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喜皱起眉头,但没有说话,只是给我斟酒。
“你有没有猜出来是胡中立那个老贼干的?”我没等她回答继续说,“枉废我在朝中混了四年,竟然还是如此不敏锐,被人耍的团团转。”
“我入仕第一年的时候,做江南郡的税收整理,当时就看出来胡中立和那些富商有联系,但他是吏部尚书人脉广,当时没想太多。现在想想,触犯的就是他和大商贾的利益,他想害我不足为奇。”
“我就是没想到,皇帝的亲军早就查出来是他干的了。当时我被诬陷和北羌勾结建水库,就是他的手笔,这次刺杀也是。可是啊——皇帝不仅查出来了,还想用我的半条命,来扳倒他。”
一杯酒下肚,身上就燥热起来,神智也没那么紧绷。谁说举杯消愁愁更愁的?
晏喜也小酌一口,试探的问:“你和皇帝,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是知道,还痛苦个什么劲啊……”
“阳缕,你我朋友一场,即使你现在是丞相,还是要与你说。”她放下酒杯,缓缓道:“我没有确切证据,但总有一种感觉,你对‘皇帝’这个身份本身是没有敬畏之心的。”
嗯?酒醒了一半。
眯着眼回想以前的事。在我没有穿越之前,就藐视那个年代的皇帝,就辱骂刘月华和后来的刘慕晴。
所以,大逆不道是我这个人的天性,我对刘月盈俯首称臣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她这个人、以及她做出的政绩?
会不会很早之前,就已经爱上她了呢?
仰慕、崇拜、喜欢与爱,这些复杂的情绪,我自己分辨不清。如果不是被事实狠狠的打脸,还不知道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第37章 36女皇昏迷
第二日开朝,见她的时候努力摒除乱如麻的心思,全身心投入在朝事中。
天嘉四年的开朝第一日还算比较忙,主要谈论了过年时有什么突发的事,大运河修建的进度,还有藩属国朝拜的具体事宜。
南宫将军呈上了北羌异动的情况,根据之前讨论的结果,提出大兴可以先发制人。
我提了大运河中部地区修建的建议,又是许维第一个带头反对,说是和北羌的战事越来越紧,民力民生不能放在这上面。
我暗中留心胡中立,他表情不算好,一直持着笏板不说话。
和他同样表情不算好的,还有坐在高堂上的那位。
刘月盈上朝的时候和我平时见惯的模样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冷峻的样子比第一次见她时更甚。
她左手臂轻轻搭在扶柄上,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垂着,和鲜红的朝服相得益彰,右手指缓缓抚着左手上的戒指,不怒自威。
她这两年羽翼越来越丰满,把权利从先帝旧臣手中一点点抠出,下狠手抄了许多倚老卖老官员的家,丝毫不念旧情,张仪之前的工部尚书曾铭就是一个好例子。
下面我们这些臣子吵的乱糟糟,她在上面瞧着一言不发,目光的焦点也找不到,好像谁都没看,又好像谁的举动都逃不出那双眼睛。
我很敏感的发现,她今日气色不好。虽然被龙冠的流苏遮挡了一些,但精神状态绝不如往常。
用脚都能想出来是因为什么,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今日朝堂敲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南宫将军派副将立即带兵前往北羌,和去年驻扎在那里的军队汇合。
这件事说完,常侍宣布退朝。自然是皇帝走后大臣才能走,于是在下面安静等待御驾离去。
刘月盈今天话少的出奇,但语速语调听不出异常。
但是退朝的时候,她竟然要撑着扶柄才能站起来,随后立即被常侍搀扶从左边的台阶下去。
不对,她的脚步太晃了,一点也不稳。
我的气提到胸口,总担心会出事。下一瞬,就听到群臣嘈杂的惊呼:“陛下!”
刘月盈晕倒了,身子往下滑的瞬间常侍支起重量,旁边的小太监纷纷过来搀扶,而后直接将龙辇搬进金銮殿,把她移送去寝宫。
提起来的气完全泄不下去,心骤然慌起来,四周乱糟糟,还要我这个丞相主持局面。
稳住朝臣,喊了太医,胡中立阴晴不定的瞥我一眼,很短,然后转头步履匆匆。
等到众人如潮水般退去,我一个人站在金銮殿的中心,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逼的人要发疯。
明明这么短时间内发生的事,竟然让人徒增了“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的感觉。她如果真有三长两短,整个大兴能乱成一锅浆糊。
而罪魁祸首,似乎是我。
昨天那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我如果一个人独处许久,是能压下去的,然后在她面前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若是把自己当做本分的臣子,被君主算计性命天经地义,谈何原谅不原谅。
若……不把自己仅仅当做臣子呢?
那时偏生她不让我走,在气头上一直面对着她,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在那时,我根本没把自己当臣子侍寝。
这是一个被我否认多次的事实,现在看来就是自欺欺人罢了,我这个人啊,挺可笑的。
至于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毕竟还没成皇夫不是吗,只能这样聊以慰藉了。
虽然她这样算计让我愤怒无比,但是昨天已经被自私的发泄而出,现在只剩下心虚和愧疚。
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可是我不能,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去议政阁把今天的事全部批阅处理完,还要像没事人一样和群臣虚与委蛇,以稳定群臣之心。
夕阳低垂,四肢酸痛,又是忙了一天。缓缓站起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往内宫去。
她竟然能在下朝的时候晕倒,这状态实在不能令人放心。
皇帝昏迷,内宫的警戒比原先多了一倍不止,还见到好几个雷旗军的人。走到朝凤宫,门口的侍卫加了至少两圈,最前面的那个愣头青不认识我,不让我进去。
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愿意拿出丞相架子逼人家,毕竟在正常情况下,丞相要见皇帝,那也不是在寝宫见;更何况现在不是正常情况,就更没理由进去了。
想了半天,想起来寝宫后院有一处非常隐蔽的狗洞,或许我可以钻进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过去,这个时候常侍正巧出来了。
他看到我在这,心下了然,一句话也没多说迎我进了朝凤宫的大门,然后小声说:“大人当心些,皇帝龙体抱恙是所有人都不愿见到的,难免坏了大家心情。如果有谁言语冲撞了您,万望海涵。”
常侍是服侍了两位君主的老人,在内宫威望极高,平时任劳任怨。是他把我迎进来,还低声下气的与我这样说,自然是答应。
进了内殿,我才知道常侍那话的意思。刘月华、穆太医、雷一全都在,翩秋神色很不好,舞夏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还没见到月盈,翩秋就向我使眼色,走到没人的地方,有话与我讲。
“您在外头是什么官职我管不着,但在里头您是皇帝的侍寝,我翻遍《后宫史》也找不出像您这样做侍寝的人。”她劈头盖脸就是分量极重的话,似乎忍我许久了。
也是,皇帝日日和我同床共枕,她有话也不合适说,现在刘月盈被我弄成这样,她不生气才怪。
“皇帝她……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回事,阳大人比谁都要清楚吧?”她目光炯炯的盯着我,“你肯定知道皇帝身体不是很康健,虽然不是大病,但都是顽疾,成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你明明知晓,还敢做出这样的事?”
舌头打结,百口难辩。确实是我做错了,气昏头了,短短一个上午将她不知弄了多少次,自己都数不清。
“那她现在昏迷不醒是什么情况?”
“穆太医看了,说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体力不济,还有,”她语气变缓:“少做些那种事。”
“许久没有休息好?”皱起眉头,明明我回来这几天她睡的很安稳。
“阳缕,我真没见过比你更迟钝的侍寝了。”翩秋长长叹了一口气,顿了半天才说:“你不在的时候,寝宫熏的香都是不一样的,你当真看不出来皇帝对你的意思?”
知道了,现在知道了,可我不敢回应。
“以前没有你的时候,皇帝失眠是经常的事,寝宫里燃的熏香里,安神的药材剂量很大。”思虑太多的人,心里装着太多事的人,都容易睡不着。而她不仅如此,话还少,所有事藏在心里不与他人说,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么多秘密,任由它们腐烂,是很难受的吧。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老老实实的道歉。
“你这话留着给皇帝说,和我说没有用。”翩秋一点也不给我面子,“皇帝昨日回来心情很不爽利,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过她那样,心情差的都摆到面色上了,饭也不愿意吃。”
……她会不会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这样做。我没有问清楚,就已经崩溃了。那样对她,我的情绪是得到宣泄了,可是她性子本来就闷,还硬生生受了这般莫名其妙的怒火,怕是更加难受。
这样看来,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这样的我,怎么会配得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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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众人散去。她喝了药,还是不转醒,我很焦急,但是太医说,皇帝太累了,多睡一会也好。
翩秋也带着舞夏到外面守着,里面又只剩我一人,还有躺在床上的她。
刘月盈昏睡着,脸色还是没有恢复红润,有些发白。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我不陪她睡着的时候,她一点也不黏人,也不会侧卧抱成一团,就是那种最规矩的睡姿,拒人于千里之外。
之前和她睡习惯了,没有感觉,现在在床沿的脚榻上坐着,发现她睡着的时候也威严不已,让人看到就紧张,不敢造次。
这可能是进入血液里的气质,和整个人融为一体,无法分开。
听到她均匀的呼吸,顶着压力偷偷把手伸进被窝,寻找她的手。
不出意料的凉,给她捂捂。
第二日皇帝没醒,不能上朝,这种大事迅速在朝堂炸开锅,各种谣言满天飞。其中甚嚣尘上的,是说北羌有人潜入皇宫偷偷下了药,才导致皇帝昏迷。
我知道真相,没去管这些谣言,可它大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这下子连民间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了。
这就有点奇怪,这谣言传的这么快,莫不是有人故意操纵的后果?否则不会连老百姓都知道,一时间人心惶惶。
我第二日白天自然又去了议政阁,快到黄昏的时候传来急报——北羌动手了。
北羌一支很厉害的主力军开始南下,猛烈的攻击北镇。不早不晚,就在皇帝昏迷第二日开战,很难不让人怀疑,有探子就在皇宫之中。
第38章 37一石多鸟
刘月盈整整睡了三天,内疚和自责快把我整个心都给占满,我就是一个千古罪人。
北羌趁着大兴皇帝昏迷的大好时机开战,前线非常激烈,一天能收到五六封急报,大家议政阁里吵来吵去,刘月华还镇不住场子,最后所有结论又落在我头上。
每做一个决定都战战兢兢,唯恐一个决策失误让大兴损失惨重。
晏喜看我焦头烂额,想帮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大事,可不能把责任放在她身上,万一有什么意外,以她的职位可承担不起。
不过许维这几日出人意料的稳重,难得没有找我的茬,每次都在认真分析计划,提出可行的建议,帮我分析疏漏。
他毕竟是大司空,三公之一,只比我小了半级。
桌案上的文书边缘被翻的有些发白,页脚也皱起来,是捏着看了许久的缘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抬头就看见刘月华在主座上漫不经心的翻着大臣们上的折子。
这几天,我对她的态度再次跌入谷底。她日日跑到议政阁听群臣议论,总是不紧不慢的也不发表什么意见,皇帝昏迷大家都着急的很,只有她,用“悠然自得”都不为过,我看刘月华一点也没把刘月盈放在心上。
可是,许维对刘月华很是尊敬,说话时一板一眼,我私心里是不服气的,愚忠的大儒可真麻烦。
中午,众人四散去用膳。我因为处理了一上午的折子,站起来时脑袋沉沉。这些天重要的事全被刘月华推给了我,她完全不闻不问,还天天往这跑,瞎凑什么热闹。
大部分的我批了,少量不能定夺的画了圆圈放在最左边,留着给月盈看。
刚想出去,风三此时进来了,有话和刘月华说。我发现刘月盈有意无意让管情报的风三和长公主有多接触,现在整个风旗军有一半归了刘月华管控,这应该是培养继承人的一部分。
摇头晃脑去外面溜达一圈,只吃了一点东西便匆匆赶回议政阁。我回来的时候风三才出去,看来说了挺久的话。
没有细想,将下午要看的奏章拿过来。
“阳丞相每天都挺忙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月华竟然主动和我有话说。
“分内之事,应该的。”随意搭腔。
“哎呀,看来大兴在君主缺席的情况下也能正常运转,全靠阳丞相一腔爱国爱民之心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开始找我茬?忍着没发作,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公主言重了,微臣还有许多要事拿不准主意,都在左边放着,等待皇帝示下;我经手的,都是一些平常事。”
她见我竟然没拌嘴,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阳缕,你怎么突然转性了?难不成是被本公主的魅力所折服?”
努力保持不卑不亢的脸有点崩,嘴比脑子快了一步:“长公主自然魅力无穷,要是用上西域的香薰或许能更上一层楼。”
“阳缕!”她一下子在椅子上坐直,瞪大眼睛看我,有种被戳痛处的感觉。
“公主要是没事就早点回去吧,下午微臣还要喊许多人来处理文献,桌椅怕是不够用。”别什么都不干,坐在这碍事。
她没有动,平复了一会突然开口问我:“风旗军和本宫汇报了什么,你难道不好奇吗?”
不仅不好奇,还有点发怵。前几天因为偷听,导致我和刘月盈现在关系一言难尽,好奇心害死猫,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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