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皱起眉头,在消化这段话。
“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可以自己再想想,不着急。现在想问你另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萧家,是怎么看待南宫家的?”
他听到这个话题,好像来了劲,张口就说:“南宫是出将军的世家,在开国皇帝手底下做出了功绩,一直瞧不起我们这些后起之秀;之前表哥中了武状元我曾去过一次京城,南宫家看我们都是用鼻孔看人,让人生气!不过,这次年初南宫将军打了败仗,从前线灰溜溜的回来,真是大快人心,让他们还小瞧人!”
“我阳缕也是出身布衣,祖上从来没做过官;我在京城,和胡中立这种官宦世家出来人相处,与你萧家和南宫家的状况大同小异。”
萧湘听到这,脸上的愤懑之色终于隐去,在犹豫纠结着。
这时候再加一把火就够了。
“所以,胡中立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在我做上丞相、品级比他还高之后,更加怀恨于心。本来嘛,我一介布衣女流,能进宫做官就已经不同凡响,可现在他见到我还得低头问安,你说,他心里气不气?”
萧湘点点头。
“于是他费尽心机想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撵下来,明处暗处已设计过多次。这次污蔑我与南蛮串通,也是早就算好的。包括后来旧事重提,也是为了毁我声誉,让百姓相信我是个失德的卖国贼。”
“当真?”
“绝不说假话。”
萧湘猛地一锤大腿,咬着牙说:“太可恶了,真是仗势欺人!”
他已然信了。
“外面的流言只说对了一半——私通北羌南蛮、意欲造反的不是我与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我和他水火不容,这等大事,怎会和他站在一条线上。而且这些事皇帝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只是把我撵出京城这么简单。”
萧湘抿抿嘴,最后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阳丞相,萧湘之前也被外面的流言蒙了心,冤枉您了。”
“起来吧,这次喊你来,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毕竟现在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人太少了,我觉得,你也可以像你哥哥一样为国效力。”
“真的吗?”他眼里闪出光芒。
“当然不骗人,只不过,你和他为国效力的方式也许不同,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大兴。”
“好,好。”他连声回答。
从怀里拿出一枚玉如意,放在他手上。
“长干街上新开了一家酒楼,你去那里转转,记得把这个——给掌柜的看。”
拿着玉如意的手缓缓捏紧,他抬头看着我。
“萧湘,我知道你的父亲是开武馆的,你也身怀绝技,总不能一直在幕僚做个文官吧;酒楼里新招了许多小伙计,他们腿脚不灵活上菜上的慢,还要麻烦你提点提点他们。”
我已经大半个月待在太守府没出去过半步,突然说出这样一番对外头非常了解的话来,他会懂我意思。
“对了,事成之后,你可与我一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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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少了南蛮的威胁,胡中立也被皇帝关进监狱,雨旗军开始彻查所有与他有牵连的老臣,朝中人心惶惶。
比较可疑的是,胡中立行刺皇帝那天,北羌刚好派了重军压阵,北四镇紧张了两三天,却迟迟不见北羌进攻。等到胡中立入狱的消息传来,竟然又撤走了军队。
而萧楚见到北羌大军撤退,率军追击,竟然扳回一城,大兴从接连的失败中第一次胜利,前线也是军威大振。
这些消息,是萧湘从酒楼回来之后与我说的。
得知他表哥立下战功,他既兴奋又激动。
之前托沙钰帮的忙,就是让她盘下青州的一座酒楼,再从各个穷困的县镇中挑选出有武功底子的少年,拉到这里来训练。
之后麻烦的事,我全让萧湘来主管。这酒楼表面上看是供人喝酒谈天的场所,实际上背后是我逐渐培养出来的势力。
虽然做这个不太光明,但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这些势力仅仅为了自保,而不是伤害别人,只会成为刘月盈的左膀右臂,决不会成为她的忌惮。这件事,从头至尾我都没有瞒着舞夏。
又过了一个月,刘月华来到青州,是为运河复工做准备。这一线运河如果复工,大约只要三十天就能通航。
天气开始变热,必须赶在酷暑到来之前让一线通航,这样僵持的前线可能会因为物资补给充足而有所转机。
“阳缕!”刘月华也借宿在青州太守府,端着公主架子就来找我。
“您这尊大佛,怎么也愿意下榻到这儿来,恐怕让太守诚惶诚恐的不行吧。”
“懒得和你废话,本宫心系百姓,哪里不能住。”
“也是。”刘月华这两年心性被皇帝磨的还行,也学会吃苦了。
太守府本来就不大,住我一个戴罪丞相已经捉襟见肘,如果真要按公主的规制下榻,这里是万万达不到要求的——最后还是从西厢房中又挤出了一间房子给她住,她竟然答应了。
“阳缕,现在胡中立已经入了大狱,皇姐让刑部和慎刑司都不要留情,我上次去看过一次,啧啧……”刘月华的脸皱在一起,没再说下去。
“皇姐之前和我说过,胡中立是色厉内荏的人,只敢躲在幕后玩阴的,如果摆明了放在台面上,他根本扛不住压力。这么没出息也敢学人家逼宫造反,笑死人了。他所谓的党羽被皇姐一威胁,连屁都不敢放。”
“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皇帝。”
“我提姐姐怎么了?你想不想回京?”
“无所谓,不是太想。”
“什么?”她瞪大眼睛看我,又没了公主仪态,刚刚在太守面前可是装的像模像样。
“你不想回京,为什么?”
“胡中立虽然已构不成威胁,但他之前对我的弹劾还在,民间对我的事情争论不休、流言正盛。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岂不是给皇帝招麻烦。”
“这好办,皇姐下诏书给你澄清不就行了。”
“不行。”想也不想的摇头。
“第一,她接二连三的维护我,你以为能逃过朝廷和百姓的眼睛?她们只会说皇帝认人不清,偏心臣下,听信奸臣被其蒙蔽,这会有辱她的名誉;第二,我也不能……总是让她帮我解决麻烦。”
【胡中立终于完蛋了,醒来很久还是很感动。】
第52章 50时间飞逝
刘月华到青州没多久,一线运河便开始复工。
因为离完工没几天日子了,我天天都去现场,还派了酒楼的人去各个沿线探查,生怕再出葫芦口的类似事情。
刘月华也没闲着,除了与我一同监工运河之外,还在青州各处暗访,看来是被皇帝遣来视察民生的。
刘月盈已经登基五年多了,后宫空无一人,那些大臣早就急得不行。她现在所有大事都让刘月华参与进来,意图倒是越来越明确——摆明了要立她做继承人。
至于为何不设后宫开枝散叶……唉,大约真的与我有关罢。
运河的一线水路终于完工了,赶在酷暑之前。
天嘉五年七月初,运河一线正式通航。
通航那天,整个青州和隔壁苍州的百姓你推我搡,跑到河岸边看这庞大的工程。
吉时到,刘月华一声令下,工部的人点燃无数堆叠在一起的炸药,轰隆隆的巨响在耳边回旋,不远处森林里的飞鸟被震的纷纷飞上天空。
泥土墙被炸药巨大的冲击力轰的掉落,汹涌的水流从北通河的支流部位开始一路像南蔓延,一路喧嚣着奔流,最终填满整个又深又长的沟壑。
通航仪式忙了一天,晚上我和刘月华结束所有的庆祝活动,都非常疲倦的回到厢房中。
“你还真不赖,这么大的工程在你坚持下也算完成了。”刘月华难得夸我。
“一线通航成功,该考虑二线的事情了。”
“你真是劳碌命,好不容易结束个大工程,不想着休息休息,又要忙接下来的事。”
“长公主还真不把大兴的国事放在心上。”
“哪有哪有!”她瘫在椅子上的身子坐直起来。
“说起来,你离京都有半年了吧,就算不想回京城,难道就没有……”她斜着眼看我,“就没有一点点想皇姐吗?”
问的我一愣。
“我和你皇姐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刘月华柳叶眉竖了起来:“什么?!”小孩子就是好激怒呢。
“阳缕!我比皇姐小五岁,就比你小三岁,哪里是小孩子了!下个月我就十九了!”
“行行。”今天太累,没劲逗她了,“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是关心你,是关心皇姐!”她大声说,好像这样更有气势。
“皇帝怎么了?”
“她没怎么,哎呀你很烦啊!你就说说,到底有没有想她?”
“嗯,想过。”
“就是想过吗?”
“不然呢,还能怎样?”
刘月华见我死鸭子嘴硬,无语的取出一块金牌给我。
“怎么突然给这东西,之前皇帝不是给过了吗?”疑惑的看她。
“皇姐给你的那块,你带过来了吗?”
没有,压箱底了。撇了撇嘴。
“皇姐真是把你摸的透透的,特地让我再带一块金牌给你。她说了,随便你什么时候回京。”
默默将这块金牌收下,然后说:“知道了,替我谢谢她。”
“喂,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也不知,尽快罢。”
刘月华又待了五天就回京了。难为她在这狭小闷热、物件粗糙的地方住了这么些时日。看来还是有长进的。
我则在青州做其他因地制宜的改革。
青州的酒没有荣城那么好喝,总感觉少了点味道。研究一阵子以后,发现问题出在酒曲上。他们的酒曲酿造技术不够成熟,导致酒精浓度低。
于是,我前往青州的各个酒楼,大力推行窖池发酵的技术,酒的浓厚感果然大幅度提升。而丞相亲自与民教授酿酒技术的事情,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青州的木材一直被垄断,价格高的不行,我起草了一份《修林令》让太守发布出去,短期内效果非常显著。又因为运河通航,带来了大大小小的商品交易,本来地处北镇边缘、偏僻的青州日益富裕起来,百姓对我的评价高了不少,之前的流言也没太多人提起了。
我的小酒楼逐渐做大了,萧湘给它起了个名字,随后挂上牌匾:盛卿楼。
萧湘觉得给我做事就是给朝廷、给大兴做事,太守又把他交给了我,积极的不得了,盛卿楼五个月内经过激烈的角逐,选拔出一批能力过硬的少年子弟。
而此时,师父难得联系了我——看来皇帝确实没有难为他——给我送来两个东山上他的得意门生,一个可经营酒楼,一个可指导搜集情报。
酒楼的基础打牢实了,下面要做的,就是让它第一次发挥作用。
没过多久,青州民间又开始传出一首歌谣:“日头高高挂天上,运河滚滚水流忙,木头砍砍长得快,都是因为好丞相。”
老百姓口口相传着这首歌谣,顺着运河水流传到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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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嘉五年二月被刘月盈罚出京城开始,一直到天嘉六年七月回京,我在青州待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如此漫长的时间中,发生了许多大事,让我清楚的知道,历史改变了——也让我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从前没得选,是因为弱小迷茫;现在开始有变化,是因为足够强大,能够拨开岁月的迷雾,一探真相。
刘月华离开青州之后,我独自又在这待了一年。这一年里,盛卿楼的势力逐渐壮大。
因为没有瞒着舞夏的缘故,她竟然也愿意帮我打理盛卿楼。
舞夏是一个让我意外的人,果然皇帝身边藏龙卧虎,之前是我小看她了。
舞夏出师于峨眉派,她的武功天赋算得上人中龙凤,如果一直修习,一定是名震江湖的女侠,可惜十几岁就被翩秋带到皇宫侍候刘月盈。
萧湘、舞夏还有师父派来的两个弟子替我发展盛卿楼的事业,曾经被沙钰拉来的青涩的少年们经历了残酷的考验,这酒楼在黑白两道名声大噪。
胡中立让我明白舆论的重要性,于是我在青州协助太守做的每一件政绩,都被盛卿楼大肆宣扬出去。
老百姓不知道阳丞相到底有没有卖国,他们只知道阳丞相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了,于是我的口碑蒸蒸日上,群众布衣逐渐遗忘了之前的流言蜚语。
说起来胡中立,他入狱之后迟迟没有判刑,刘月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京城官场进行大清洗。所有与他有联系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纷纷被牵连入狱。
京城官场震动,取而代之的,是天嘉四年春闱时被她提拔上来的新官员。
先帝旧臣尽退,京官一大半都是本朝新人。
刘月盈用了五年,终于收回了前朝的主动权,皇帝集权上升一个高度。
运河一线完工之后,如我所愿,前线的物资和士兵补给快了不少,北羌凶猛的战斗力在大兴的人海战术之下,被拖累得逐渐衰竭。
随着战争的时间拉长,谁的物资充足,谁就占了上风。果不其然,僵持到天嘉六年元月,寒冬时萧楚将军率兵向北突袭,竟然将北羌一路赶到了草原地界,北方四镇暂时没有了威胁。
不过到草原之后,大兴的补给线再度拉长,而那里是北羌世世代代生活的大本营,于是战争再度陷入相持的局面。
等到这个时候,刘月盈终于着手处理胡中立犯下的滔天大罪。
刺杀君主、通敌卖国、贪污官银、嫁祸同僚、结党营私、霍乱朝政,一条条罪证被厘清,辩无可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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