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兴宿敌已灭,北羌已安抚了足足半年,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差不多可以讨论扫平南蛮的事了。
问题就出在谁带兵南下合适。
萧楚早就看南宫这个武将世家的人不顺眼,如今自己春风得意好好踩他一脚;南宫也觉得萧楚只是黄毛小子,现在却骑在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人就这样在大殿上争吵起来,谁也不服谁。
“陛下,微臣请出战南蛮!诸位同僚可都没忘记,萧楚的同族妹妹萧悦是有着弑君大罪的人!陛下圣明大度不与萧家计较,恩赦了那么多人,但他妹妹的弑君之罪是事实,这种恶人的同族兄长怎还能再被重用!”
这话把萧楚气的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半天才回应道:“你这厮,仗着自己年龄大就没脸没皮,厚颜无耻!陛下,萧楚对您的忠心无需多言,那萧悦早就被她亲生的爹爹逐出萧氏,再不是我族人!南宫将军分明挑拨微臣与您关系,还请陛下明鉴!”
南宫站着冷哼:“把一女子逐出家门说的是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你萧家一直欺软怕硬!陛下,萧楚再如何战功赫赫,也是个黄毛小儿,岁数不够。南蛮地形复杂,天气多变,吊诡之事又多,实战经验不够的人去终究会出岔子啊!”
“谁是黄毛小儿,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萧楚挺起胸脯。他在战场上枭雄善战,但这朝堂之上与南宫的争辩实在稚拙,一番话说得群臣哄笑。他闹了个大红脸,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兵部侍郎上前一步,开口说:“启禀陛下,臣要言。诸位可别忘记,萧楚将军曾经是临危受命。天嘉四年那次,是南宫将军大意在前,使我大兴吃了北羌的大亏。这个时候多亏萧楚将军力挽狂澜,在北镇岗哨拦住羌人的大军,才使大兴转危为安。由此可见,萧楚将军还是略胜一筹,怕是对战事天赋异禀,岁数算不得什么。”
朝廷风云诡谲,有人给萧楚讲话未见得是坏事,可要看替他说话的什么人。刘月盈现在本就忌惮萧楚战功赫赫,在军队里话语权不低,兵部再弄这么一出,恐怕……
不过,萧楚压根没想到这么深,他听见有人帮他说话,兴奋不已,连忙点头:“对对陛下,侍郎说得对!南宫将军当年的失误,给大兴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这次打南蛮他若再重蹈覆辙,可就不好了!”
南宫狠狠瞪了一眼兵部侍郎,朗声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当初是末将大意,铸下大错,这些年日日夜夜不敢忘怀,心里总是悔恨交加,恨不得自戕谢罪啊……”他用力挤出了点眼泪,带着哭腔说:“末将百般悔恨,叹息肠内热,万望陛下给末将一个机会赎情当年的过错,报陛下乃至先帝对我们南宫家的知遇之恩!陛下看在先帝的份儿上,您就……”他哽咽不已,一旁的萧楚已然看傻了。
这最后一句话扯到刘月盈父皇身上,引得不少御史附和:“南宫将军言之有理,不如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陛下向来孝顺,如若南宫将军能一雪前耻,不辱先帝之恩,乃是大德。”
刘月盈拨着手上的扳指,露出犹豫而苦恼的神情。国子监、翰林院的文臣也站了出来,替南宫将军献言。
“臣附议。”最后,左丞相许维表态了。
刘月盈一拍桌子:“既然如此,那就派南宫将军带兵,南下作战罢。”她一边说着,一边对萧楚投来无可奈何的表情。
百官齐呼:“陛下圣明!”南宫将军赶紧下跪谢恩。
而萧楚,这个少年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他明明是骠骑大将军,为平定北羌立下赫赫战功,为何转瞬之间再没有人替他说话了呢?他低下高昂的头颅,盛满不解的眼睛盯着地面,瞬间畏缩的像一个影子。
“我大兴对南蛮向来了解甚少,还望众位爱卿能够协助南宫将军,一起讨论出个无有差错的行军策略。”清冷稳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武将齐声回答。
南宫将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末将定当千分小心,万分谨慎,不辱使命以报陛下隆恩!”
第76章 74双璧深谈
“激昂丹墀下,顾盼青云端。练兵日精锐,杀敌无遗残。”偶然读到这两句诗,看了许久,竟看呆了。
果真能“杀敌无遗残”吗?在凌空帝还未大一统的时代,纵然王畿之土歌舞升平,也文饰不了远方村落的萧条衰落,半是白骨堆边塞,半是野草吹又生。
人命最贱如草芥的时候,恰恰是生命最蓬勃旺盛之时——这是我许多年之后的感悟。现在的我还没有经历最深的痛楚,不曾直面战场的血肉横飞,一切还只是幻想,存于脑海里的美好大于一切。
也许这就是一介书生的悲哀罢,不像南宫将军——他自从被钦定南下攻蛮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练兵。他与刘月盈说,攻打南蛮至少还要半年。
这整整六个月都要用来操练士兵,一部分原因是南蛮地形严峻、易守难攻,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要让百姓休养生息。
南蛮的地形大图逐渐被绘制出来,南宫将军针对沼泽、峡谷、丘陵有针对性的操练士兵,钦天监和礼部又招来许多武林上的卜卦大能破解他们的奇绝阵法。
半年后的天嘉九年的初夏,兴军就会挥师南下了罢。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隐约记得大兴只用了一年多就彻底覆灭南蛮。
现在是八年十二月,冷得快要落雪。许久都没看到刘月华了,早朝也见不着她的影子,不知道她最近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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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凤宫书房外。
刘月盈正在寝宫的书房里看棋谱,权当闲暇里的消遣。方才舞夏来禀报,长公主在书房外来回踱步了许久,表情忧虑愁闷,许久也不见她有进来的意思。
“她想在外面吹冷风,那便随她去。”皇帝继续看着棋谱,不甚在意。
屋内火炉烧的正旺,火星子一窜一窜,爆出声响,书房的门终于被推开。
“皇姐”,怯生生的声音传入耳朵,刘月盈头也不抬,翻了一页纸。
刘月华慢慢走近,在皇帝面前站定,声音不大:“皇姐,月华近来身体不适,如今好了一些,来给皇姐请安。”
“朕之前让你把金城的《地方志》抄写三遍,可抄完了?”
刘月华身子抖了抖,低下头说:“《地方志》内容翔实,可见金城的文化之深厚,月华已深读了不少遍,但是前些日子身子有些乏力惰怠,手也有些浮肿,实在没力气在书桌前久坐,所以……”
刘月盈把棋谱一合,放在桌上,抬起头神色淡淡:“既然身子才大好,朕也不为难你,坐罢。”她的下巴微微扬向围棋蒲垫的另一侧。
“你的身子从小到大一直康健得很,怎地突然染恙,那些御医治了这么久才见好,看来太医院得大换血一次了。”
“这,这倒不必,原是我自己麻烦,与御医们无关。”刘月华紧张起来,表情也僵硬了不少。
“月华出了什么麻烦?”刘月盈从盒里取出一颗黑子,放在棋盘的正中央。
刘月华感觉自己后背有些潮湿,一时说不出话。刘月盈见她那模样也不恼,含着笑说:“行吧,朕换个问题,月华今日除了来请安,可还有其余的事了?
长公主眼见着皇帝一脸安稳自在,偏自己瑟缩紧张的厉害,手捏成拳,暗暗给自己打气。
“臣妹今日来确还有事,是想告诉皇姐我已有心悦之人了。”她一口气说完不带任何停顿,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之感。
“是吗,要朕给你赐婚?”刘月盈眼睛眨也不眨,又执起一颗白子放在黑子左边。
“正好相反,月华想求皇姐不要把其余的人赐予我。”
刘月盈抬头看了她一眼,尔后继续低头摆棋。
“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南宫前些日子求朕想把他们家的稚子给你,西域公主近来也有和亲的打算,还有国子监大儒胞弟的侄女儿也眉清目秀……”
“不,不是,”刘月华慌了神:“皇姐千万别,这些人我都没想过。”
“都不是?”刘月盈挑了挑眉,“看来你心悦的人应该能让朕刮目相看,说吧,是谁。”
“是陛下风旗军的首领风三!”刘月华闭上眼睛咬牙大声说,给自己壮壮胆。
半晌,没反应。
长公主抖抖豁豁睁开眼,发现皇帝正专心致志拿着棋子摆局,没有一丝意外。
刘月华不是愚钝的人,看皇帝这样子头脑转的飞快:“皇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然呢?”
“可是右丞相说的?”刘月华心下震惊不已,话比脑子快一步,说完就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刘月盈瞬间黑了脸,抬起头说:“你自己做事不周全,到处留把柄让人抓,还怪起别人来了?阳缕比你正经的多,可从不与朕聊这些八卦。你若是在政事上能多上点心,像她一样多给朕分忧,会到今天还只是个半吊子?枉废朕如此用心栽培你,烂泥扶不上墙。”
刘月华被皇帝骂的指尖发麻,头顶冒烟,眼观鼻鼻观心的说:“是臣妹的错,臣妹一定改正,多花心思在政务上。”
皇帝紧接着问:“明明瞒了这么久,怎么今个儿想起来告诉朕,还有什么事要说,一并说了然后滚。”
刘月华气还没喘上来就被皇帝步步紧逼,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说:“我怀孕了。”
四周瞬间归于平静,刘月盈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似乎在想些什么,只留长公主如坐针毡。皇姐若是能快点宣判,还能让人舒服些,如此沉默猜不透彻,就像站在悬崖边上不知下一步是何结果,令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半晌,刘月盈的目光从地面转向长公主的小腹,缓缓开口道:“所以你前些日子生病告假,就是因为这件事?”
“是。”
皇帝的眼神突然变得玩味,深深看着长公主说:“你怀孕这么大的事,朕倒是头次听说。看来你把那些御医的口封的很好,难得做了件漂亮事。”
刘月华忽然感觉刘月盈的意思并非字面上那么简单,买通御医把皇帝彻底蒙在鼓里,这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总有些不正的嫌疑。
于是她着急辩解道:“臣妹不是这意思,只不过不知如何面对您,才让他们先三缄其口,最后我总归是要向您禀报的。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的事,您要是为此发了脾气上了火,那多不值得。”
“现在想清楚怎么办了?”
“是,臣妹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不想广而告之。”
“为何不与众人说?”
“风三是您的手下,一个奴才,现在如果给他名分只会让您为难,这也是臣妹不想见到的。若是向众人宣布我怀有身孕,这孩子的父亲可就不明不白,于我、于这孩子都不是好事。所以,臣妹想私下把这孩子生下来,至于风三的名分,以后这孩子如何向世人解释,来日方长,一时半会也急不得。”刘月华把心里存了很久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瞬间舒服不少。
刘月盈捻棋子的手顿住,微微点了头:“这样也好,那就如此罢。只是月华,”她胸口提住一口气,很慢很慢地说:“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如今你有了身孕才是最保险的,朕才能放心。”
有了身孕,才会有继承人。
刘月华想说自己不觊觎皇储的位子,对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一点向往,可是她说不出口。
以皇姐对阳缕的用情程度,若提议让她广开后宫开枝散叶,才是在皇姐的心上戳刀子。刘月盈对所有的事物都一幅兴致缺缺、冷漠无意的样子,几乎所有的热情全给了那人。虽不清楚皇姐与阳缕的关系究竟是何,但刘月华总觉得阳缕一定能成为皇姐的皇夫,这是早晚的事,逃不掉。
“继承”这关系国家根基的任务不得不落到自己身上。
长公主突然感觉皇帝身上冒出一股无力感,这种感觉一直似有似无,如今却越来越明显。刘月盈凝视着棋盘上排列着的黑白子,看了好一会突然问道:“月华,你觉得,朕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月华被皇帝问的一愣,而后毫不犹豫的说:“皇姐是明君,能够一统炎黄,让大兴出现多年未有之繁荣景象,造福千万子民,定然是流芳千古的好人!”
刘月盈感到好笑,眼里带着点嘲讽:“你这样想?”
“臣妹乃肺腑之言,句句不掺假。不光是我,朝堂里的每个臣子,郡县上的每个官员,也都这样想!”
自嘲的笑声终于忍不住,回荡在这一方天地。
“人要是与这棋局一样就好了。”
“嗯?”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多简单。只可惜啊——”刘月盈呼出一口浊气,手指依次点着黑白子:“这世间哪有什么黑白分明,善恶好坏。”
手猛地一挥,黑黑白白的棋子乱作一团,混在一起纷纷坠而落地。
“皇姐,月华原听人说过‘英雄儿女一秤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凡事看开点,把这人生当成一场游戏,也许能……少些忧愁。”长公主看着刘月盈常驻于眉间的郁结,忍不住宽慰道。
刘月盈轻声笑了笑:“但愿能败亦可喜罢。”
第77章 75月华之女
长公主一病就是九个月,从深冬到次年初秋,这可把朝廷着急坏了。
开始只是少数大臣冒着斩头的风险上书皇帝,逼迫她选秀纳妃;后来御史们天天上朝都要提及此事,附议的人越来越多,国子监的监丞和翰林院的大学士先后邀我一同联名上奏,甚至连军机阁、缉事厂的官员都来凑热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朝野上下的所有官员准备破釜沉舟,皇帝如何威胁也不管不顾了,毕竟“法不责众”,哪朝哪代都无比看重继承人这件事。
这件事情闹得有多大,何止是达官贵人,连京城的布衣百姓都知道,纷纷想要把自家长得俊美的男子送进宫参与选秀。
联名上奏的邀约我当然拒绝了,而刘月盈对面群臣如此一致的施压,始终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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