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巨大的淫窟。
里面纠结着光裸的肉体,肥腻的、衰朽的男人肆意狂笑,他们举杯狂欢,将酒液洒在身下人的脸上身上,汗液就淌在那些肥腻的身体之上,再沾在被凌辱的人身上。
泪水淋漓,汗臭熏天。
而他,是其中一个。
求饶、哭泣、挣扎。
……
我怎么会忘掉这一切。
徐小平大力喘着,用手掩住眼睛,片刻从床上下来,晃晃荡荡地往门外走。
唐子宁拉住他道:“你去干什么?”
徐小平推开他,拽起自己被扯开的外袍,四下看了眼,拿过墙上挂着的长剑跑出门外,与带着大夫回来的何景擦肩而过。
何景见他跑出去,连忙追在他身后喊道:“大人,您一会儿还要去王府呢!”
徐小平转过身,头发凌乱地纠缠在鬓角脸庞,似是已经疯了。
他微仰着脖,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平静道:“告诉李双霖,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何景一滞。
徐小平说罢,提着剑跑了。
何景回过神,向四下喊道:“快去追!”
可等他喊完,哪儿还见徐小平的身影。
徐小平正是要去太子府中找张元,他在路上一遍遍念张元的名字,简直恨入骨髓,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一路上疯魔,太子府内也不是像他想象般那样其乐融融。
张元正半躺着喝药,李若清看他喝完药,在他拭嘴时,突然道:“你走吧。”
张元动作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抬首道:“这才刚醒,就如此突然......”
李若清将钱袋放在他身侧,淡道:“徐小平出了此事,月无牙不会放过你——李双霖亦是。”
张元拿过钱袋,大剌剌道:“我这不是也受罪了嘛。”
李若清沉默不语。
屋内寂静片刻,张元看着李若清,牵出一丝苦笑:“无关他俩,是您想让我走。”
李若清不否认。
张元道:“我走了,谁帮您保护徐小平?”
“我亦不能护他,”李若清道:“你让月无牙回来,然后你走。”
“主子,他不能回来啊。”张元觉得可笑,眼里却带了泪,道:“他不知徐小平在李双霖手下是怎么活着的,不知您碰过徐小平。
您以为他为什么走?他看见荀木和徐小平睡了,他就走了。
等他回来,他不要徐小平怎么办?”
“总好过他有一天突然变成你们父子的鼎炉,”李若清打断他,在看见张元瞬间灰败的脸后,别过脸避开他的眼睛,抿唇道:“偏要我说出来么,徐小平的脸伤是你所为,我往日以为你心存良善,不管你在背后做的那些,但如今看来,你的善良抵不过你父亲的只字片语,我留不下你。”
张元被李若清的话激得猛咳,他道:“你早就知道我和张盛元的打算?”
“猜到大概。”
“哈,”张元一笑,未几敛笑道:“知道我干了什么,还舍下徐小平救我?”
“你是月无牙的救命恩人,”李若清道:“况......那人在,我以为他会救徐小平。”
“谁?”
李若清不答。
“‘你以为......’,”张元见他不答,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轻声道:“当初你若问我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留在晋城,今日种种,便不会发生了。玉清啊——”
张元话音不知是戏谑还是讽刺:“你是最不懂人心的那个,却偏偏总是揣度别人,你以为的,你想的全是错的,你照你想的去做,这不是祸害人么?
你不该救我,我该死,徐小平不想死,你瞎救人,你把我们两个害惨了。”
李若清一滞,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迷茫。
他像走错路的人,下意识就想回头看一眼。
但他忍住了。
等他回过神,他的神情依旧是淡的,倨傲的,还是那个谁看了都觉得极刻薄,极不好相与的人。
徐小平走到太子府,看门口守卫重重,头脑短暂地冷静了片刻。
他绕到太子府的后墙,“锵”的一声扔了手中的剑,抬首看高耸的宫墙。
这道高墙就像围在他身边的禁锢。
到底几时才能像别人那般,不求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起码不要失去。
徐小平被秋日的红日照着,慢慢蹲在墙根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去躲避灼灼烈日。
间或有人路过他,却只是稍微停顿,只当那是个醉汉不去搭理。
一直到夜半,徐小平才困兽般围着太子府转圈。
一只狗摇着尾巴从墙洞处钻进太子府。
徐小平瞅见它,不假思索地也从这洞里钻进去。
正逢一高一矮两个丫鬟端着汤碗走过这处,徐小平躲进花丛中,眼睛紧紧盯着她们。
高挑一点的丫鬟打了个哈欠,道:“这张公子可真够扰人,深更半夜了,还要喝药。”
矮小的道:“只用再熬这一晚了,后院的下人今日为他收拾了行李,应是明早便走。”
“身子还未好便要走?”
“可不是么。”
徐小平听见一个“张”字,便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她们,看着她们走进一间屋子,半晌又出来。
待那屋里的灯彻底熄了,四周陷入特属于黑夜的寂静,唯有几只秋蝉偶尔鸣叫几声。
徐小平挠了挠发痒的脸伤,缓步走近房屋,轻轻推开屋门。
张元才阖住眼,他以为是丫鬟又折返回来,便未睁眼,带着浓浓地困倦道:“小裳啊,怎么了?”
门口的人不答,慢慢走近张元。
张元察觉不对之时,已被人重压在身下。
已陷入疯魔的徐小平一手捂住张元的嘴,一手死死地掐着张元的脖子。
四周一片黑暗,张元只能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轮廓,他“呜呜”地挣扎,手下使力便要折断掐着自己脖颈的手。
却听那人重喘着收紧手掌,咬牙道:“你去死吧。”
徐小平……
张元听出来,犹豫着松开自己的手。
徐小平亦松开手,抬手甩了张元一掌。
张元别过脸,因窒息而痛苦地屈膝,但挣扎的动静极轻,心甘情愿受死似的。
徐小平左右开弓又甩了他两掌,手掌触到张元脸上留下的眼泪。
“疼了?”徐小平在张元肩膀上擦干自己的手,压低声音狠声道:“贱人,我比你还疼。”
张元从喉间挤出一声悲鸣。
徐小平扭着脸,指甲都扣进手下的皮肉里,脸上留着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嘀嗒落在张元的眼皮上。
张元闭上眼睛,颤抖的手地搭在徐小平的手背上,吃力道:“对......对不起。”
“你死了,我便受你这句。”徐小平另一只手也掐住张元的脖子:“你这种人,我之前为什么会以为是他——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张元听懂了,他脸撅得通红,想自嘲一笑却已无力,在手彻底垂下之前,他拍了拍徐小平的手背。
门口突然传来踢踏纷杂的脚步声,徐小平凶恶地看了眼门外火光,骂了一句,松开一只手握拳捣在张元的脑袋上。
誓要将人快点弄死的狠绝手段。
才打了一下,门边被人自外踹开,一人冲到床前将徐小平拽起摔到地上。
张元立时大口喘了一下,曲着腰在床上猛咳。
徐小平爬起来向门口冲去,又被围在门外的侍卫用剑身打了回去,他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
这屋里照不进月光,侍卫举起火把走近徐小平,用火光照他的脸。
跟着进来的婢女跑到张元旁边,哭喊道:“快!快找大夫来!”
于此同时她扫到徐小平狰狞的脸,那哭喊立马变成惊叫。
她捂住嘴,闭上了眼睛。
侍卫将徐小平团团围住,徐小平半跪在地上,耳边尽是女人恐慌的惊叫,他抬起胳膊狼狈地将脸藏在袖子后面,不停地道:“不要看,不要看我。”
在徐小平和门之间让开了一条路,披着外袍,内里是一套中衣的李若清从门外走进来,照着徐小平的火把也已被移开了。
这屋内照不进月光,李若清只看得一道干瘦人影,依稀觉得眼熟,他问道:“怎么回事?”
秦裳缓过神,半扶着张元带着哭腔道:“回太子殿下,奴婢方才欲为张公子添被时见一人鬼祟进屋,便忙去找近旁的侍卫军,抓到了正掐着张公子脖子的歹人。”
适时,内务管家曲延点亮屋内的最后一盏灯,这灯靠近正中位置,它一亮,整个屋子便像回到傍晚,桌角、床、墙壁、人......都被围进昏黄的光里。
徐小平却像被围进火场里,他捂着脸“啊”地惨叫了一声。
在场不少人都因这冷不丁的一声惨叫,吓得一抖。
李若清却是一滞,他蹲在徐小平面前,单指试图挑开徐小平捂脸的手掌。
徐小平将头脸埋得更深,含糊不清地摇首道:“别看我。”
李若清改为掐他的手腕,却被徐小平挣开手,他道:“别打我。”
李若清动作一顿,半晌垂首拔掉他衣服上的花刺,沉默地“嗯”了一声。
曲延道:“太子......”
李若清这才抬首看向他,道:“唤大夫了么?”
曲延道:“已为张公子叫了,奴才方才看了下,张公子受伤不重。”
李若清又低下头,道:“好。”
曲延道:“那这人......”
李若清未答,他转向徐小平,许久才道:“今日冀王来太子府找过你,你若想和他走,我便派人叫他,你若想留在太子府,日后我便留你在这儿——你想留么?”
徐小平极缓地摇首。
“......嗯,”李若清道:“他快来了。”
徐小平猛地推开他,往门口冲去。
侍卫立刻抽出剑。
李若清抬手止住他们,看着徐小平越跑越远,他站起身跟了出去。
徐小平在前面跑着,李若清远远跟在他后面,如同从前坠在他身后看他在平阳山漫山遍野地跑一样。
只是那时,他知道徐小平会在傍晚回来。
向来如此,徐小平生一会儿气,往平阳山外跑出几步便又蔫头耷脑,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可也只是从前了。
李若清看着他跑进灯火通明的冀王府,才转身离开,却是未回太子府,而是转道进入一家茶馆,顺着弯弯绕绕地走廊又走进一个茶间,他拿起竹筷敲了一下窗边的鸟笼。
鸟笼中的学舌鹦鹉扑扇了下翅膀。
这是月无牙和他用来通信的鹦鹉,敲鸟笼而鹦鹉未言,那便是月无牙无话留给他了。
李若清用竹筷在鸟笼上敲了两下,道:“若回,去冀王府寻徐小平。”
鹦鹉跟着道:“若回,去冀王府寻徐小平。”
李若清在鸟笼站了片刻,又垂眼道:“不要再来找我。”
鹦鹉重复道:“不要再来找我。”
与此同时,李若清低声道“你人不在,我便将人伤得遍体鳞伤。”
鹦鹉紧接着道:“你人不在,我便将人伤得遍体鳞伤。”
李若清蹙眉,用竹筷伸进去捅了下鹦鹉,道:“不要说这句。”
鹦鹉道:“不要说这句。”
“蠢货。”
鹦鹉一遍遍地学舌道:“蠢货,蠢货,蠢货。”
李若清又捅了下它,打断鹦鹉地聒噪,这才重新在鸟笼上敲了两下,道:“若回,去冀王府寻徐小平......耳目众多,勿往太子府。”
鹦鹉道:“ 若回,去冀王府寻徐小平,耳目众多,勿往太子府。”
李若清听它说罢,拢紧外袍走到一旁的太师椅,躺于其上慢慢阖住眼睛,眉心仍皱着。
许久,茶间里才传来轻而缓的呼吸,笼里的鹦鹉也不再扑棱翅膀,将头缩在脖间羽毛内,睡得安逸。
徐小平冲进冀王府,府内四处还打着灯笼,何景先见到他,拦住他道:“徐大人!您去哪儿了?小的们可找了您一整日了!”
徐小平一把攥住他的手,向后看了一眼,道:“李双霖呢?”
“已唤他了,”何景给旁边下人使了个眼色,道:“这府里的灯通宵点着,便是王爷等人带您回来呢。”
徐小平颔首喃道:“好……”
前方李双霖提着六棱方灯大步走来,徐小平一见他,便立刻跪在他脚下,涕泗横流道:“王爷,我动了张元,玉清饶不了我了。”
李双霖看他一身狼狈,蹲身抬起他的下巴道:“怎么?他要杀你?”
徐小平只一味道:“他饶不了我了。”
“是以来此寻本王庇护?”
徐小平深深一拜,颤声道:“求王爷救我。”
李双霖面色带了几分阴鸷,将棱灯递到何景手内,将他抱起道:“何以动张元,怎么动了?”
徐小平将头埋他的肩膀处,一言不发。
李双霖对身后人道:“往太子府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白日问他们寻人却了无音讯!”
何景道:“夜已深了。”
“去,”李双霖斜睨何景:“更要看好太子。”
问张元是假,探看太子才是真,何景在李双霖眼里看出深意,躬身退出王府。
李双霖将徐小平安置在屋内,灯光下徐小平的脸惨白无血。
下人为徐小平倒了一杯水,徐小平哆哆嗦嗦地抿了一口,待下人离开,李双霖拿过徐小平还攥在手里的茶杯。
徐小平蜷缩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未几背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身躯。
徐小平咬着自己的手指,直咬的唇角咂摸出血腥味儿,忽而道:“王爷,我认出了一个齐行淞。”
李双霖用胳膊环住他。
徐小平转着眼珠:“他不止辱没我,还骂您自负凶横,阴险狡诈,还说您……”
李双霖打断他道:“真是齐行淞说的么?”
徐小平一颤,继而斩钉截铁道:“是。”
“好,”李双霖拍了拍他的肚子,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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