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也没有多好,我实在是没必要让你心里必须有个什么想法,只要你不做那些事就行了。当年家兄遭人诬陷时,你自身难保却敢向京城上书请求彻查还家兄清名。”李濂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份恩情我不敢忘。”
陈昭眨眨眼,像是对这回答不满意的样子:“又没什么用。”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纵使没什么作用,我也不能坐视你被人欺侮。”李濂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不光是为此,还有你我十年间的交情以及谢你最后保全了京城。”
“果然,”陈昭故意点点头,自嘲道,“还是因为我识时务。”
李濂轻啧一声,叫他:“诶刚说了你怎么又……”
陈昭露出一个笑容:“开个玩笑,以后我便不再提。”
“那说好了,以后不许再提。”李濂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再说了,我跟你的情谊又何止‘一点’,至少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我送这么多东西给他了。”
第31章
待陈昭应下此事后,李濂又叫住他问道:“时辰差不多了,你是要去外面用饭,还是吃过饭再出门?”
陈昭不放心外面的饮食,便道:“吃了再出去吧。”
李濂本有心带他去尝一尝街市上的点心小食,但陈昭既然要求,他也不好再把人带出去,就让厨房去准备了,心道早知如此就不问他了。
午膳上来,两人的菜色一致,大多是符合陈昭的口味,只有一道汤里依着李濂的喜好,加了许多的胡椒。陈昭尝了一口,觉得太辣,便再没动过这碗汤。李濂注意到之后,召人来吩咐了几句,之后就有人给陈昭换了汤,这次倒是极其清淡。
除却这个小插曲外,李濂与他的这一餐还算愉快。中途两人总是有默契地对视几眼,然后李濂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再别开眼。陈昭看着李濂时不时露出的酒窝,心里又有了奇怪的感觉,与早上如出一辙。他手一抖,夹得菜便从筷子里掉了出来,陈昭掩饰地一笑,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慌乱。
李濂吃完后,问他:“菜不合口味你怎么不说啊?之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事。”
“也没有,就那一道汤,我看着你喜欢。之前倒是没有过,饭菜味道也还行,应该还行吧,反正我也吃不太出来。”
吃不出来算怎么一回事?李濂被他这回答噎了一下,说道:“你这样没个近身伺候的人到底是不方便。”
陈昭低眉回答道:“还好吧,至少我现在挺习惯的。”
李濂执意问下去:“还不肯告诉我原因?”
陈昭蹙眉,明显是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可看李濂一副刨根问底、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他也不好随便编个答案能糊弄过去。有些话原因他之前不好对李濂说,但现在一想,李濂作为他的好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便对他说道:“等晚上回来我再告诉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濂便放下此事,转而催促他:“那我们出门去?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陈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青色直裾,带了几分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我换衣服?”
李濂凑近他,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不够好看。”说完这句话,他便笑嘻嘻地赶紧躲开。
陈昭颇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挺好的,不想换了。”
他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李濂今日穿的衣裳。自过了年,天气一日比一日暖,李濂也撤下厚重的冬装,换上一件鸦青色的长袍,下面配着一双皂靴,正是时下兴起的装束。陈昭却觉得有些不大习惯,这几个月里,他没注意过李濂的装扮。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少年时的李濂喜欢的绝不是鸦青深黛这种配色,很多时候都是朱红宝蓝这种在人群中可以一眼认出来的颜色。有时候陈昭看见他,便会想所谓鲜衣怒马,说得大概就是李濂这样的人。
李濂见他在打量自己,便顺势问道:“你怎么一直看我。”
“你这一身衣服不错,倒是显得稳重。”陈昭冲着他挑挑眉,回答地颇为促狭。
“又拿我打趣,”李濂嗔怪地看着他,陈昭总觉得这一眼中像是有千万种风情,也笑着回应。
一辆马车等在大门处,李濂先扶着陈昭上了车,随后自己再上去。在马车上,陈昭只顾着掀起帘子的一角看街上行人,对李濂说地话兴致缺缺,只时不时出个声。李濂看出来他心思没在自己身上,说了几句之后便停下来,专心致志地侧过头,与陈昭一起看外面的景致,却分出了大半目光,关注眼前的人。
待马车停下时,陈昭才发现自己竟是被带到了东市中的一间茶楼。甫一下车,陈昭就看见大门和茶楼周围其他入口处的侍卫比平常多了许多,他疑惑转头地看向李濂。
李濂摇头解释道:“这些不是我的人,怕不是这里面其他客人安排的。”他确实也有安排侍卫,但毕竟自己是微服出游,所安排的人大多也都身着便服混匿在了人群中,“今日我们来,没准能碰见来京应试的举子。”
两人被领到了二楼的一个小隔间内,一入座,陈昭便将刚才忍在心中没说出来的话倒了出来:“举子?也不知他们过得是何时的秋闱。”李濂立国日短又急着用人,根本来不及在春闱前再加一次秋闱。因此此时能应试的,皆都是前周的举子。
“是你的,”李濂知道他此时多半是玩笑的语气,也乐得顺着他说下去,“都是你的,行了吧。”
陈昭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转头将窗子推开一道缝,向外望去。问李濂:“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你一直都不肯出门,前几日说想去看灯会最后也没去成。”李濂双眉一弯,“我记得你以前便总是想着京城中的种种景致,这几年怕是也没有时间好好看一看。这外面的视野不错,我猜你应该挺喜欢的。”
陈昭默然,他之前一直不肯出门,说白了是胆怯,并非忌惮李濂,而是害怕见到同旧日有关的一切,也畏惧旁人的目光,尤其怕自己被人认出来。
正如前人所写,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可今天有人陪在自己身边时,他好像又有了勇气去面对这些。纵使是那人亲手将这一切从自己身上夺去。
令人不解,却又似乎是理所当然。
陈昭好像突然明白了李濂的用意,从此处,可俯瞰整个东市——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这种被人看破心思的感觉让他紧张,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这种细腻让他无所适从,他不敢再看向李濂,怕自己不小心再度慌乱起来。陈昭向窗边靠了靠,近乎贪恋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突然有人在隔间的门外叫了一声“郎君”,得到李濂首肯后那人才走进来,在桌上又放下一些吃食。
待那人退下后,李濂问陈昭:“你饿么?”
陈昭看了他一眼,与之前无数次一样地答道:“你吃吧,不用为我留。”
李濂应了一声,先用筷子将每种点心拨出一块放在盘子中,再把盘子推到陈昭面前:“那等你饿了再用,剩下的我就不留给你啦。”
陈昭笑着应了他。他们隔壁似乎正好坐了几个士子,在谈论诗赋经策,街上嘈杂的人声听不太真切,陈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却又莫名心安。
他想,这即便是梦,也该是个和和美美的好梦。
李濂看了他一会儿,想说些什么,却又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静谧,便无声地递给他一杯茶水。
然而隔壁的谈话声却逐渐大了起来,李濂因着之前也让温乔多盯着些举子,想看能不能从其间找出几个可用之才。便侧耳听了几句,但这一听他心里便咯噔一声。旁边的那几个士子,竟然已经谈论起他大军围城、陈昭不肯应战——这些绝对不是他们可以在此地议论的事。
“我出去一下。” 李濂此刻简直想走到这些人面前,对他们说,你们难道就没听过有个词叫做隔墙有耳吗?何况这隔断薄的连墙也算不上。
“回来,你怕什么?”对面的陈昭显然也听到了,他转过头放下杯子,双手搭在大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副我就是要听墙脚的样子。“他们真要说起来,也只会说你英明神武,绝不敢提篡位二字。”至于他自己,一个怯懦无能的名声肯定是逃不掉了。
——我怕的是他们说你、再被你听到了好嘛!李濂心里着急,他好不容易才哄得眼前之人打开心扉,将心中那百结的愁肠解开一二,便眼看着硬生生地就要这群人搞到前功尽弃。
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人中有一个能反应过来,打断他们这肆意的言论,哪怕是压低些声音也可。
然而事与愿违,从旁边传来的声音愈加清晰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除夕宴请百官之时,主上令他当众献乐,就像伶人乐伎那样给众人,他都答应了。”
“这都能忍?”
“我也觉得,要是我肯定忍不下来这口气,还不如一头撞死干脆呢,至少存了气节。”
“要是有一头撞死的胆量,也就不会大军一围城时,连战都不敢战就投降了。”
“张兄说得对。主上仁厚,不仅封了他国公之位,还时常有所赏赐。他竟都安然接受,还上表谢恩赏。此等行径,将祖先至于何处。”
“当真是……全无心肝。”
第32章
宫闱间发生的事,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便能任由人们在外议论。要再长些时候,怕是连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能说上一段了!李濂越听心越凉。但他也知道,普天之下传得最快的便是这种流言。人们乐于见天之骄子跌落凡尘、被污泥沾染,即便他们自己连一丁点也比不上那人。
陈昭闭着眼睛跪坐在席子上,李濂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放心不下,便走到他身旁,轻声对他说:“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说完后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拒绝的话,又对守在隔间外的侍卫嘱咐了几句。做完这些后,他转身走到隔壁,不顾守在门口的家仆阻拦,撩开门帘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围坐的几个人见到有生人入内,面面相觑,想要喊人将他赶出去。李濂先一步开口长揖道:“在下方才在隔壁,不慎听到几位兄台议论,言谈之间尚有不解之处,因此不请自来,想与诸位探讨一二。”
他将姿态放低,举止恭敬也让人挑不出错,坐在主位的年轻人显然人情练达,知道此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而李濂的打扮看上去也恰像个应试的举子,便好脾气地没有叫人把他扔出去,反倒带着笑问他:“不知这位郎君该如何称呼?”
李濂一拱手道:“在下清河人士,萍水相逢,不必通姓名。”他只说籍贯却不言自己名姓,在座中人看来是极为失礼的做法。
坐在上首之人听了他的话后面色一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指着空出来的座位对李濂道:“公子请坐。在下张钰,京兆万年人。”
他一落座,就听到张钰便问他:“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张钰的言语态度十分谦逊,再配上一脸诚挚的笑意,与李濂方才的狂傲无礼相比,倒是让陪坐的人颇感诧异。张钰出身不凡,一家之中父祖叔伯俱有令名,听闻今上还欲延请张钰的祖父为太子太师,张钰自己也素有神童之名,年纪轻轻便在学子中崭露头角。
平日里张钰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即便对人礼遇有加,也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疏离,哪里会像是今天这样当众被人下了面子还不声不响地接着与人交谈。同伴还以为张钰是因临近考试便敛了性子,为着学问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
李濂没打算跟他们耗时间,一开口便直奔主题:“秦国公不战是不忍京城遭兵家之祸,降则为遇明主可托天下,主上封赏乃是投桃报李,诸位‘全无心肝’之言,是要品评陛下亲封的秦公,还是欲讽行封赏的陛下?”
张钰脸色变了又变,他提前知晓在楼中有贵人耳目,这才肯让李濂落座。谁承想这人一落座先说上这么一段诛心之言,若是被贵人听到了,误会他不尊主上可当如何。
可李濂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说:“秦公初登极便敢手刃奸臣、收拾河山,与怯懦无能几字怎么也沾不上边。”说完后他站起身,也不顾身后有人阻拦,径直往外走去——倒是与来时别无二致——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扫视一圈在座的人,那眼神仿佛在说,尔等竟也敢发此议论。
张钰心中气愤的同时又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大张旗鼓地进来只为前朝亡国之君辩驳?难道这人是前朝宗室不成?但前朝宗室谁不是战战兢兢惶恐度日,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这些话来。
周围众人也不知这唱得是哪一出,左右对视了一番,倒是谁也不敢出声了。还是张钰低声道:“今日楼中有贵人在,都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别再多说一句。”
“贵人?总不能是……”有人小心翼翼地他朝着门口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想着方才那人最后一眼的气势,说是贵人也不是有人相信。
哪有这样行动诡异的贵人,张钰摇头否认,却不肯对那位贵人的身份再多说一字。
第33章
张钰口中的贵人此刻正端坐于茶楼正中。听下人讲完他们这一出闹剧,温乔倒是对这个敢维护陈昭的人起了几分兴致,问小厮:“他有报自己的身份吗?”
小厮想了一下,答道:“他只说自己是清河郡人,并未报名姓。”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甚至只看到一个背影匆匆而过,未看清正脸。
温乔心中存了几分疑惑,却并未细想,只是冲着小厮吩咐:“等下带他来见我。”哪怕不是来应试的举子,敢这样说话,他见一见也是无妨的。
待小厮退下后,温乔又转过头对屋中另一人打趣道:“清河郡人,倒与你是同乡。”
这人便是刚被召入京不久的赵诺,还未正式封赏授官便先被温乔拉着来考校士子,足以见宰相对他的重视。只是赵诺自从进来后一直兴致缺缺,一副心中藏了事的样子。听温乔与自己说了话,才猛地回过神来,答道:“温相抬举下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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