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威护镖局的五位镖师带着弟兄一路护送车队,承诺到达冀州皇人岭所在的清源镇才会返回江陵。承了他们的人情,车队一路上都浩浩荡荡气势雄浑,别说暗地里埋伏的豺狼虎豹杀手,就连不长眼的山匪绿林见了都得绕道而行。
这样集体赶路的经历,谢致虚还是第一次体会,他被允许拆了绷带正常活动后,就经常和骁云卫骑马跟在车队两旁。会骑马的人都不愿坐马车,被关在封闭的车厢里颠簸让人没有半点好心情。只有武理和奉知常这样不通武艺、无法御马的人才会憋屈在车厢里。
说来也奇怪,自从丹府被侯待昭一掌震伤,吐了几天血,谢致虚反倒感觉体力更胜从前,举手投足间也更具力道。
毒老怪给他看过一回,什么也没看出来,谢致虚本想找奉知常,可奉知常总躲着不见他。
荆不胜的马从队伍末尾赶上来,舒尹之和她并驾齐驱,两个姑娘手里各有一把花。
都是路边的野花,颜色热烈又烂漫,重瓣叠枝,衬得姑娘们人比花娇。
骁云卫里有人吹了声口哨:“哟,荆哥今儿要做一回女人吗?”
说完后脑勺就挨了越关山一巴掌:“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你是男人吗嘴这么臭?”
小侍卫雁门巴巴凑上去:“姐姐,好漂亮啊,这是什么花?”
荆不胜笑答:“嗯……我也不知道呢,各种各样的野花吧。”
舒尹之捧着花,凑到荆不胜耳边,声音却半点不压着:“荆姐,这小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雁门的脸瞬间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到越关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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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跟队的男人们一个比一个骚,纷纷过来向两个姑娘讨花朵,两人摘得一大捧,瞬间被分发得精光。
镖师们很有情调地将小花别在衣襟领口,骁云卫却在越关山的带领下互相将花枝插进鬓角,如有不服者则遭遇群起镇压。
荆不胜和舒尹之抱胸旁观采来的花朵被折腾。吕惠握着分到的一枝花驾马凑到两人面前:“两位美丽的小姐,想看变戏法吗?下面是由当朝著名街坊戏法艺人为您带来的空手套乳鸽——”
他单手握着花枝,花朵在他手里越缩越矮,最后完全没入手心,双手一摊,花朵不见了,再两掌合握,向上一抛——一只覆羽斑斓的鸽子飞上蓝天,羽翅平展像极了一朵随风北去的小花。
啪啪啪。荆不胜给他鼓掌。
舒尹之则一脸见惯了的无聊,一语道破:“你给北边写了什么信?”
吕惠神秘一笑。
跟队的人都被他这一手戏法惊艳了,谢致虚讶然道:“吕兄不是个道士么?怎么又成了街头艺人?”不过他那一双指头奇长的手,倒真有点变戏法的资质。
荆不胜见谢致虚没有拿到花,将手中最后两朵递给他。
那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随风散开清新提神的草叶气息。
两辆马车听着外边热闹,都掀开车帘,分别露出武理和那位名叫唐宇的唐门护卫的面孔。
两人都将谢致虚手中的花望着。谢致虚驱马向唐宇走去,那护卫很有眼色的退开,让出车厢里就着一盏油灯翻开书册的奉知常,他的轮椅被固定在车板上,垂着头并不关心外界如何。
灯火将他的眉眼映得清晰而深刻。
谢致虚笑着叫他:“二哥,要花吗?”
没有人理他。
谢致虚矮身,将花枝从窗口递进去,帘幕遮严的车厢里,昏沉空气被搅动,慕然闯入两抹靓丽的色彩。
然而奉知常甚至没有抬眼,苍白的手取下灯罩,吹熄灯火,脸颊隐没在黑暗里。
唐宇便膝行到车窗前,将谢致虚的花挡了回去:“近日赶路,长老晚上都睡不大好,白日要小憩一会儿,请不要打扰。”
“……”
谢致虚只好捏着两朵被嫌弃的花放慢马蹄,路过武理窗边,还被嘲笑了一番。
“我说你,总拿热脸贴冷屁股算怎么回事,有自虐倾向吗?孝敬老二还不如孝敬你三师兄我,好歹我还是活的,能给个笑脸。”
谢致虚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随手把花枝插在武理发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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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闭的车厢里,奉知常宛如一尊雕像,静止了几息,复又点燃油灯。灯花哔啵跃起,照亮了猝不及防藏在轮椅内侧,差点被发现的一束靛蓝花簇。
奉知常把他养在白雪楼房间窗台上的翠雀花带上了旅途。
花枝被剪短了一截,根脚斜切,栽进洗净后的药玉瓶里。养得很好,花瓣鲜嫩欲滴,萼叶舒展,像栖满覆羽华丽展翅欲飞的翠雀鸟。
奉知常微微垂头,手指抚上花叶,动作轻柔。
唐宇在旁边看着:“需要属下去加些水吗?”
没有得到回应就是不需要的意思。
跟了奉知常许多年,唐宇早已熟知奉知常一举一动甚至不举不动所代表的含义。因为自己不说话,也不允许身边伺候的人多嘴饶舌,为了给客卿长老找到称心的护卫人选,唐门前后淘汰了五批人。
和一个哑巴相处,你要适应他习惯安静的生活,还要能会意他的一切行为语言。这种默契非一朝一夕能培养起来,那个迫切想要靠近长老的愣头青,在唐宇看来实在太过猴急了,被长老拒绝几次还腆着脸凑上来,迟早会遭到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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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断言都建立在唐宇并不知道深得长老恩顾的小蓝花是那愣头青所赠的前提下。
陪伴奉知常的这些年,唐宇从不知道那个冷清冷性的人居然会喜欢花花草草这么娇柔难伺候的东西。最近这一束花简直成了唐宇的第二个主子,每日晨起换水,时刻注意有无不长眼的飞虫胆敢靠近娇花,但凡叫奉知常发现花瓣或叶片缺了道小口,就会终日陷入随时要暴起杀人的阴沉,叫同车的唐宇忍不住瑟瑟发抖为自己能否全须全尾回到唐门复命而感到深深的忧虑。
今日车队在县城歇下,唐宇特地到店里买了个结实的小花瓶,换下长老精贵的药玉瓶子。
抱着二主子回到客栈,推门发现奉知常正对着墙角置物架上摆的插花发呆。
咦?这家客栈还有点情调呢?
唐宇走进一看,那插花却并非正儿八经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反倒像不太好评价其审美感的新手,采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花朵,红红紫紫深深浅浅一股脑全挤进瓶子里,全指望这种复杂的视觉冲击力能将房间里的谁炸上一炸,得一次驻足。
成功了成功了。唐宇心中为那位勇敢的插花人鼓掌。何止是驻足,长老的眼刀都快恨不得将这瓶不伦不类的花艺剃个干净,扔出房门,再找到那个杀千刀的插花师要他为自己的眼睛负责。
“属下立刻处理干净。”唐宇上前,准备用手中的翠雀鸟替换掉插花,却被奉知常抬手一挡。
这个动作的含义很明显——留下,不用丢。
唐宇:“……”不是吧,是我的审美有问题,还是长老的审美有问题,还是我对长老的了解出了问题?
“那这束蓝花又放在什么地方?”
奉知常指了指里间窗台。
唐宇过去将花瓶摆好,注意到一个细节——卧榻枕边放着一个明显不是客栈配置的香囊。刺绣精致,鼓鼓囊囊,难道是上一位客人遗落的?
他拾起香囊,闻到一股清淡的微香。打开一看,指头捻出一点碎料出示给奉知常:“是沉香。”
奉知常闻言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沉香是安眠的圣品。唐宇师从名门,平日里见惯了各种药材,又跟了有钱的主子,对沉香的珍贵程度没什么实感,以为是车队知道奉知常赶路途中睡不好,特地准备的,便依旧放回了枕边。
唯有奉知常对插花和香囊的来历心知肚明。
那小子,上哪儿弄到的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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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谢情圣,是你吧,把我的沉香截胡了。”吕惠坐在楼梯凭栏上,往下丢了一个钱袋,正要砸在经过的谢致虚头上,被他反应迅疾地抄手抓住。
“我花一两银买回来,干不干?”
谢致虚打开手中钱袋,里面是白花花的碎银。他抬头对吕惠笑了笑:“不干,我花了二两白银。”手指绕着栓绳旋了几圈,把袋子甩回给吕惠。
吕惠目瞪口呆:“二两?老子半个月的工钱都搭进去了?”他无话可说,只能给谢致虚竖拇指:“难怪我还特意给那老头传信帮我留一留,他还是卖给你了。算你舍得。”
这里已经接近冀州,吕惠当年下山经过,认识了镇里一个赤脚医生,知道他手里有一些旅途中用得上的药材,进镇前还特地飞鸽传信,确认那老家伙还在不在。
谢致虚道:“你不是有日行一善的指标吗,就当积德了呗。”
吕惠从凭栏上跳下来,两手揣在袖子里,满不在乎道:“那老东西还叫我不准回山呢,我还不是要回去了。他现在已经管不了我了。”
说的是吕惠的师父,皇人岭掌门人朱得象。皇人岭弟子从四方赶回宗门,就是得知掌门有故,受命回去撑场子。
个中细节,谢致虚懒得和他掰扯,他正有事要做,恰巧荆不胜和舒尹之两两相携路过,谢致虚连忙赶上去:“荆姐。”
他跟着那帮骁云卫一起管荆不胜叫姐,颇有点无事献殷勤的味道。
“我方才路过越兄门前,听见他正同我师兄夸赞你泡茶的手艺一绝。其实我最近正想找个机会学学茶艺,还望荆姐不吝赐教。”
荆不胜和舒尹之面面相觑。
“可以是可以,不过怎么这么突然呢?”
谢致虚挠挠头,半遮半掩道:“唔,想叫人品尝一下自己的手艺吧。”
两个姑娘没想明白。身后的吕惠却登时顿悟,五体投地都不足以形容他对谢致虚的敬佩之情了,连忙也凑上来:“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谢致虚对他微笑:你来凑什么热闹?
吕惠回以挤眼:看你追人也太好玩了,怎么能少了我这样的忠实观众呢!
第86章
骑在马背上,想要和马车保持平行,同时位置要刚好在俯身就能将脸凑到车窗边。
难度很大。
但难不倒身经百战的骁云卫们。
雁门的马是从凉州城带过来的,四蹄发白,行进时真如踏在雪上,发不出一点动静。他正屏住呼吸以小指挑起帘子一角,半只眼睛偷窥进车内。
“怎么样怎么样!”身后的同伴们不停催促。
只一点声响,里面的人就敏锐地看过来。
“嘘!!”雁门迅速回身,愤怒地竖起食指。
“快说,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那个叫宁武的骁云卫道。
“好像是在泡茶,”雁门回答,“摆了四副茶具,姐姐的全副家当都在里面了。”
荆不胜是骁云卫的老大,不败的战神,虽然长相具有欺骗性,一帮小伙子却从不敢拿她当弱质女流看待。在他们的观念里,荆不胜日后是要继任越家军统领的女人,不,不是女人,是统帅,挥斥方遒杀伐果决,竟然有一天也会和适龄男子在马车里举办性质极其可疑的茶话会……这个八卦不可不偷听!
宁武指挥道:“你把耳朵贴在车壁上,听听里面在说什么!”
雁门依言趴过去,还没挨上车壁,耳朵就被人掐住生生拎回来。
“哎哟哎哟痛痛痛痛痛——老大!”
凉州城的战马们登时非常有灵性地载着主人一哄而散,留下雁门被越关山拎着耳朵教训:“干什么?学别人做痴汉啊?流氓痴汉是追不到女人的你知不知道。”
越关山骑马也从不好好骑,敞着裘袄,盘腿稳稳端坐马背,手肘撑着膝盖,痞气十足。一个人待在马车里快被闷死的武理原本也想骑马,可惜预算并没有为非战斗人员安排马匹,只好勉为其难和越关山同骑,所幸沿路风光安抚了他愤懑的内心世界。
“求爱的第一要点是展现自己优秀的一面,雁门小兄弟,我建议你不如礼貌且温和地向荆小姐请求一个和她们一同品茶的机会。这样会显得你有君子之风,彼其之子,洵直且侯,这是诗句里广受佳人倾慕之人的共同特征。”武理又在给人上课。
这就是理论大师往往得不到尊重的原因。明明自己也毫无经验,偏喜欢给别人指点江山。
雁门眼睛发光:“是这样的吗?”
越关山抱胸,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替武理挡住随时会到来的反击。
“当然不是哈哈哈哈,”武理大笑,“她可能会看在你是弟弟的份上谅解你向姐姐讨吃的行为——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还动上手了,老越老越快拦一下……”
马车里的谢致虚:“…………”
吕惠和舒尹之笑得东倒西歪,舒尹之手里还握着茶杯,茶水洒了一地。
“我家师兄就爱开玩笑,荆姐别介意。”谢致虚对荆不胜说。
车厢里四人分坐了四端,各自面前摆了张从上一家客栈顺来的小茶几,正照着荆不胜的手上动作有学有样地冲泡茶水。
荆不胜慢条斯理用丝帕擦净手指,面上一点看不出介意的样子:“没有关系,武公子说的不错,雁门确实是我的弟弟。”
吕惠直笑得抹眼泪,说话都断断续续:“谢、谢兄弟,你师兄这张嘴,贱得我颇为耳熟啊。”
谢致虚诚恳回答:“天底下嘴贱的人总是相同的。”
“没错没错,”吕惠赞同点头,继而露出追忆的模样,“想当年我们皇人岭也有一位相当嘴贱的小师弟,张嘴就能气死个人,偏偏武艺低下,打架又打不赢,总是气完人后就被按在地上挨揍,受的伤多了,后来就自己下山不知所踪了。”
舒尹之:“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人?”
吕惠叹道:“那是个外门弟子,你们从小长在内门的真传,眼里何曾有过他们呢。”
舒尹之一撇嘴,不以为然。
四人继续手里工作,第一泡水要倒掉,是为洗茶,第二遍才是泡茶,刮茶沫。静置稍许,茶香就溢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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