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喜醒来时,已经被人抬回晏府休息。宫中指派了一位公公守着,等到她醒了才传话。
“晏大人,皇帝有话要奴才与您私底下说。”
“公公坐,是什么事?”晏喜压下心中的焦急,强打精神招呼他。
“晏大人您可是三公世家出身的人,即使三公已仙逝,家族遗风总还是流传。所以,皇帝要奴才过来提醒您一句,阳丞相所牵扯的事她可以不追究到您身上,但是您最好要划清界限,不要因为一个女人沾惹上一身臊。”
瞳孔骤然收缩,盛满匪夷所思。
“大人,皇帝是惜才爱才的君主,还望您能明白她的苦心。”
手逐渐攥成拳头,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显露出来。憋了半天,晏喜一声冷笑。
“公公,那也麻烦您和皇帝稍一句话,就说贱臣晏喜想问问陛下,既然不要因为一个女人惹上一身臊,她为什么要把李泉生赐死,把门下侍中关进大狱,还派一队亲军暗中跟着阳丞相?”
“这……”
“公公莫怕,就直接这样说。皇帝如若震怒,后果全由我承担。”晏喜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入公公手中。
知道皇帝说这话是为了给旁人看,也是为了提醒她;可是难挡住无名火,晏喜第一次做出顶撞皇帝的事,如果父亲的在天之灵知道她这样对君主不敬,一定会拿出檀木板把她打的满地找牙吧。
第46章 44借刀杀人
风尘仆仆的往青州赶,马蹄踏在土地上溅起灰尘,路上的闲话听了一路。
似乎整个大兴的百姓都知道了,阳丞相做了通敌卖国的勾当。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谣言被传的满天飞,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驿站歇脚的时候,听到隔壁桌上的两个赶路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哎,你听说前几年葫芦口水库的旧事没?”
“当然知道,当时这事儿在京城闹的特别大。不过后来不是给翻供了吗?”
“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又被拿出来说了,原本皇帝不信呐,可是现在右相通敌的证据确凿,旧事重提,怕是要定罪。”
我拿着茶杯的手微颤,将它放在桌面上。
“你别听他们胡说。”舞夏在一旁小声安慰我。
临行前翻身上马,才知道皇帝派了舞夏与我同行。
刘月盈把她的贴身侍女拿来给我使唤,乍一听以为是圣宠眷顾,不过谁不知道,她是来监视我的。
脸上咧出一个苦笑,“胡说不胡说,总归心里有数。”明明已经翻篇的事,在这时再被提及,那些人的目的太明显了。
我与胡中立私交甚少,入朝四年来一共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他这样对我恨之入骨,一定有别的原因。
片刻之后,那两个赶路人先走了,我也忧心忡忡的回到马车上。
虽然丞相的身份没被废掉,但这次赶往青州随行之人少得可怜,只有舞夏和原先阳府的管家,还有一个马车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路上有些目光似有似无的包裹着我,好像有些人一直跟着马车,但保持着距离。
胡中立又派杀手来追我了?思索之间,目光移到舞夏身上。
“舞夏,你有没有感觉……似乎有人在跟着我们?”
“啊,啊?”她一个激灵,被我敏锐的捕捉到。
“没有吧,我没感觉到。”她的手抓着衣服。
舞夏已经尽力在装作不知晓了,不过因为演技过于拙劣,被我一眼看破。
“是皇帝派的人吗?”歪着头看她。
“是——是什么?”她的第一个音节顺着舌尖滑出之后,飞快变成一个问句。
“真不知道皇帝怎么会派你来跟着我,明明比我还笨。”撇撇嘴,表示自己已经猜到大概了。
“你!”
“你什么你,作为侍女就要有成侍女的自觉,哪有你这样奴才瞪主子的?”她上次也是差不多这样说我来着,原话奉还。
舞夏吃了一个大瘪,不敢回嘴,我低落许久的心情终于添上一抹亮色。
“舞夏,你为什么能做皇帝的贴身侍女啊?只有你是翩秋侄女的这一个原因吗?”随意开口聊聊,舞夏话多,说不定又能知道些秘辛。
她没有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到底是御前的人,很快调整好情绪,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个小姑娘能不能用?
“当然不止了,我会很多独门绝技。”
“比如呢?”一定要是非常厉害的绝技才行,否则真想不通刘月盈那样追求完美、性情淡漠的人为什么会留这样一个大喇叭在身边。
“皇帝使用的所有熏香香料都是我调的。”她下巴微微扬起,对自己的这个本领非常骄傲自信。
“她用膳、看书、就寝时用的熏香都不一样,而且光就寝这一项,就有三四种不同的配方,要根据太医请脉得出的结果调换。”
“她最近就寝用的是什么?”
舞夏眼神往上瞟了瞟,边想边说:“龙骨、牡蛎、朱砂、琥珀这四种,再混合佳楠木做的安神香。”
“安神……她最近又睡不着了吗?”
舞夏撇撇嘴:“丞相大人太坏了,又被你套出话来,我不能说,皇帝不准我与你多说一句她的事,你别为难我。”
刘月盈防备我防的如此严重,每次有不好的事都不愿告诉我。留住我的命,但不想让我多知道一星半点……
“行,那我们换个说。你知不知道,这次和我一起去青州是个非常危险的差事?”故意板起脸、压着嗓子塑造凝重的氛围。
“怎么个危险法?”舞夏被我影响,再次中套。
“胡中立派人追杀,我们会有性命之忧。”
“知道,非常危险。”舞夏梗着脖子回答我之后,低下头抿起嘴,憋笑憋的很难受。
我这个理所应当的顾虑,她听见了怎么笑的这么开心呢?
“外面那群跟着我们的,就是皇帝派来的人,皇帝担心她证据还没拿到,我就先被杀人灭口了,是不是?”
眯起眼睛看着她,接二连三的追问,舞夏从鼻子里勉强哼出了一个音节。
“嗯。”
我得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心满意足,理了理衣服背靠马车,不再说话。
一路往北,外面的景色有些变化,但差别还不够大。估摸着还有四五天,就到青州了。
我这个戴罪之身,除了一心一意监工运河之外,还有什么可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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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朝凤宫书房的轻纱被风吹的飘起来,尾端划出波浪起伏般的弧度,轻轻扫着横倒在地上被喝空的酒罐。
风越过窗棂,翻过轻纱,吹到伏在桌案的那人身上。
坐起身子靠在椅背上,修长洁白的手指独自按压酸痛的太阳穴,窗外的天雾蒙蒙,数日没有听见鸟的鸣叫。
朝凤宫的书房一向是女皇休闲放松的场所,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她从不在这里处理政务,这次却破了例。
只是短暂的躲开了上不完的折子,讲不完的谏言而已,把最重要的事挪到这里来看,没事的。
结果,前来复命的公公说,晏首辅捎了一句话与皇帝说。
是什么狗屁混账话,莫不是和阳缕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上阳缕那些胆大包天的坏毛病?
轰走抖抖索索的公公,自斟自饮喝了不少酒。
“陛下醒了?”翩秋出现的不早不晚,刚刚好。她总是这样恰到好处。
“在这伏案不舒服吧,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会?”
“不必了,最近事情多。”
翩秋没有再劝,从桌上拿了杯子倒入新泡好的茶水,将酒罐放到外头,然后守在书房里。
刘月盈在看雨旗军上报的折子,与江南郡有关。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啪的扣在桌上。
“翩秋,你说,一个官员势力越来越大,该如何是好?”
“奴才觉得,应该先干扰其视听,再断其臂膀,最后铲除所有筋脉。”
“他的筋脉,在朕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已经编成巨网渗入大兴朝堂之中了。”
翩秋心中了然,点头说:“奴才听奶娘说过,农村杀猪之前,要先转移它的注意力,干扰它看到刀子。如果直接挥着刀过来,它会叫唤的非常厉害,到处瞎跑,甚至还会把人撞伤;至于剥皮抽筋,那必须放在最后。”
刘月盈的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玉佩,一边思考一边说:“臂膀和筋脉都不能着急,要一击致命才行;但是干扰视听么,他的视听既然在江湖中,就要靠江湖来解决。”
“陛下向来都不插手江湖的事,怎么突然有了江湖的势力?”翩秋有些惊讶的问出口。
“只不过是借一个江湖中人的能力,在江湖上去解决佞臣的耳目而已,他们再怎么闹,只要不威胁州郡行政,朕才懒得管。”漫不经心的开口,似乎借刀杀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陛下好像完全不担心南蛮这次入侵,和那个沙钰还有阳丞相,真的没有关系吗?”
“和她没关系,和阳缕更没关系。”刘月盈想也不想的回答,“胡中立这个老贼,和曾铭一起与江南富商勾结,让江南郡的人不知偷了多少税,他们自己中饱私囊吃的满脑肥肠,也不怕撑死。”
“陛下息怒。”
“息什么怒,如果不是阳缕策划了一份完整的重铸铜钱提议,恐怕百姓早就因为吃不上饭揭竿而起。这时北羌若是南下,大兴撑得住吗?他胡中立换个主子还能继续逍遥,天下姓什么和他也没关系,说不定他还有让天下姓胡的野心呢。”头因为激动又有些恍惚,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翩秋绕到椅子后面给刘月盈按摩太阳穴,岁月涤荡着忠心与沉稳:“陛下消消气喝点茶,这两天太医说了许多次,总是发怒不利于龙体康泰。”
刘月盈低声叹息,声音轻飘飘的悬在空气中。
“他与曾铭沆瀣一气都该死。曾铭当年太嚣张,敛财之后把自家祠堂建的比太祖高祖还要豪华,朕能忍吗?胡中立与曾铭交好,阳缕铸钱又动了他的摇钱树,他才一次次要置她于死地。”
“大兴与北羌打的凶,朕盯着北边,又给他钻了空子,趁机再参阳缕一本。或许……是他胡中立与江南郡密谋,煽动南蛮入侵再嫁祸给右相也说不定。”刘月盈的眼眸幽深起来,荡漾着危险的波澜。
“陛下现在如此信任右丞相了?”
刘月盈听到此言转头与翩秋对望,翩秋意识到此话不妥,低下头规矩道:“奴才该死,妄议陛下私事。”
半晌,安静的书房传出一阵轻笑。
刘月盈扶着头笑出了声。
“走,随朕去御花园。”
【借刀杀人,借谁的刀,杀谁的人呢?留悬念。ps.我们常说一个人强大,究竟什么是强大?我觉得,完美无瑕、毫无破绽并不是强大,她们只是运气好,没有遇到磨难。强大的人,都是有弱点,会脆弱的,可是却敢于直面这些不堪,知来处、明去处,接纳并且消化。正是因为她们能够战胜这些消极困厄,没有隐没于黑暗,才是为真正的强大。胡中立之流之所以不堪,就是因为出淤泥而变淤泥了。】
第47章 45是友非敌
御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湖畔的柳树再次垂下绿芽,被蒙蒙细雨一下下拍打。
身着淡青色的中年女人撑着一把伞,慢前方红衣女子一步,紧紧跟在她身后。
伞檐泠泠落下细密的雨滴,隐没在石子路两旁的草丛里。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一座假山的亭子里。亭子很高,旁边长着一颗粗壮的古老柳树,在里面可以看清御花园大半的容貌。
前线虽紧,但翩秋知道皇帝这几日心情很低迷,于是对她这样躲懒的行为不置一词。
石山上的风吹着,因为阴雨绵绵不出太阳,带着冷意。翩秋从跟在后面的侍从手里拿了件披风给刘月盈披上。
额前发丝散乱飘起,刘月盈缓缓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朕竟然也会有看不清的时候。”坐在石凳上看着远方的山水,在经年前,也有一个人在这里眺望远方。
“别人可以困惑、迷茫,可是朕不可以,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所以不得不强迫自己抽离出来。只有远远的看,将她当做陌生人,才弄明白之前弄不懂的东西。”
慢声细语,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旁忠心的女官。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把琴拿过来。”
“是。”
古琴的声音宛如沉稳庄重的老妇人,缓慢的低吟,像滚滚江水荡涤过后的河床纹路,一丝丝,那么明显,又那么湿润柔软。
无边的景色如画卷一样缓缓铺开,舒展出腰肢,装点上颜色。
一曲毕,亭外的细雨还在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预兆。
“陛下弹的是什么曲子?”
“《欸乃》。”
这曲名有些熟悉,翩秋好像听常侍说过。
“有半年没私下见过她了。”刘月盈将双手平铺在琴弦上,突然蹦出一句不太相关的话。
“如果真能放下,半年时间足够长了;可是朕发现,不能。”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遮住眼眸里的千回百转。
“离她远了,那些看不明白的,就看明白了。以前对她的猜忌实在多余——就像这次的事一样,胡中立处心积虑的想除掉她,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就是算准了朕的多疑。”后牙被咬紧,英明一世的皇帝也会被臣子算计。
“这次看清了全部,终于信她一回。原本想,等这段紧张的战事平缓下来,就传她来。可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才能……”一段完整的话被说的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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