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清看着孩子的脸色精彩,摊了摊手表示这次柏晟是铁了心,身为母亲她也爱莫能助,只能捡起方才没聊完的话头想着顺顺柏仲轩炸起的毛,“学堂里近日可是有学生离开了?”
寻求安慰的小霸王不防被这话扎了神经,眼前不知怎的浮出了那小木头背身朝先生走过去的身影,也没答秦幼清的话,只问道,“母亲去过淮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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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头此刻正起身告辞,出来有一会儿了,柳絮还在等他。
“淮安离这儿还有些距离,出了南临往东走,大约还有六七日的脚程才能到,沿途会有一个林子,林中夜间会有兽类出没,若是不赶时间的话便绕道别的路走,虽说要花上多些时日,好歹安全,若是赶时间得从林子穿过去,赶巧到那儿的时候入夜了,便找个住处先歇下,待白天再跟着行商经过的队伍车辆走会安全些,记住了吗?”
叮嘱了事宜,陆遥将一个包裹递给了长安,长安不动声色地掂了掂,唯恐占了先生便宜的神色把陆遥逗笑了,“只是两本游记,我看完之后便搁置了,你带着路上看,权当解闷。”
长安眼睛瞬时亮了,他平日里喜好听先生讲山湖风光,云游事迹,这同以往跟着柳絮漂泊不同,那是游历江湖,遨游天下的逍遥,是长安向往的自由。
“长安,等我们都长大了,江湖再会,到时我去找你玩儿啊”,江夏潋滟的眸光中满是憧憬,话里有着仗剑走天涯的气势,许诺的神色仿佛那是件多容易的事情,“届时长安都不知身在何处,你又要哪里去找”,程砚歌此时还不忘呛她,看着长安说,“不过.......望有缘再会。”
道别之后,他们也不动,望着长安离去的背影,年少时总将每一场离别都看得很重,江夏突然开口,
“我们......会再见的吧?”
“也许......” 程砚歌沉默须臾,又加了一句,“会的。”
第5章 孤勇
夜里停下歇脚的时候,长安才仔细地打开先生的包裹,翻开游记的时候,长安愣了许久,直到柳絮唤他吃些东西时才回过神,书的封页后夹着几张银票,面额不大,大抵是怕孤儿寡母拿着大额银票反而不利。
长安想起先生的叮嘱,这会儿回过味儿来,陆遥担心这对母子手头银钱不够,为了省钱会露宿野外,又足够了解长安,知道如若拿着平日用的碎银,长安在接过手掂量的时候就会发觉,他将那几张银票拿起的时候看见扉页上的题字,字迹清永隽秀,带着柔和的力量,却在长安胸腔中熨烫出灼灼热意,长安直了眼,直到夜间歇下时仍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念着那句话,
小长安,诸事顺遂。
不过寥寥几字,那是陆遥的心意,妥帖又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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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正在走神的白衣少年额头被书本敲了一下,捂着被敲的地方哀怨地回头,“师兄,做什么敲我啊?”
年长一些的少年抽回书,不甚在意地说,“让你抄书,发什么呆呢。”
白衣少年只好重新动作起来,“我这抄了一天的书了,休息一下也不成?” 不乐意地撇撇嘴,低声叹,“师叔怎么还不回来?”
手里执书的那个望着窗外,“你不是该最清楚师叔的归期?”
“欸我知道,这不就是感慨一下么,我跟师哥近来没了乐子,师叔临行前我还求了好久,让他给我带些好玩儿的回来,今儿个就是因为念着走神了才被罚的抄书。”
白衣少年说得兴起就想搁笔拉着人聊天,闲也闲不住,被大的那个瞄了一眼又悻悻地提起笔,认命地接着抄,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啊啊。
念得在歇息的人打了个喷嚏,慢悠悠地转了个身,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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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两日的路,从车上下来时已是黄昏,长安同车上的大哥道了谢,想起陆遥的叮嘱,引着柳絮去不远处的客栈投宿,柳絮前不久刚发完病,这两日情绪也不太稳定,只一直念叨着淮安,像在催促又像抵制,好在今日一直在纱笠下走神发呆,也没有旁的动静。
附近尽是些幽径,周围除了那一家客栈便再没有旁的人家,甚是奇怪,车上的大哥见长安望着客栈,拉着缰绳利落道,“小兄弟,前不远处的林子夜间有野兽猛禽出没,你们孤儿寡母的,夜间可不能乱跑,保重啊!”
马车扬尘而去时,长安和柳絮正踏进客栈,柜前的人正托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神色瞧着不像理帐,倒像找乐子,那人听见动静也不急,悠然掀起眼帘望一眼,来了兴致,“稀客,小兄弟,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可是走错方向了?”
长安这些年带着柳絮在外漂泊,有不少掌柜见孤儿寡母的都会在聊闲时问两句,他已经习惯,神色如常道,“没走错,是要过前方的林子去。”
掌柜将算盘拨回原位,饶有兴致地笑问,“两间房?”
“一间”,柳絮刚犯过一次癔症,按理近几天不会再出状况,但长安不放心她一个人住,便想夜间守着。
掌柜的眼神这才投到长安身后戴着纱笠的女子身上,以为长安是身上银钱不够,收钱的时候特意报低了许多,客栈敢开在这儿,他不缺这点银钱,微抬了声,“石头,带客人上房去。”
堂后窜出来一个少年,一双眼弯弯笑着,“来了,” 驾轻就熟地唤,“小兄弟,随我来吧。”
堂柜后的掌柜长指在下颌处轻轻跳动,玩味地盯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看,“有趣。”
“掌柜,我送饭的时候见着了,那女子是真好看”,石头撑着下颌往楼上方向看,“那孩子生得与他娘亲有六七分像,这会儿还小,再大些可不得了,而且......”
说到这突然神色莫测,凑近了些,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他眼尾的泪痣点得还挺别致,这孩子看着乖巧,怪招人喜欢的。”
掌柜伸手巴住他的脸,无言以对地将这小八卦给推开些许,这有什么好莫测的,这孩子太久没卖弄,怕不是憋坏了?
客栈的地理位置特殊,平日里来投宿的要么是经商的商队,要么是朝廷的队伍,石头跟着他家掌柜在这客栈里遇见的人海了去了,或是江湖侠士或是朝廷鹰犬,难得见着这么两个势单力孤得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禁不住絮叨起来。
掌柜不置可否地笑,正拣着碟子里的零嘴吃,听到这儿转手在石头额上弹了一下,“多事。”
正待往下说,楼上房间的门吱一声开了,长安安置好柳絮,确认人已经熟睡之后才下楼来找吃的,顺道了解一下林子的情况好安排明日的事。
掌柜抬眼望去,看见长安垂眸下楼,这孩子确实生得标致,就是平日里大概惯于微低着头,垂着眼,轻易地隐去了存在感,待长安抬眼看过来,掌柜才看清他眼尾的泪痣,唔......石头倒是没感慨错。
长安不知道掌柜在琢磨什么,先同差点被人抓包八卦的石头要了碗面,就着桌子在对面坐下了。掌柜眼里含笑,石头如此兴致盎然事出有因,客栈里确实没来过势单力孤的孩子,他虽笑骂石头多事,却委实也觉着挺有趣,将装着酥花生的碟子推过去,“吃吗?裹了面粉炸的,石头的手艺,刚出锅不久,香得很。”
长安闻着香味,他有点饿了,也不客气,拣着花生扔了几个进嘴里,等咽下了才开口,“掌柜,我听路上的大哥说平日这客栈会有行商队伍经过,今日怎么这般清静?”
掌柜托着腮,“今儿不赶巧,有两支队伍午时出发了,按平日的频次看,最久不过两日就会有新的队伍经过,若你是想等着路过的队伍一起过林子,不妨再等等,运气好的话明日兴许就有人来了。”
石头端着面上来,听见他们正聊着,顺势坐下了,掌柜知他八卦之火还没熄灭,也不管他。
长安在竹筒里挑了双筷子,点头仔细请教,“白日里就没有人独自进过那林子吗?”
“自然是有的,莫说白天,就是夜里也是有人过那林子的,不过那都是些会功夫,有些本事的江湖客,平民百姓没有点功夫胆识的可不敢独自进林子”,石头边说还边催促长安吃面,伙计当久了惯爱操心粮食的味道,“哎,你先吃面,凉了不好吃的,你一边吃咱一边聊就成。”
这里经过的队伍多是老熟客了,话里话外聊得都是那些陈腔滥调,石头难得遇见个新鲜的,这会儿兴致高涨,整个人就像黏在了椅子上。
长安点头,先提了问题,才低头吃面,“听闻夜间林子里会有兽类出没,这般恶名在外,小哥可知道都是些什么?”
石头叫这一声小哥唤得高兴,话匣子一开就开始往外秃噜,“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狗熊,蟒蛇,猎狗之类,体积颇有些吓人,不过白日里都躲起来了,这些畜生惯会在夜里偷袭。本来么,来运送的,行商的队伍里自会有身手极好的侍从随行,只对付兽类袭击也绰绰有余了,但那些队伍都押着货呢,要对付猛兽,又要护着货物便难免出些差池,加上夜间飞禽出来猎食,有些身上还带着毒,为求万全,夜间经过林子的队伍便少之又少,横竖也就一晚上,都会在这客栈里呆上一夜稍作歇息,隔日再动身。”
长安吃着面,边听着石头的话,到这儿咽下了嘴里的面,“既然如今夜间甚少有人经过林子,那夜里也就没什么猎物,那些凶兽会不会转而在白日里出没?”
“那自然不会,夜里是它们行动的最佳时机,你想啊,白日里,不论是晴是雨,日晒或是雨间行踪都极容易暴露,加上白日人的精神头足,警惕性又高,它们不会选在白天行动,夜间就不同了,野兽在夜间视物的能耐是常人的数倍,加之夜色下又能极好地隐藏起来,夜间哪怕没有人经过,那还有别的猎物啊,它们可不是一致对外的,没有人做猎物的时候那不是还得想着怎么保命怎么要其他兽类的命吗,毕竟也是要吃饭的啊。”
石头煞有其事地分析原因,长安觉得这个角度十分通俗,居然还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模样,生得标致又乖巧,认真求教的眼神让石头生出自己很有学问的错觉,掌柜看得想笑,转念一想又忍住了,他想看看石头还要如何糊弄人。
果然,石头那张见人便带笑的脸霎时间神色又莫测起来,这神情同方才说长安的悄悄话时如出一辙,掌柜几乎要笑出声,再一次确认这小子太久没卖弄,确实憋坏了。
“遇见这些兽类要脱逃,只要找对了方法,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因为林中大多兽类都是单独出没,唯有一种,遇上了就只能自求多福,因为它们是聚群出动,但凡盯上的猎物,不管面临多大威胁,只要还有机会就绝不松口,十分难缠。”
长安已经吃完,搁了筷,被这话吸住一般,正色望着石头问,“是什么?”
石头觉得自己可能吓到长安了,正想打哈哈活跃一下气氛,身边托着腮的掌柜却出声了,“狼。”
长安回房前要多了一床被子,躺下的时候耳边还在回响着方才的话,盘算着先歇两日,等到队伍经过再行动,这几日他肩后的伤口已经不大疼了,但连日在路上到底没有休息好,陷入黑暗前恍惚觉得自己有点热,耳边隐约传来了轰隆声,长安意识有些模糊,来不及细想便昏睡过去。
床上一直静静躺着的人影动了,对着长安的方向凝视许久,窗外闪电忽而将穿过窗照亮了房间,柳絮动作放得极缓,没有弄出一点声响,神色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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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是被雷声惊醒的,昏沉地晃了晃脑袋,还晕着,窗沿的水滴到窗台上滴滴答答地响,长安愣了一会儿才望向窗外,下雨了竟也没将自己吵醒。
心中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长安快步窜到床边,床边放着的包裹还是他今夜整理好的样子,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他瞪大双眼,呼吸急促起来,强自镇定地去摸床榻上的温度,还暖着,人才刚离开不久,应该跑不远,现在追还追得上。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客栈的灯也熄了,四周静得吓人,长安却仿佛听见了兽的嘶吼声,心若擂鼓。他下楼的动静惊动了掌柜,“小长安,这么晚出门要去哪儿?”
长安步履不停地往门口去,抖声应话,“我娘亲不见了,她肯定出去了,我得去找她”,今夜雷声轰响,雨声又大,人大抵是在那时候出去的。
掌柜不清楚柳絮的情况,闻言蹙眉正色道,“这雨刚下完,正是青草味最重的时候,人味都盖过去了,你取个火把,把这个带着”,说着扔了两包粉末过去,“这药粉洒在身上,味道能驱逐兽类,女子脚程不快,赶紧追上去。”
长安想起睡前掌柜说的关于驱逐野兽的方法,急急忙忙撒了一包药粉在身上,点上火把奔了出去,掌柜手扶着门,望着屋外泥上长安踩出来的脚印,等了一会儿,喃喃道,“人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有个人影掀着帘进来了,“稀罕,这时辰还开着门?” 还是惯有的调笑,掌柜却没有耽搁,急切道,“有个孩子的娘亲半夜奔出去了,那孩子拿着火把,身上也撒了药粉,你快些跟过去瞧瞧!”
人影手里掀着帘,顿了顿,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6章 独战
大概是刀吧,摊手.jpg
夜风在耳边呼啸,疾驰间火光摇曳,长安盯着地上的脚印一路狂奔。
雨已经停了,间或有树上的水滴落在火把上,发出滋啦的声音,他此刻如同烧红的铁块,一点点轻微的响动都能迸出火星来,耳边不停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摩挲声,又像是巨蟒蛇行过的动静。
长安来不及思索,甚至来不及害怕,他喉间像吞了火炭,灼得他心也跟着悬起来,地上的脚印延伸进了黑暗里,不知何时他已经奔进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林子里。
铺天盖地的夜幕将火把上的光衬得微不足道,长安终于找到倒在树下的柳絮。
女子浑身狼藉,衣裙上溅满泥点,绣花鞋也被泥土染透,披头散发地躺在树下,长安这会儿心还吊着,疾冲过去,小心地拨开粘着泥的头发,抖着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总算还活着。
心下稍安一些,很快又被另一种恐惧吞没,长安没时间犹豫,手脚麻利地想架起柳絮,但完全失去意识的身体对他而言还是太沉了,他搁下火把,将药粉在柳絮身上厚厚洒了一层,勉力撑着要将女子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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