之时,突然有一人足踏梅花而来,除了她与那人,周遭一切都似乎陷入了静止。
“逝者已逝,生者节哀。”那人以一支寒梅作簪束发,面目掩映在夜色中,教人瞧不清明。
“他们该死,不是吗?”君怡身上怨气冲天,阵透常安。“一个国家的倾覆,竟然能全都归结怪罪于一个人的头上,真是奇闻。难道一个国家的倾颓,其他人就没有罪过吗……人们总觉得,越处在高处,权力越大。可人们没有想过,与权力相关的,往往是责任……”
“深罪之身,百死何赎。”那日,君临陛下将君怡安置在长生殿,准备赴死之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瞧,一个将天灾揽为己过的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被自己的臣民架上火刑台,被妖火烧死永无来世。
忽然,无数臣民跪落在地,不再四处逃窜。
“火祭吾身,以重塑吾主。”
一滴泪姗姗来迟,那些人的悔悟终究于事无补。
作者有话要说: 与并蒂莲是有关系的,相当于后续吧,也补充了相关的细节。前文为魔尊的出现埋了伏笔,不知道看不看得出来呀。
第39章 招魂幡其六
要说起墨忧的故事,需要从他被捡回玉笥山那一天说起。
各类仙家史书是怎么形容玉笥山的呢?
《仙录志》载:“玉笥山,削玉染黛、凌云摩霄。漫山古木森幽,重重掩映,四季如春,清泉长流。”
作为仙界第一派,玉笥山的收徒方式委实有些特别。别的门派是按规定时间每多少年举办一次大会,吸引资质上乘的人入派。或者,有天赋异禀者,可通过德高望重的前辈举荐,收入门下。
可是玉笥山却是与此大不相同,玉笥山的师父喜欢“捡”徒弟。
若是在山上呆的闷了想下山走走啦,或者觉得度日如年想去人间打发打发时间啦,他们便会借着修炼遇到瓶颈去求机缘之名,云游四海。
去哪儿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准。这个要全看自己的心情。
比如,玉笥山白石长老玩忽职守,美名其曰去惩恶扬善到人间去游历,捡到了一个又一个徒弟,除了前任掌门的亲儿子,算起来捡了两个。不过,听他自己说,还有一个女徒弟只传授了医术,没有入玉笥山门下,仍为肉体凡胎。这么一算,捡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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