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下来的孩童瞪大眼,看着那张相熟的脸庞,嗓子顿时哑了,眼泪却哗啦啦地哭着。直到小小的人儿冻得浑身发僵,井上的尸体才被推开,有人往井下多看一眼,惊呼:还有活人!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孩童眼睛也眨不动了,艰难挪开小木桶上的手,把自己沉下井去。
噗通一声,他被捞出水面。
跳下来的女人在水里也冻得不行,却抱着他看了看,终是笑了。
旧事
今日旧事重提,少不了唏嘘。
白夫人卖儿得了几十万银,后来家业做大,把宗家打压下去,儿子却是找不着了。
那时山门的主子与白公子的养母吵了一场,一怒之下便要将白公子弄下山门去,派人寻上白府,特地送了一张拜帖,将寻子心切的白夫人引到山门那头去。白家当家做主十来年的白夫人气焰盛,借着山门当靠山,闹得白公子大病中的养母直吐几口血,最后硬将白公子接下山去。
那年白公子也才十五六,山路蜿蜒崎岖,透过马车帘子便能看到山门大门一角,养母的素色衣摆一动不动,最后淹没在路的尽头。
自此后,那角衣摆便成了人心上的刀,哪里软就往哪里戳。
第28章 少夫人
白公子问他还想听多少,李云将人抱得很紧,没多吭声。白公子便抚着他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待到夜深人静时,才低声与李云说:“睡了罢。”两人便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惠萍领着人过来给院子除故纳新,又安排李云去做件新衣裳过年。这事是白夫人特意叮嘱要办的,惠萍对李云还算不错,很是上心操办。
临过年,城里好的裁缝活儿多得忙不过来,但白府的贵人每年都做新衣过年,自然怠慢不得,就带上布料和绣花品专门到白府一趟。听闻今年白府娶了亲,还以为要给少夫人做成衣的,自作主张多带了些艳色的布料来。
惠萍瞧了不甚高兴,说颜色太艳了,让他换些合适成年男子的布料来。说罢又把李云领出来,让裁缝量了身,就吩咐人送裁缝走。裁缝边走边奇怪,多嘴问领路的下人:“府上怎么不给少夫人添新衣呢。”
“还少夫人呢。”下人语带不屑,压着嗓音道:“娶了跟没娶一个样儿!”本来还要揶揄几句,恰好遇上了陆有恒便止住嘴。他与陆有恒有几分相熟,就寒暄几句,各自散了。
如今陆家在外头添了屋子,陆有恒少有回来白府的。今日米铺年末发薪,多给他几分红利,算是添个彩头。他回了一趟家,又捎了些糕点,给李云送去。陆有恒没走上几步,又与伙房几个妇人碰上面,其中一个正是上回口出恶言的俞大嫂。俞大嫂面露尴尬,正想朝陆有恒搭搭话,缓缓上回矛盾。哪晓得陆有恒目不斜视就走了,气得她脸都白了几分。
什么东西。俞大嫂暗地啐一口,悻悻回了伙房。只是这事成了她心头里的刺,每每想到就恨得牙痒痒的。晚些时候见着了儿子,还把这事添油加醋骂了陆有恒一通。
俞大嫂的儿子俞当在白府当了好些年的护院,自然与陆有恒也有几分交情。听了此事后颇感不悦,暗骂陆家不是东西,为了富贵,脸面都不要了。也不知想到啥,脸色难看许多,他话头一转,让俞大嫂从伙房里偷偷备些好的吃食出来,不用太多,但尽量精致些。
估计不是头一回了,俞大嫂不情不愿地埋怨:“倒是供起个小祖宗来了。”虽说这么抱怨着,手脚倒是利索,不一会儿就偷偷给俞当塞了个小包裹。包裹不大,里头东西虽好,但也装不了多少东西。毕竟年关将近,府里添这添那的,事儿又多,不过是少了点吃的,自然没人察觉。
俞家母子又细细说了两句,就散了。
这小小事情,在偌大白府里实在不显眼。
学医
那头陆有恒寻过来时,李云就在院子里发呆。
陆有恒见他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都皱起褶来了。好容易将人唤回神,李云接过糕点后愣愣地看过来,陆有恒就问他咋了。李云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恒哥,能跟你借点银子么。”因先前有过金指环的前车之鉴,这话便说得扭扭捏捏的。
陆有恒疑惑,问他是做啥用的。李云揉着手里的糕点,直把糕点揉得黏黏糊糊的,也没回话。陆有恒就试探问:“可是看病用的?”
李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身体有异。这才几个月光景,竟忘了这茬。想来真是可笑,他人说他有疾,他便病了十几年。
李云摇摇头,顺带打消了念头:“没事了,恒哥。你当我没说……”话还没说完,陆有恒就板起脸来:“你若有急用,哥哥还能省着你的?!”没等李云回答,他便掏出钱袋子来,塞到李云手里。
沉甸甸的钱袋子分量不轻。陆有恒刚收了米铺的钱,本想着这两日给家里添些物件的,现下一把掏出来,全给了李云。他拍拍李云肩膀,啥也没多说就走了。
手里的米糕早被捏得七零八散的,让油纸包着,好些还黏在油纸上头。李云咬了一口,有点甜腻,眼里便红了一圈,不由得抽抽鼻子。
约莫午时刚过,秦大夫发现李云又来串门便很是惊讶,差些踢翻了脚边的小药壶。
“他、他当真喝了药了?”秦大夫又是着急又是期盼,见李云面有难色摇了摇头,眉头就皱起来,打发李云说:“那你还来干甚!去去!甭挡着我路!”径自心疼刚刚踢到的小药壶了。
李云堵上前去说:“秦大夫,我、我想学医!”
秦大夫怔了怔,却当没听见,弯身摆弄起小药壶来。李云急忙蹲下身帮他将药壶收拾好。他手上虽然急,毕竟昨日刚打过下手,竟也收拾得规规整整的。秦大夫挑挑眉,颇为满意,嘴上却怨气十足,骂他:“学医?你学哪门子的医!你晓得啥是杞根、地枫,分得清生熟地黄么!”
“我定好好学!一日认不来就两日、三日!定能学得来的!”李云慌慌张张回话,唯恐答不好,还补上一句:“学医的银子我也带来了,您瞧瞧够不够!”秦大夫瞧着他捧上来的钱袋子,气笑了:“学得来又如何!你会认字么?”一句话便将李云堵得哑口无言。
李云脸色当即白了,料想是没考虑认字这事情。毕竟十几年目不识丁也这么过来了,今日才正正经经吃上亏。
“我、我——”李云涨红脸,见秦大夫摇着头要走,连忙拉住他。底子里有股气直冲冲地冒出来,他不假思索便道:“我学!我都学!”说罢噗通一下跪下来。“我学认字,我学那什么地黄的,我都学!我很能吃苦的!”李云生怕遭了秦大夫嫌弃,急得要哭,语无伦次道:“我现下就开始学字、我学得很快!”他四周张望,指着药斗子上的字叫着:“那是‘人’字、那读‘叁’!”药斗上蝇头小字砸得他满眼星花,李云硬着头皮指了几个,便再也认不下去了。
字也认不全便想学医,当真是痴人说梦话。
秦大夫瞪着他,口气颇重:“若无他事就走罢!”说罢就摆弄起药斗子,弄着弄着,回头瞄了瞄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李云。也不知道作何想法,他板着脸,并没软下心,最后拿着满是药材的簸箕慢腾腾上了二楼。
第29章 罗家(上)
药炉子搁小火上煨炖,雾气慢慢自边儿冒出,夹着一阵阵药香扩散着。
秦大夫忙活了许久才记起下头还在熬着药,便急匆匆下楼来。却见门槛处傻乎乎坐着个人,他走过去,原来是李云望着天井在发傻。
李云眨眨眼,两人视线这才对上。秦大夫佯装愠怒:“不是让你回去么!”嘴里说着,心里惦记着药炉子缺柴火怕是早灭了,便丢下李云,慌慌张张去给添木柴。可蹲下便发现,炉子里早添上几根木柴枝儿,火候刚合适。
秦大夫愣了愣,朝李云看去:“这炉子、你看顾过?”
李云闷闷地嗯了声,眼睛垂着也不知道看哪儿,说:“我这便回去了。”秦大夫“诶诶”喊两下,结果李云越走越远,一下子就没影了。
越走越快的脚步哒哒哒地响着。秦宅的地儿有些偏,往回走挺费事的,只是李云时不时抬头认认路,并没有朝白府走去。街道七通八达,他左拐右转,竟是朝陆家走去。眼看过了几道大街便到陆家,忽见前头围着一圈人,就这么把路堵住了。
前头一府邸门前人头济济,竟都是看热闹的。不少人往里头指指点点,忽而门口处走出来一个男人指着人群大骂:“散了!都散开!碎什么嘴!”
男人五六十岁,留着羊胡子,颇有点府上管事的样子。正好又有几个壮汉子抬着一副椅子出门来,男人便紧张极了,千叮万嘱:“小心些,这可是梨花木的!”
前头的汉子粗声粗气埋汰:“得了管事的,便是摔了,也不是摔的罗老爷的宝贝!着啥急呢!”气得管事的羊胡子都拉得老长。
李云探探头,果见门前停着两三辆驴车,上头捆着好几件上等桌椅。
“都看什么看!散了散了!再瞧着,我就报官,将你们这群刁民全关进牢里!”管事恼羞成怒,指着外头围了一圈的人骂了几句,悻悻跑回门内。嘭一下,大门就关上了。
“耍甚威风!”有人啐了一口,道:“罗家都要败了,区区一个管事、还以为自个多风光!”
熙熙攘攘的人潮随着驴车离开也开始散去,李云在罗府门前看了一会,还闹不懂情况,前头就有人喊:“弟弟、李云弟弟!”他抬头一看,正是邓赖云。
原来邓赖云出门回来,也让人潮堵了去路,正巧人群散开就碰上李云。知道李云要去陆家后,邓赖云便笑说凑巧,陆有恒今日告了假出外,午后会回来。李云本是想把钱袋子还回去,听闻陆有恒在家当是最好不过。两人同道而行,边走边琐琐碎碎地聊着,话头不知怎么就扯到罗府上。
“这些时日罗府实在闹腾,整日往外掏东西!说是外头欠了债、宝贝都拿去当了!”邓赖云说着,刚好陆家就到了。陆有恒正要出门去寻她,邓赖云奇怪极了,问:“回来这般早,事儿都办好了?”
陆有恒那些银子都给了李云,压根没出去,支支吾吾地随便应了两句。又见李云跟在邓赖云身后朝他招手,陆有恒有些懵。两人撇下邓赖云走到巷口处,陆有恒尚未问他啥事,李云就把钱袋子塞回去给他。
陆有恒拿着银子,一脸狐疑,问他是不是银子不够。
李云急忙解释:“是暂且用不上。”还了银子就走了,任陆有恒叫都叫不住。
罗家(下)
罗府那阵闹腾动静根本没消停,自那副梨花木椅子搬出门后,便由门外转到门里头。
罗夫人挺着大肚子嚷嚷着哭闹,一句句“活不了”听得罗洪恨不得上前扇她几个巴掌!只恨罗洪娶了几门媳妇,都生不下一个儿子。现下罗夫人怀胎五月,本是最得宠的时候,罗洪生怕一巴掌把儿子打没了,只好忍着。
罗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丧着让罗洪再去找白府接济。罗洪丢不起这个面子,自然不肯。但是罗府这些时日确实不好过,生意败光后钱窟窿便愈发堵不上,外头要债的也不闲着,他只得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落得变卖家产过日子。
此时管事的进来,说是白府那姓俞的又寻上门来了,据说事儿着急得很。
罗夫人抹着泪,冷道:“除了替那贱丫头送信,还能有啥事!”说起罗笙,顿感气急攻心,又哭骂罗笙没有良心:“若不是罗笙那小蹄子闹的好事,罗府至于到这田地么!好好的亲家成仇家!都是那小没良心给害的!”说罢就数落起罗洪来了:“你还有心思管那小孽障的死活?她送了几回信,里头句句都说自个,哪有一句顾及过你这当爹的!净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不想想我儿快要出生了,这家破破败败的,可让他咋活呀!”
罗洪听着也烦心,冷下脸说:“打发走!打发走!”一句话就把门外搓着手等候的俞当撵走了。
一连吃了几次闭门羹,这下俞当脸都黑了。
俞当这人有些傲,在白府当了三四年护院,人特会来事,今年年初便让白管家调入内院去。他负责的区域是后院,多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其外还有几间偏僻的旧院子。院落虽旧但没被荒废,不过大多闲置许久了。大半年前,其中一间旧院子被收拾一番,如今是住上人了。只是谁会料想到里头住着的是白家少夫人。
俞当大步流星往旧院子走去,远远见齐帘领着人从院子里头出来,便赶紧躲到角落处稍作避让。他几个月前生受齐帘一顿骂,至今仍然意难平,今日碰见可真够晦气。
此时旧院子里头哭声一阵阵的,估计是受了气,哭得都快哑了嗓子。他听得难受,等齐帘走远了便偷偷潜入院子里。旧院子地方不大,草木杂乱,青石板上都长起了青苔。平日里也就一个婢女在门外看守,她与俞当有私交,瞧见俞当进来也没理会。
屋里的窗子全被栓住,显得阴阴沉沉的。里头摆设简单,其中一根大铁链尤其扎眼。链子粗粗实实的,一头钉在地上,一头锁在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脚上。
罗笙脸色凄苦,但没瘦下多少,只是少了妆容,显得没精打采的。哭哭啼啼地见俞当进来,她却怕了:“你怎么来了!可让那恶女人瞧见了么!”俞当说没被瞧见,她又悲从心来,哭道:“你怎么才来!可晓得那恶女人又来害我了!”
俞当心疼得很,就把人搂在怀里。
“她灌我喝疯药!”罗笙哭诉:“我快要被药疯了!快要疯了!”哭着哭着,猛地攥着俞当手臂,惶惶恐恐问:“我家中来消息没有?”
俞当一脸难色:“这都几回了,没一回肯应我门的。”见罗笙脸都白了,便不忍心,只道:“我俩从长计议就是,总有法子救你出去!”
罗笙咬咬牙。
让她怎么等?!齐帘那贱人隔三差五拿药灌她,也不知是劳什子药!莫不是林绯那恶人要害她,让她跟着疯疯癫癫么!
不行不行!她不能再喝那鬼汤药!想起那碗苦药,罗笙胃里开始翻腾,几欲呕吐。她一按肚子,忽而心生一计,瞧着俞当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第30章 幺蛾子
齐帘漫不经意地来到了白夫人的院子,正好白公子也在。她从窗口瞄了眼,见白夫人气色红润,正轻声细语与儿子说话。
这段时日是难得的母慈子孝。
15/2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