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带攻回家的时候还有几分局促,弯着腰从鞋柜里给攻拿棉拖,透着病态的苍白脸颊都泛着红,呼吸有几分急促。
攻迫切地想知道,受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在受紧张地看着隔壁的咖啡厅,问他,要坐一坐吗?
攻忍不住,直接对受说,我可以去你家坐么?
唐突又冒昧。
受愣了愣,看着攻的眼睛,不自觉地说了声好。
攻环顾着这间简陋的小公寓,阳台上种了几盆绿植,叶子嫩绿,长势极好。受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说,“随便种的,绿萝,好养活。”
攻嗯了声,目光又转回受身上,他长高了,眉眼长开,一如少年时的精致漂亮,却仍有几分未褪的少年气。
他看得太专注,眼神像要将他嵌在瞳孔中,望进心里,远不像几年前冷静淡漠的少年。受几乎不能和他对视,心跳得厉害,额头都浮现了一层汗。
受猛的想起什么,指着沙发,说:“坐,你坐,我给你倒水。”
攻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不用忙。”
“陪我坐会儿吧。”
受又愣了愣,期期艾艾地应了。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受忍不住低声说,“你不要看我。”
攻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为什么?”
受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受变得更加寡言了,攻问他什么,他才说一两句,三言两语,却足以攻将他这几年拼个七七八八。
受的妈妈当年留了一本存折,存折里存了不少钱,密码是受的生日。
这些年受靠着这笔钱,跌跌撞撞地成长着,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如同海上漂泊的小船。
直到他到了A市。
受说:“我认识了我老师。”
“老师?”攻抬起眼睛,摩挲着玻璃水杯。
受点了点头,“我的老师是个画家。”
受的老师曾经是个流浪画家,六十多岁了,小有名气,后来扎了根,收了些学生,教他们画画。受后来没有再上学,跟着他学画画,偶尔帮他教几个学生。
攻听着,可心里却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怅然,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长大了。
攻走的时候,天上飘起了新雪,他看着受,叫了声,“囡囡。”
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受愣了愣,看着攻,攻忍不住了想抱他的冲动,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受问他,会在A市待多久。
攻本该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去的,他说,公司在这边还有一些业务要处理,需要多待一段时间。
他看着受,道:“囡囡,我会打扰到你吗?”
攻在问,可他心里却想,就算是打扰到了,他也不会轻易放开的。
受耳朵一点一点地红了,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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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当真留了下来。
攻觉得自己不正常,他像个变态一样渴望靠近受,却又怕将他吓着,惊碎这一场梦。攻没有逼得太紧,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看受每一天的生活轨迹,一点一点填满这六年的空白。
他们第一次在受的楼下偶遇的时候,受睁大了眼睛,攻随口说了个酒店名字,就在不远处,他说他现在就住在那间酒店里。
受点了点头,他怕冷,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围着大大的围巾,还戴了帽子,白色的羽绒服笨重,看着像只胖企鹅。
攻问他,“去哪儿?”
受犹豫了一下,说:“老师的画室。”
攻说:“我送你。”
受眨了眨眼睛,还没说话,攻又道:“正好没什么事。”
受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问他,“吃早点了吗?”
天色尚早,早餐店已经开了门,热火朝天的,大都是一些老人,抑或是要上学的孩子。
受带着攻去了一家馄饨店。
店里有暖气,他摘了围巾,露出那张苍白的脸颊,他对攻说,他们家的馄饨好吃。
攻点了点头,眼神柔软,看得受有几分不自在了才移开。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受总是游刃有余,能将青涩的攻逼得失控,如今却像换了位置。
他们坐在角落,受习惯性地坐了过去,才想起攻还在,想换,攻说了句没关系,就这么坐了下来。
没有人会往角落里看。
馄饨汤面漂了细碎的葱花,受很安静,吃东西也是,好像周围的喧嚣人声和他都没有关系。攻看得心里发紧,又有点儿心疼。
攻想,受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的吗?
后来攻送受去了画室。
有一有二就有三,攻不但送他去,还接受回家。他第一次去画室的时候,特意让人送了下午茶。
受的老师已经六十多岁了,话不多,攻来的时候他板着脸,上下打量了几眼,问受,他是谁?
受看了看攻,含糊地说了声朋友。
攻眼神暗了暗,咀嚼着朋友两个字,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六年都等了,他有耐心,再多等等。
后来攻来得更勤了。他成熟稳重,天生的讨人喜欢,整个画室的人都知道孤僻内向的受突然多了个“朋友”,受的老师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56
那天下了大雪,攻和受一起去老师家里吃饭。
受的师母是个胖胖的老妇人,爱笑,张罗了一桌子饭菜,热热闹闹的。
席间受很少说话,他老师说受不会喝酒,让攻陪他喝,攻也没客气,直接应了。
攻酒量好,两个人你来我往喝了不少,他没醉,老头子反而有了几分醉意,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受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带了两个孩子在外头画鸽子,正逢着阴天,又是工作日,广场上人少。
受远远地坐着,腿边放了个行李箱,风尘仆仆的,看着他们发呆。
他看的久了,引起了小孩儿注意。
老头给两个孩子买了水,当中一个拿着水,跑过来给了受,受睁大眼睛,无措又惊惶。
老头见他一直盯着他们画画,问他,会画画?
受点了点头,又摇头。
他看受一个人,就多问了两句。因缘际会,他就这么成了老头的学生,在A市一住就是几年。
老头夸受,说他好有天赋,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说着,他叹了口气,对攻说,开始的时候,受很孤僻,他还带受看了医生,后来才见好。
攻抬起眼睛,看着受,受低着头,握着玻璃杯子,嘴边沾了白白的牛奶。
老头借着一股子酒劲,板着脸对攻说,不要欺负他。
攻轻声说,不会的。
攻喝了酒,不能开车,索性叫了司机。
攻和受一起坐在后面,他喝多了,出门的时候受扶着他,上车的时候攻有意无意地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攻的手心很烫,抓得又紧,受掌心都出了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攻一直没有放开他,车窗外飘着雪,霓虹灯光闪烁,别有一番静谧。受回去的时候,攻执意送他上楼,到了门口,靠在他门边,直勾勾地盯着受看。
受垂下眼睛,往后退了退,说,“你快回去吧。”
攻沉沉地嗯了声,不动,只看着受,眼神克制又压抑。他呼出了一口气,呼吸里带着酒味儿,叫了声,“囡囡。”
他说:“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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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眼睫毛颤了颤,他仰起脸,看着攻,半晌才慢慢伸手环住了攻的腰。
紧接着他就被箍进了攻的怀里,他抱得好用力,受都觉出了几分痛,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攻紧紧抱着受,仿佛抱住了一个镌刻在他心里多年的旧梦,抓实了,真真切切的,不会再在梦醒时丢失。
他克制不住,低头亲受的眉心,受终于开了口,说,“要进去吗?”
攻心口跳了跳,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清醒又不清醒地问:“可以吗?”
受没有再说话,他开了门,没开灯,攻要按的时候,受抓住了他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柔软的嘴唇泛着湿润的吐息已经贴了上来。
他们在黑暗中接吻,吻得莽撞又乱,攻几乎失控,呼吸急促又滚烫,仿佛一把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发热。
恍惚之间,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呼哧呼哧的风扇声,汗水和高潮夹杂着让人头晕目眩的快感齐涌而来。
受要跪下去含攻的性器的时候,攻捏住了他的下巴。他将受拉了起来,直接用手拢住了他自己勃起的东西,受惊喘了声,额头抵在他肩窝,小声地呻吟着。
攻被他叫的底下越发火热,二人在门口弄了一回,黑黝黝的,谁都无心去开灯,直接去了浴室。
浴室里狭小,容纳两个成年人显得逼仄,开了暖光,花洒喷着热水,将他们都弄得湿漉漉的。
攻摩挲着受的后背,太瘦了,脊骨分明,攻心里却很踏实,仿佛当初杵在他心脏的那根骨头终于嵌了回去,不再空洞洞的。
攻说:“这几年我一直很后悔。”
他后来一直想,当初他要是再主动一些,再强硬一些,或许就可以拉住受的手。
他明明可以直接拉着他往前走的。
受沉默不言,却抬起头去亲攻的下巴。他踩在攻的脚背上,踮着脚,赤裸裸地挨着攻的身体。
二人当晚挤在受的小床上,攻看着受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闭上眼睛。
可攻睡不沉,模模糊糊的,又梦见他一醒来受就走了的那个早上。
他猛的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身边空的,刹那间浑身都凉了,他鞋子也顾不上穿,跑出房间,才在客厅处的阳台发现了一道瘦弱的影子。
阳台挂了厚重的窗帘,拉了一半,受就靠着墙,坐在阳台抽烟。他手边有个烟灰缸,已经落了好几个烟头,也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
攻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说:“外面冷。”
他摸了摸受的手臂,受无知无觉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说:“我再坐会儿。”
攻看着他的姿态,烟雾模糊了受苍白的面容,像是夜里飘忽的阴鬼,隐约窥见几分当年的样子。
攻垂下眼睛,也坐了下来,说:“对不起,我还是给你带来了困扰吗?”
受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说:“不是,我只是偶尔会睡不着。”
他刚离开的那两年,一个人漂在外头,孤魂野鬼似的,吊着一口气,夜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整个人也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别人见了他都害怕。
受畏惧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
他成了离群的雁,恍惚间,受好像明白了小时候他妈妈为什么带着他走出去,又选择了回那个小镇。
但是受回不去,他连怎么回都不知道,他也不想回,甚至已经做好了随便死在哪个地方的准备。
那个时候受年纪小,未成年,精神恍惚像个疯子,没人敢聘用他。受只能一直漂泊下去,从一个城市转到另外一个城市。
他没想过会再遇见攻。
攻目光热烈,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曝晒在阳光下的鱼,贪求那份温暖,又在惶惶不安中,快要干涸而亡。
突然,受轻声说:“我尽力了。”
“虽然没有成为大画家,但是活得也挺好,我有工作了,以后会过得比妈妈好,”受抬起眼睛,望着攻,说:“你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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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没有说清楚。”
阳台光微弱,下着雪,他拿过受手指尖的烟直接按灭了,将他抱了起来。
受愣了愣,仓促地搂住了攻的脖子。攻的手掌宽阔温暖,兜着受的屁股直接抱进了屋子里,攻随手摸了摸,受的手是冷的,薄薄睡衣下的身体也是凉的。
他开了灯,回床上拿了暖和的被子裹住了受,才慢慢地坐在他身边。
攻说:“囡囡,我在很认真地追求你。”
“不是愧疚,也不是同情,”攻语气冷静,灼灼地看着受,“善良悲悯和真正的喜欢不是一回事。”
“前者我可以给予我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却不至于将自己的一生都和别人的捆绑在一起。”
“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那时我和你说,要和你重新开始是真的,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这几年从来没有变过。”
受听得一愣一愣的,手指揪着被子,他被攻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个脑袋,有种少年的稚气。
攻说:“如果可以,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希望可以和你一起。”
攻语调缓慢,留足了时间给受思考,受却还是反应不过来。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那份喜欢是深是浅,受自己都没法衡量,何况,他伤害了攻。
他一直在伤害他,受想,还在攻给他许诺了未来之后,不告而别。
受茫然无措地揪紧被褥,分明才这么一会儿,他心到皮肉都是热的,手指尖都在发颤,受小声地说:“你喜欢我什么,我不好,不值得……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少年时期的攻连吻都没接过,或许会被他吸引,可这么多年,他怎么还会喜欢,喜欢像他这样的人?
攻看着他,眼神专注,还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道:“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他说:“第一次在楼上看见你,我就喜欢你。”
“你说你不好,你要是真的不好,为什么我祖母一直惦记你,你的老师愿意收留你,帮你?”
“你还不够好吗?”
受怔怔地看着攻,声音发抖,语无伦次地说:“不一样……这不一样的。”
攻说:“一样。”
攻看着受,叹了口气,他凑过来捧着受低下去的脑袋,亲他,轻声说:“囡囡,当初你让我等等你,我等了。”
受呆了呆,眼眶泛了圈红,心都像被掐了一把。
攻说:“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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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的时候,受同他的老师说,要离开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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