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之前,他们在楼下解决了早餐。
包子铺的大娘是孙覆洲从刚搬来樰城就认识了的,店里的包子做得皮薄馅大,但她还有个特点,就是说话嗓门很大,比她们家包子的香味传得还远。
一见到孙覆洲和沈垣,大娘就热情地招呼他们,大娘的儿子刚进部队放大头兵,知道孙覆洲是警察后每次都会多给他送一个包子或者鸡蛋。
大娘笑呵呵地说:“多吃点,你们干这行费力气。”
她每次都会说这句话,所以尽管听不见,孙覆洲照样应个好就行了。
他们结账时,大娘在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孩唠嗑,用很大的声音说着督促鼓励的话,弄得学生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了。
直到沈垣走出了包子铺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回了一次头,而那个大娘刚好此时面向他,紧接着就向他招了招手。
心里一暖。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在专心啃包子的孙覆洲。
这片天空下,每个人都沐浴着同样温暖的阳光,他仅仅是蹭了一点,就觉得美好的不得了。
从家到李儒所在的医院,一定会路过经典时代KTV,经过一夜,路面已经被清扫,但那栋建筑还以一种绝望的姿势伫立在那。
但孙覆洲没往那看一眼,连余光都未曾光顾。
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他甚至无需回想。
那场爆炸发生的太突然,当李儒刚导出第一段监控视频,监控屏幕就弹出了警告窗口,两人都避之不及,刚跑出房间没两步身后就发生了爆炸,最后是李儒推了他一把,他得以获救,李儒却埋在了石堆里,唯一在外面的手,抓着一个U盘。
“到了。”
沈垣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孙覆洲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是医院大楼了。
“喂,刘队,是我,我们已经到医院了。”沈垣拨了刘承凛的电话,“我先带他去做检查,你们那边还好吗?”
刘承凛也是刚到医院,声音很疲惫:“不怎么样,孙覆洲的状态还好吗,我还是让吴局把心理咨询师带过来吧?”
比起躺在病房的李儒,他同样还怕孙覆洲疯了。
沈垣侧身打量了一眼孙覆洲:“他状态……挺好的,早上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碗粥。”
刘承凛说:“他的确变了很多,以前他很感情用事,所以这次我很担心他。”
两人挂了号,开始排队,沈垣就站在孙覆洲旁边,正大光明的八卦:“……我听说他是因为致人重伤被处分才转来樰城,真的吗?”
“这是内部消息,你怎么知道?”刘承凛很意外,“他跟你说的?”
是就奇了怪了。
沈垣冲话筒嗯啊了一声,承认了。
“他目击通缉犯残害人质的现场,他当时冲过去夺了通缉犯的武器,连扎几刀,全部避开动脉,但他险些废了通缉犯的子孙根,也因此受到了处罚。”刘承凛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语气有些唏嘘,“停职了一段时间,好在最后只是把他调来樰城。”
沈垣和他打听:“是他在凌海跟的最后那个案子吗?”
“是。”
早上预约排号的人不多,很快就排到了孙覆洲,沈垣挂了电话,和他一块进去。
没想到医生还是昨天被孙覆洲扎了一针的医生,他瞅俩人进来,瞳孔都缩了一圈,立马与其保持相当一段距离。
孙覆洲也不太好意思地坐远了一点,不过很快就被不知情沈垣拉到医生面前。
医生:“离我远点!”
沈垣:“?”
有了孙覆洲的配合,医生又给做了耳镜检查、听力测试等几个项目,倒没花费多久时间,检查结果没多久就出来了。
沈垣趁孙覆洲去抽烟的空隙,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说:“还行,不算很严重,能好。”
沈垣松了口气。
只见医生又说:“不过我建议你带他去见见心理医生,我也学过心理学,看他的状态不太好。”
沈垣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是吗?我看他的状态好像没那么糟糕。”
医生煞有介事地说:“这就涉及心理学了,像这种表面看着没事的,通常到最后都会变成严重抑郁。”
沈垣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虽然孙覆洲这人称不上多么开朗健谈、活泼大方,甚至还有点闷骚和口是心非,但要说他会抑郁,沈垣还真没往那想过。
在他眼里,以前的孙覆洲是皓日当空,是烈烈骄阳,发着光,有资本;就算是后来自我颓废的孙覆洲,那也是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抑郁跟他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词。
沈垣一度认为像孙覆洲这种幸运得出生在花园里的孩子,生来活在太阳下,便见不到黑夜。
“发什么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孙覆洲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伸手拿过了医生手里的报告翻看,然后说了俩字:“还行。”
从耳鼻喉科离开,电梯刚刚下降,两人只好等下一趟。
这时沈垣想起一个疑问,用手机打了几个字给他看:“你头疼吗,耳鸣吗?”
孙覆洲冲他露出一个苦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睡觉?”
因为睡不着,从他醒来便感觉到了因为爆震性耳聋所带来的临床反应——耳剧痛,耳鸣,头痛,晕眩。
唯有和沈垣上床,是最有效果的药。
孙覆洲注意到他光秃秃的手指:“对了,你的戒指呢?”
“什么戒指?”
“就是前段时间你老是带的那个,银色的蛇,眼睛是宝石,我觉得还挺酷的。”
沈垣总算想起来,啪啪打了几个字:哦,那个,给我买的遥控车做轮毂了。
“轮毂?遥控车?”孙覆洲啧了声,“那红宝石虽然小,但我看净度不错,肯定比你的玉值钱……”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小了。
沈垣问:“玉?”
孙覆洲挥手打断他:“没什么,电梯来了。”
好死不死,孙覆洲都快忘了,他好像很长时间没看到那块玉佛了,天杀的,什么时候掉的?
电梯里陆续进了一些人,孙覆洲便往后退了几步,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和人群一起走进电梯。
他叫了一声:“邱云?”
姑娘顶着乱糟糟的短发回头,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孙覆洲。
“孙副!”声音又哑又低,就像被人从中劈开了一样。
邱云挤过挡在中间的路人,站到孙覆洲旁边:“孙副,我听说你……”
话没说完,她便看了一眼沈垣,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怎么,怎么能这样……冷血、残忍,他们眼里还有没有人命!”
刚一开口,邱云就忍不住又开始抽噎,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嗓子因为哭了一夜声带受损,如今一出声就疼得不得了。
她喑哑的哭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孙覆洲虽然听不见,但看她脸都哭红了,只好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过手还没碰上去,就被沈垣抓住了——抓着他的手蜻蜓点水地在邱云肩膀上碰了碰,以示安抚。
“哦对了,孙副……啊,我忘了。”邱云吸了吸鼻子,又想起什么,正要说,想起来他听不见,便又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
孙覆洲凑过去看,被沈垣握着的手唰一下出了一层汗。
手机上写着:秦雯的车被人弄坏了刹车,出了车祸,秦雯当场死亡,后座的李菲重伤正在救治。
第70章 卷肆•花繁(十二)
重症病房外,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聚集在走廊上,大多是警局的同行。
凌晨的时候手术就做完了,如今李儒刚转进重症病房观察,他的父母年纪大了一时接受不了,哭到晕厥,天刚亮就被同事送了回去,现在只有他的叔叔留在医院照看。
最先发现孙覆洲他们的是乔当仁,远远地便冲他们招手:“……孙大爷,你还好吧!”
乔不让在旁边扯了扯他的手臂。
邱云也从旁边走过来,冲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听不到。”
乔当仁反应过来,脸色“唰”一下变得很难看。
“你们不上班吗?”孙覆洲对此表示无所谓,并对双胞胎俩兄弟说,“缉毒队一连旷工两个警员,霍队长不会发脾气吗?”
乔当仁往他身后指了指。
几个人纷纷回头,霍光正站在他们背后。
霍光向他们轻轻点头:“毕竟算是半个同事,正好在这边办事,和他们一块来看望一下。”
邱云僵着脸提醒:“霍队长,孙副现在听不到。”
果然,霍光的眼神微微有些惊诧,末了叹道:“太可惜了。”
他的视线从孙覆洲的身上挪开,高高地越过邱云的头顶,望向了正在和刘承凛说话的沈垣。
沈垣也正好面对他,再加上他对目光的敏锐程度,让他几乎同时回看了过去。
这时,推着推车的护士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一抹白色打破了他们的对视。
刘承凛见他分神:“怎么了?”
“哦,没事。”沈垣收回注意力,“刚刚说……你们局里决定让他休假?”
刘承凛说:“具体的我不清楚,吴局说最近有个下乡的任务,工作内容很简单,正好可以让他去放松放松心情,一起去的还有邱云。”
沈垣望着窗外的景色,有点神游:“为什么告诉我?”
刘承凛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吴局特意让我通知家属。”
“在说什么?”
这时,孙覆洲走了过来,从沈垣被刘承凛叫走以后他就注意到了这边。
沈垣走到他身边:“没事。”
“秦雯是怎么回事?”孙覆洲问,“她就这么死了,张佳丽的案子怎么办?”
刘承凛知道他现在解释孙覆洲也听不见,只好把道路监控在平板上调出来给他。
屏幕里的画面是秦雯刹车失灵的前后,她大概时想在水库附近停车,然后走水路离开,但没想到刹车被破坏了,然后车子撞上了路边的树,副驾驶的秦雯和驾驶座的司机被破碎的挡风玻璃扎伤了面部,司机当场毙命,秦雯挣扎了一会儿,死于失血过多。
除了道路监控,还有行车记录仪,它们把这场事故记录的清清楚楚。
监控画面的左下角有时间,他们是在昨天下午出事,晚上被水库附近的巡逻人员发现并报警,正好昨天市局在全市范围内发布通缉令,今天天还没亮就传了消息来。
孙覆洲看完以后问:“李菲呢?”
刘承凛用手机备忘录输入了几个字:在车后座,脑部收到撞击,失血过多,在抢救。
孙覆洲将平板还给他:“你们昨天不是去搜秦雯的家了吗?有什么结果?”
刘承凛又用手机打字:找到了一份伪造的身份证明,她在我们面前用的是真实身份,在外面用的则是另一个——秦雯雯。
怪不得他们查秦雯的身份时,什么都查不出来。
孙覆洲又问:“那找到她的犯罪证据了吗?”
刘承凛:死无对证
孙覆洲说:“我想再看看张佳丽案子的卷宗。”
刘承凛:晚点一起回市局,正好吴局有事跟你说。
孙覆洲哦了一声,也没问什么事。
他转过身,望向身后的病房。
过来看望李儒的警员们没呆多久就离开了,毕竟都还有工作要做,现在只有邱云还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里面的病床。
刘承凛注意到她,语气瞬间严厉:“小邱,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邱云转过身抿了抿嘴:“刘队,我不想回去。”
刘承凛不为所动:“你已经守了一夜了,嗓子都劈成那样……”
在门外守着的确没什么用,邱云心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做完手术头几天是危险期,她不放心。
孙覆洲走到她旁边,凝视这门里的李儒问:“你答应他了?”
邱云愣了愣:“什么?”
孙覆洲将她的疑惑看在眼里:“他之前跟我说要追你,你答应他了?”
邱云脸上浮现了难为情的神色,连忙摇头:“不不不,还没有,我……”
她没说完后半段,摇头也摇得有气无力。
孙覆洲用手指点着玻璃:“没有就算了,他平时很烦,前女友很多,见一个爱一个,所以你最好不要喜欢他。”
邱云脸色渐渐转白,不知道因为什么。
孙覆洲直视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别喜欢他。”
病床上的李儒无知无觉,医生说了,活下来已是万幸,能不能醒过来全靠天意,再者说,他双腿截肢,右手胳膊粉碎性骨折,就算好了,筷子可能都拿不稳。
邱云张了张嘴,想问个究竟:“为……”
沈垣及时帮孙覆洲开口:“因为李儒不喜欢你,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天天在一个男人床边忙来忙去,会有人说闲话的。”
“我……”
邱云本想说我不在意,但她又清晰地知道她没有那个身份做这些事,只好妥协:“我知道了。”
孙覆洲还在望着病房里的人,头一次觉得生命渺小无常。他能做的仅仅只有无所适从地凝望。
他和邱云说这些,无非是他清楚,如果李儒现在能表达自己心里所想,一定会赞同他的做法——让人家好好一个姑娘耽误在他可能会成为植物人的残废身上,不是在害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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