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程娟走进来。她视线一偏,看到旁边站着的女孩,鹿眼弯起,露出一点笑。
程娟喊:“妈!”
方婶回头看她,说:“娟儿?村长怎么说?”
因之前的事,方婶担心女儿,昨天、今天,都没让程娟去上学。放在往常,程娟可能不答应这事儿。但大约在山上的经历太吓人,小姑娘也心有余悸。加上下雨,道路湿滑,有山体滑坡的危险,方婶更不敢让女儿出门。
她想,雨总是下不久的。等天晴了、路好了,再让娟儿去。
到时候老师可能不高兴,也没办法。去村里做灌肠的人家买点灌肠,让娟儿提过去,给老师赔个不是。
这原本只是方婶一家的问题。她很信婆婆的话,觉得村里其他人都在鬼肠子中迷路,恐怕要回不来。
这种时候,不好因为娟儿回来而表现得高兴,否则也太没良心。所以方婶小心翼翼遮住欢喜,更是把程娟拘束在家里,让她好好念书。
不过今早,听村长家的动静,是其他人半夜归家。
方婶摸不清其中道理。她之前问婆婆,兰婆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她,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兰婆太害怕了,不敢说话。
更不知道,那会儿程娟就在自己身后,眼睛盯着兰婆,黑洞洞的,露出个恶意的笑。
所以方婶只能自己琢磨。
不管怎么说,其他人回来,都是好事。
多了几个孩子,给上吴村的老师请假,都更有底气:天气那个样子,不管娃子女子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谁敢让他们出门?
所以方婶默默觉得,这事儿,最好是村子里出个统一的章程。算下来,自家还能省点钱。
之前那帮学生给了方婶三百块,被方婶小心藏好,琢磨给女儿加餐。
还要再买一株柿子树苗,这个得去村里问问,哪家愿意卖。不用长成、能结果的苗,那太贵,浪费钱。细细一颗小树就好,种在家门口,伺候几年,娟儿就又有柿子吃。
想到这里,方婶有点惆怅。
如果娟儿能考上镇里的中学,那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可能就吃不上柿子。
此刻,程娟走上前,和方婶亲亲热热,回答:“建树叔说,等雨停了,他自己带我们去一趟上吴村,和学校说清楚。”
这和方婶想的差不多。
方婶手脚麻利地摘蘑菇。她手背有冻疮,整只手都透着一种被冻到的红。指头有的地方已经裂开了,被棉线缠住。
程娟帮忙一起摘。方婶赶她去读书。
程娟笑眯眯说:“我把接下来的课预习完了!这次期末考试,还是能拿双百。”
方婶欣慰地笑,说:“好,好。到时候,妈给你煮鸡蛋。”
旁边,那个纤细影子咬着牙,看这一幕。
程娟的视线不时落在她身上,眼带挑衅。
纤细影子被气到发抖。
程娟故意说:“妈,我来摘吧。”
方婶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行。”生活在山村,她宠女儿,但女儿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方婶转去忙别的。
在纤细影子眼皮子底下,程娟把菜刀拿过来,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婶。
她举起刀,刀尖直对方婶脖子。
纤细影子被气到发疯,瞪圆了那双鹿眼,咬牙切齿看着程娟。
程娟挑衅地笑了下,刀锋向下劈过——
方婶回头。
程娟拿着刀,表情瞬间收敛,在方婶眼中,就是女儿拿着刀问自己:“妈,我记得之前春燕姨做过一个蘑菇酱,咱家要不要试试?要把蘑菇先切成丁。”
方婶一愣。这倒是和她的打算不一样。
不过炒菜、做酱,好像没什么差别。她拿围裙擦擦手,说:“行,我去问问春燕,她那个酱是什么方子。”
程娟笑眯眯说好。
方婶说干就干,这就拿着伞出门,去隔壁。
而程娟收敛笑容,看向那个纤细影子,笑着说:“废物。”
纤细影子看着她,微微颤抖。
程娟哼着歌,从厨房走去东屋。兰婆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程娟掂着刀,笑着说:“老东西,装什么死?起来。”
兰婆惊惧万分,嗓音嘶哑,说:“你到底是谁——娟儿呢?!”
程娟笑嘻嘻说:“我就是娟儿啊。婆,不是你把我叫回来的吗?”
兰婆崩溃。
等半小时后,方婶拿着自己认认真真抄来的菜谱回家,就听女儿说:“妈,婆好像又尿在炕上了,我给她擦了擦,不过咱家好像没别的被子换了。”很为难。
方婶皱皱眉毛,把抄来的菜谱放进围裙口袋。她没念过几年书,只读了小学,写字歪歪扭扭,纸上很多地方都是拼音。
这会儿走进东屋,有点头疼。
她想了想,对程娟说:“把被子抱到厨房,来烤一烤。”
也没别的办法。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就像是小孩。
方婶认真考虑,是不是要给妈弄块尿垫。
她去检查了下兰婆周边,看还有没有潮湿地方。这期间,兰婆颤着手,握住方婶胳膊。
方婶疑惑地看她。
兰婆张了张嘴,想说话。可程娟就在炕下面,她站在炕边,兰婆知道,她手边那块垫子下面就是菜刀。
兰婆咽了口唾沫,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想:一定要找个机会……
可惜直到这天结束,她都没找到机会。
这天下午,玩家们离开祠堂,每个人的笔记本上都象征性记了点东西。
祠堂近年仿佛整修过,看起来虽然黑黢黢的,但仔细看,就能发觉,还算干净整洁。
路上,吕和韵和季寒川说:“韩川,我觉得祠堂可能是一个障眼法,反倒让我们忽略最重要的东西。”
季寒川说:“嗯,比如?”
吕和韵:“我在想,昨晚回来那些人,会不会有问题。是不是要打探一下?”
季寒川:“可你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吕和韵一愣,“也对。”
季寒川,“所以,问问别人。”
吕和韵沉思。
季寒川话锋一转,主动开始说诺亚方舟的事儿。
两人打着伞往前,一天下来,道路更加湿泞。吕和韵怀疑,这么下去,这会儿能被淹成一片沼泽。
两人回到村支书家。无独有偶,他们进门的时候,村支书爱人正好在和村支书说:“……今天喜鹊来咱家,说她男人回来之后就怪怪的,闷头就睡。”
村支书说:“在山上走了那么久,毕竟累啊。”
村支书爱人:“也是。不过我看喜鹊那样子,可能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唉,好好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村支书道:“过两天再看吧。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村支书爱人赞同:“还是早点停吧,不然什么都干不了。”
他们这么希望,奈何到第三天早上,雨依然在下。
村长昨天检查过一遍村后山林,今天叫上村支书,又前去查看。
路上,村长说起:“评估组的谷老师好像身体不太好啊,前天就起不来,今天又起不来,说是生病。”
村支书:“这可咋整?”
村长说:“学生好像带了药。”
两人的声音在雨幕中远去。
玩家开会,交换情报。
谷老师被齐建明捏晕。这回温和一点,直接没让谷老师起床。
方敏:“我希望这回,大家可以稍微开诚布公一些。”
龚良玉意味深长:“今天是第三天。”危险应该已经近在咫尺。
两人一唱一和。
第200章 线索梳理
在这之前, 方敏、龚良玉二人已经和村长家的几个玩家完成信息交换。
她们按照之前说好的,分别去找了村长家的四个玩家。这样一来, 效率无疑低很多。但在尚且安全的时候做点麻烦事, 能给之后添很多方便。所以两人还是很耐心。
她们把八个结果对比,最终发觉,其实那天夜里, 四五点钟, 所有人都醒着。
其中有人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把他和其他人的说法对比, 就能知道,那是同一个时间段发生的事。
这就很微妙了。一个两个半夜醒来,还能是自身原因。可所有人都醒,只能说明, 是“游戏”有意打断了玩家的睡眠,让他们经历险情。
村长家的几个男玩家还没想到这点。
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同屋睡觉的人, 在此刻都成了竞争者。所有人都希望可以知道比其他人多一点的消息, 确保之后危险来临时自己能够率先做出反应。如此一来, 与同屋人推诚相见,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倒是方敏、龚良玉,在两人先后找来时, 男玩家虽然有觉得奇怪, 但在斟酌之后, 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两个女玩家和他们不住在一起, 他们之间没有你死我活的直接竞争关系。
兰婆、程娟,这两人都显出了怪异之处。男玩家们需要知道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种种心思推动,“交易”顺利进行。方敏和龚良玉就此拼凑出了那夜村长家的事情全貌:
大约在四点不到的时候,柯昙睁了一次眼睛。
山淮村是个贫穷村落,村长已经是村里顶有体面的人家。饶是如此,在很多细枝末节上,还是暴露了本身的贫苦。
村长家西屋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差。
哪怕是半夜月色,都能透一点进屋。
从前是村长老娘住这里,也不知道老太太那会儿水面质量如何。但就柯昙想来,大约不太好。
现在老太太进了城,说是在村长弟弟家治病。这话原本听一耳朵就过去了,可这夜更深,雨声不停,柯昙莫名又想起。他心想:设置这么个“背景”,有意义吗?
念头一上来,就有点睡不着。
柯昙倒也不傻。他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睡着,可至少外观得是“睡着”的样子。所以打打假鼾、偶尔磨个牙,都手到擒来。
他一边嘀咕,一边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皮上透进来的光,似乎微弱了点。
柯昙想:我要睁眼看看吗?
光照来的方向,正是窗子方向。
如果真的有问题,那可以把侯学义扯到前面遮挡。再说了,侯学义原本就在他前面。
所以柯昙睁开了眼睛。
他见到有一个半米高的影子,蹲在窗沿。隔着玻璃、窗帘,他其实看不清外面究竟是什么。但在和方敏她们讲述的时候,柯昙加了很多自己的渲染,用于强调这个信息确实重要,与自己交换是她们物超所值,之后还得给点“添头”。
柯昙很自信。其一,他在重新闭上眼睛之后,发觉侯学义的呼吸变化。到这会儿,侯学义恐怕刚刚醒。接下来,就是一阵“喵呜”,柯昙想到石弘济之前的话,村子里没有猫?村长家里有?
他胡乱想了片刻。慢慢地,外面的猫叫声远去了。柯昙不敢睁眼,最终沉沉睡去。
他也的确是那晚收获最多信息的一个。不过之后,齐建明和石弘济各自做了些补充。
齐建明提到屋外的脚印、手印,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村长的手,和其他人不一样。
方敏有点好奇,但她稳住了,不让自己的好奇展露出来,平和地问:“哪里不一样?”
齐建明扯了扯嘴,说:“看你的手。”
方敏低头。
玩家们的身体状态都停留在“游戏”降临的那一刻。这又是个短期游戏,寥寥几天时间,不足以造成什么改变。
齐建明提醒她:“你的指甲。”
方敏皱皱眉头,“指甲缝很脏。”里面都是黑色污垢。
如果齐建明不说,她还不能发觉这点。
在游戏里待久了,心态变化,洁癖的人恐怕连前几轮都撑不过去,早就疯掉,然后在下一局中第一个死亡。
到方敏这个段位,她已经很少留意身上是否脏污。
齐建明说:“连你都这样,村里其他人更别说。”都是老农,讲究不起来。
方敏若有所思。
齐建明意味深长:“可村长的手,比你、比我,比所有人都干净。”
方敏:“你怀疑——”她已经把齐建明的话和柯昙描述中那个蹲在窗外的影子结合起来。
齐建明说:“我没有怀疑。该你了。”
方敏冷静下来,知道齐建明的意思是:江湖规矩,我只把看到的东西告诉你。要怎么判断,是你自己的事。
判断错了,自找死路,也和我没关系。
方敏接受这个。她对齐建明说,那晚自己听到屋外动静,其实很轻微,像是麦秸晃动,淅淅索索。然后是脚步声。最后,她悄悄睁眼,见有一张脸出现在窗外。
方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作死。
龚良玉就聪明多了,呼吸平稳。要不是第二天早晨两人相互试探,方敏恐怕还不知道龚良玉醒着。
她等了很久,再睁眼,窗外的脸已经消失不见。
方敏背后发凉。她真害怕自己下一次眨眼,那张脸又出来。
好在没有。
她听到推门声、雨声,有什么人离开。方敏偷偷看表,知道这会儿是四点。她后来睡着,到了五点多,听见第二声开门动静。第二天醒来,又听闻,村子里其他人都已经回来。方敏迅速联想,觉得是不是那晚出去的人,把山上失踪的村民带了回来。
她和龚良玉悄悄观察屋主。
此刻,玩家们面前,方敏说:“我怀疑,现在的‘程娟’已经不是‘程娟’。”
她拿出诚意,开局就先丢一个炸弹。
如果玩家们抱着各自的信息、各自为战,那在自己的主场还好,如果遇到自己不知道的状况,肯定活不长久。
144/175 首页 上一页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