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 雨声不停, 老太太吃完一个橘子,靠在墙上,头一点一点,仿若睡了过去。
电视声音还在响。
季寒川面前的门静静站着,有功夫四处打量。门上是红漆,因房子建了太久,有些褪色,但仍然像是一张鲜红的大口,对季寒川张开,虎视眈眈。
季寒川忧郁:我真的只是想上个厕所啊!
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季寒川叹口气,到底迈开步子,走进屋里。
西屋里有老太太,这会儿季寒川直接进了东屋。村长家的布局很简单,左右两间,加上前院后院,厨房厕所。再有就是二楼。
比隔壁方婶家强一些的是,村长家二楼也有几间屋子,不过现在空着,说以后儿子结婚时,上面就是儿子新房,到时候按照儿媳妇儿的喜好采购。
当然,到时要如何把新房家具运进山里,就是另一回事。
在季寒川人踏入东屋、墙壁彻底阻断了老太太“理论上”的视线后。西屋之中,原本头一点一点的老太太忽然抬头,看着东屋方向。
有个客人……
她手脚还是很不麻利,一步一挪,下了炕。
这些动作安安静静,加上电视声干扰,季寒川没听到一点动静。
村长和妻子大约出门。季寒川摸一摸东屋的炕,上面还有余温。
被褥整整齐齐叠起,余一条摊开铺在床上,锁住炕上温度。
左右看看,也是“主人临时出门”的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
他慢吞吞打了个呵欠,侧头,从窗口往外看——
咦?
季寒川一顿。
老太太人呢?
季寒川垂眼,视线有意无意滑过旁边一面镜子。
村长老婆平日不算很讲究,每日风吹日晒,谈不上打扮。但她烫了头发,梳子则摆在镜子旁边。季寒川看到,那把蓝色塑料梳上沾着几根枯黄卷发。
村支书老婆大约每天都会用心梳头。
此刻季寒川走到镜子边,把镜子从墙上取下来。
是普通塑料壳镜,直径约有十公分,背面带着劣质的塑料花纹。
季寒川看着镜中景象:什么也没有。
没有突然窜到背后的老太太。
他眉尖拧起,倒是没把镜子放回去,甚至更进一步,把镜子从塑料壳中取出来,然后摩挲片刻,觉得这玩意儿太大了,不趁手。
所以干脆把镜子掰开。连掰两次,终于把镜子变成自己手心大小。
季寒川一不做二不休,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卷宽胶带。然后左右看了看,就地取材,拿起梳子。
他很快做出一个自拍杆似的东西。
又麻利地把余下的镜子碎片塞进塑料壳。
做完这些,季寒川走到门边。他后背靠着开启的门,握住梳子把,把镜面探到屋外。
镜面映出大堂中的景象。在画面出现在季寒川脑海中后,程娟不知何时来了,正在与老太太讲话。
在季寒川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像是有一个开关突然被打开,他耳边灌入程娟与老太太说话的声音。
老太太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抓糖,塞给程娟。程娟收下了,脆生生说自家做好了饭,问老太太是去自己家里吃,还是等方婶端过来。
老太太想了想,说:“我去你家吃吧。”
两人很快离开了。
她们走时没有锁门,只是简单闭上。季寒川偏着头,往门口看了片刻。他重新转头,瞄一眼东屋。
电视还开着。
他往外走去。
推开前院门,出现的并不是街道,而是另一个前院、另一个村长家正门。
老太太和程娟也不见身影。
季寒川有点无语,想到上一局里和邵佑、宁宁一起经历过的镜子迷宫。
他退回刚刚那间屋子,重新走到后院。显然,厕所是去不了了……等等。
季寒川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拐上二楼。
片刻后,传来一阵冲水声。季寒川神清气爽,从二楼某间房子走出来。接着,他直接攀上二楼楼顶,往四周看去。
他见到数之不尽的“村长”家,鳞次栉比,往远方排布,看不见尽头。
季寒川从旁边拎起一个瓦片,在手上掂了掂,像刚刚扔刷子一样往自己来的方向扔去。
瓦片照旧被弹回来,恰好弹到季寒川身边。
他微微皱眉,抄近路走屋顶,从这个“村长家”,直接去隔壁另一个“村长家”。这回倒是畅通无阻。
季寒川很快总结经验。除了自己来的那栋院子之外,所有“村长家”都能自由进出、往里面丢东西。有一次他丢瓦片过去,村长竟然出门查看情况。屋子里依稀传来女人的声音。
这个村长,看起来似乎年轻一些。身上衣服是夏装。
季寒川站在二楼看他。村长未察觉来自头顶的视线,自顾自低头捡起瓦片,一脸困惑不解。
唯有季寒川“来”的那个院子,一直被一股无形力量遮挡。
季寒川试着亲身走近、触碰。
看抛物线弧度,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觉得自己的手会不会从旁边伸出来。好在没有。
那里有一道无形墙壁,挡住季寒川走近的道路。
他无奈。显然,自己是触碰了什么“条件”,所以被拉进眼下环境。眼下摆在季寒川面前的有几条路,其一,干脆留着。厨房里有吃的,睡觉的地方也能任意选择。游戏还有四天半,待到最后一刻,周身环境会自动消散。季寒川将重新出现在村长家后院。
但这好像太简单了。“游戏”不可能有这么好心,给玩家度假。
季寒川觉得,可能再过几个小时,这边就会显出不同。
其二,虽然季寒川一直觉得“游戏”中的种种安排没有逻辑,但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个“没有逻辑”,是出自自己的主观判断。“游戏”当然有“逻辑”,只不过完全自成一套,难以捉摸。
为什么游戏生物会随着时间推进而越来越凶恶?
为什么在前期他们不会对玩家下死手?
为什么只有到最后几天,游戏生物才能大杀四方?
季寒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和邵佑讨论过,邵佑隐晦地暗示他,自己身上像是有很多枷锁。而离游戏结束的时间约接近,身上的枷锁越少。等到了第一百天,红月的光芒会笼罩海城所有地方,一切被照到的NPC,都会变成怪物。
季寒川忧虑,觉得:我好想他。
如果“游戏”能不那么刻板,主动延长季寒川在上一局中的时间,让他与邵佑在一起四个月、五个月……一年、两年。
可能他自己都要一只消磨,不愿意往下走去。
他轻轻叫了声:“宁宁。”
小姑娘出现在季寒川身边,好奇地往四处看去。
季寒川说:“走一走。”
宁宁眨巴两下眼睛,很听爸爸的话。她身上换了一件裙子,或许是为了搭配季寒川给她的那个莲花灯,这会儿宁宁一身小唐装,脖子上还挂着毛绒绒的白围巾。头顶扎着两个包包。
季寒川想象了下邵佑给女儿扎头发的样子,面无表情:我老婆太可爱了!
宁宁穿过那面对季寒川无形的隔阂。
她站在另一栋院子里,回身看季寒川。
然后瘪瘪嘴:看不到爸爸了!
另一边,季寒川眼睁睁地看着宁宁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不急不缓,又叫了声:“宁宁?”
宁宁重新出现。
季寒川看身侧女孩儿,问:“刚刚怎么了?”
宁宁对他描述:“一下子……就去其他地方。”
季寒川应了声,明白过来。
“游戏”其实没有告诉玩家,这个被围起来的,就是真正的“村长家”。
要怎么认识眼前院子、用什么态度对待,全看玩家自己的想法。但以游戏的尿性,玩家一不留心就走上歪路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既然被围起来,那其中或许的确有什么特殊。
季寒川思忖:“游戏”摆一个特殊院子在这里,要么是干扰项,纯粹为了吸引玩家注意力,让玩家专注于打破眼前隔阂,以至于忽略其他要害——这说明正确出路是去其他地方找寻。
要么,是出路的确是在眼前,只是需要达成某些条件,才能开启。
但这么一来,落点还是“先去其他地方找寻线索”。
季寒川问:“那里有人吗?”
宁宁有点苦恼,回答:“不知道。”
她刚刚应该仔细看看的。
宁宁说着,自告奋勇:“我再去一次!”
季寒川想了想,抬手,捏一把女儿小脸。
小脸冰凉,但没有到之前宁宁力竭晕倒的程度。
他问:“会有事吗?”
宁宁眼睛眨了眨,很可爱地笑一下,说:“我长大了!”
看上去九岁多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这种话。
季寒川含笑,心中想:我女儿也太可爱了!
第203章 关灯
宁宁再度走入那片被无形隔断的空间。
这回,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走进西屋时,小姑娘眨巴两下眼睛, 蓦然转头, 看向炕上的箱子。
此刻季寒川不在,宁宁直直走过去。她身体穿过炕,直接“进入”那个沉重木箱。
宁宁与里面的东西对视。
另一个世界, 邵佑与箱子里的东西对视。
宁宁为难, 小腿踢呀踢,说:“这个没办法告诉寒川爸爸。”
“规则”的压制又来了, 无处不在,不能逃脱。仿若一张巨网,上面锁链攀附,牢牢禁锢所有人。
宁宁厌烦。但她并不知道, 自己此刻的情绪是“厌烦”。
她回到季寒川所在世界,视线穿过层层空间。一堵堵墙,一间间屋子, 在她眼中仿若完全不存在。她眼中的世界, 与玩家眼中的世界从来、从来不同。
最终, 宁宁的眸光落在季寒川身上。
同时,季寒川若有所感,抬眼, 看向某个方向。
他见到黑陶片垒成的墙壁, 看到墙角的铁锹。
季寒川估摸着时间, 叫:“宁宁。”
宁宁出现, 抿着嘴,不说话。
季寒川看她,意识到:“不能说?”
宁宁不言不语,小脸紧绷,面无表情。
之前已经有很多次教训,“不能说”原本也是一种反应。所以这会儿,最正确的应对是,假装没听到季寒川的话。
季寒川瞬间理解。
既然“不能说”,那宁宁多半没见到其他玩家,而是看到潜伏着的游戏生物。
想到这里,刚刚的两种推论又在季寒川心里转了一圈,开始往其中一边倾斜。
季寒川:“还挺麻烦?嗯,那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吧。”看接下来会不会被袭击。
可惜过了半晌,依然没等到什么东西。
宁宁像是无聊,蹲在菜园里,用小铲子挖泥鳅。
季寒川看她无事可做,可怜巴巴,就摸摸女儿的头,说:“先去找邵佑爸爸?”
宁宁犹豫:她想和寒川爸爸在一起呀!
……但真的挺无聊的。
季寒川笑了下,承诺:“嗯,等我忙完,再叫你过来玩?”
宁宁想了想,抬手:“拉钩钩!”
季寒川答应她:“好。”
宁宁离开之后,季寒川在厨房里寻摸了东西,自己给自己煮一碗面。
观察环境是一回事儿,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不打算亏待自己。
季寒川不会用铁锅土灶,好在村长家装了煤气灶。至于调味,季寒川估摸着,给锅里下了点浆水菜。最后捞出来吃,味道平平,只是能填饱肚子。
等吃完,季寒川转头,看向窗外。
他微微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黑了。
而他竟然没有发觉。
季寒川走出去,更意外地发现,原来只有自己所在的这一间“村长家”陷入黑夜。放眼望去,其他地方依然是白天。
好像有人摸到灯的开关,然后在刚刚,按下“关灯”键。
他想到自己刚刚吃的那碗面,若有所思,决定做个小实验。
接下来半小时,一个又一个“村长家”入夜。季寒川很快摸索出来,在自己做了不能用“意外”解释的事情之后,那间屋子就会被“关灯”。
举个例子。刷子可以自己掉到地上,镜子兴许被冻坏,梳子更能被随手放在找不到的地方。这些都可以被村长、村长老婆、屋里老太太等人自身的“逻辑”解释。
但季寒川动厨房的话,无论是骤然减少的食材,还是没有洗的锅,甚至残留面汤不算好吃、与当地口味截然不同的味道,都会告诉屋内人,“有其他人进来过”。
其中尺度颇难掌握。比如某次,季寒川拿了压在炕上被褥底下的三百块,安然无事。但他拿了放在柜子里某件衣服内的一些零散钞票后,那间屋子骤然被“关灯”。
最先几次,季寒川遇到的屋子里都没有人。但在他拿着一堆钱,琢磨要不要给人家放回去后,他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是脚步声。
季寒川视线一偏,看向旁边的镜子。
这间屋子里,镜子完好无损,照出季寒川身后的人。
对方有一双在黑夜里黄澄澄的眼睛,瞳仁扩大到极致,就好像是一只猫。
这会儿,对方无声地盯着季寒川,像是盯着黑夜中的猎物。
季寒川沉思:要杀了他吗?
他想到一半,“猫”扑了上来。
连身形、动作都很像“猫”,嘴巴里发出尖利的声音,喉咙“咕噜噜”的,趴在地上,背高高拱起,完全是在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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