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人来人往,孙覆洲忽然问道:“对了,李儒留下的U盘里有东西吗?”
没人说话,但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就是这样,尽管用生命做代价交换,都可能颗粒无收。
简直就是一场不平等的博弈。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积郁已久的浊气。
第72章 卷肆•花繁(十四)
那辆价格不菲的小跑撞上树干的那一瞬间,前座的秦雯是什么心情,人们已经不得而知,但唯一的幸存者李菲却记得自己的心情。
她其实是奔着死去的。
可惜她从座位上滚到了座椅底下,断了几条骨头,但命留下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昏睡了两天,觉得又干又渴,嗓子冒烟的疼。
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看到她睁着的双眼,有些惊喜:“你醒了?”
李菲张了张嘴,吐了一个音节嗓子就疼得不行:“我……”
护士没听她要说什么,转身奔出去找医生了。
很快,医生过来替她检查了身体,紧随其后的还有两个陌生人。
其实对于她来说这两人既陌生又熟悉——樰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刘承凛。
她听说过。
医生做完检查以后转过身跟两个警察报备:“没什么问题,之后好好静养就行了。”
邱云起身把医生送出去:“辛苦了。”
孙覆洲停职以后,也就由她暂时顶上刘承凛的副手,说是副手,其实也就这一回,作为张佳丽一案的调查人员,过来搭把手而已。
刘承凛在李菲的床边坐下:“你好,我姓刘,负责调查经典时代KTV爆炸一案。”
李菲躺在床上,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邱云一点点把床头摇起来,视线慢慢升高,她不禁皱了皱眉——身上太疼了,像换个舒服的坐姿都做不到,四肢完全使不上劲,一动就疼。
“你们好……”李菲哑着嗓子开口,这时,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谢谢。”
她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声音总算没那么嘶哑难听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刘承凛在公文包里放了录音设备,于是他将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看向李菲:“我听说你是一个人生活的?你家人呢?”
李菲咬着嘴上的死皮:“都死光了。”
气氛使然,病房里沉默了几秒。
刘承凛很快就问出第二个问题“……前天发生爆炸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KTV里?”
“我在那里面上班。”李菲很热衷咬嘴皮这个行为,“你们应该查出来了吧,这家KTV是我的。”
刘承凛说:“KTV创办于十六年前,你当时应该才……八岁。”
“我又没说是我创办的。”李菲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罢休,“我之前在这里面打工——陪酒的,后来赚了点钱,就升职成管事儿的了。”
邱云不相信地反问:“这么容易就升职?”
李菲努了努嘴:“你们应该知道啊,这行里头有门道的,你要是陪上几个大客户,赚到得钱多,买个KTV算什么?”
刘承凛问:“那秦雯呢?”
“她?”李菲转动着唯一能够运用自如的脖子,状似无所事事一般环顾了一圈病房,像是在打量这个房间,“她跟我一样啊……陪酒的婊子呗。”
她将目光放在墙角的监控探头上,红色的一点正对着他们。
刘承凛见她有意无意地看着摄像头,也不禁用余光扫过去:“那她为什么绑架你?”
“还能没什么……”李菲作出一副不屑一顾地态度,“怪我抢了她东西呗。”
她费劲地伸手端过一次性纸杯“咕咚咕咚”又灌了两大口。
刘承凛注意到她的用词——东西——不是人,不是物,像是只在指代一个存在。
如果他没有过度解读的话。
李菲抱怨似地说:“你说都是做陪酒的,今天你陪他,明天换我陪,有什么好争的呢?”
……像是在对上一句话所做的解释。
刘承凛说:“她可不像陪酒的。”
李菲伸手摸着自己干枯毛燥的头发:“……那你觉得她像什么?”
刘承凛说:“杀人犯。”
李菲干干地笑了两声:“您真会开玩笑。”
刘承凛说:“你不信?她可都绑架你了。”
李菲点头:“我信,我信。”
她又看了一眼摄像头,没再说话。
刘承凛将她的表情仍然无动于衷,但种种小动作却又在暗示她的情绪起伏跌宕。
他在心里揣测了一二,忽然问:“你记得一个叫张佳丽的学生吗,她也在经典时代KTV打工。”
这个名字总算唤醒了她:“张佳丽?我当然记得,一个老爱喷香水的学生妹。”
“她死了你知道吗?”
李菲抬头看向他,嘴唇嗫嚅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知道。”
刘承凛的坐姿一向很端正,总有一副老干部的架势,双手要么搭在膝盖上,要么环在胸前,所以和他交谈是,时常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严肃。
他问:“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李菲点头:“看过新闻。”
刘承凛又问:“你觉得是谁杀的?”
李菲定定地看着他,不发一言,手里攥着的床单已经皱得不像样子。蓦地,她松开手,可那皱巴巴地床单也无法回到原样。
她笑了笑:“你们找到了凶手吗?”
刘承凛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手机:“我们在秦雯的手机里发现了你给她发的短信。”
李菲歪了歪头:“我删了的。”
一旁的邱云提醒她:“手动删除可以进行恢复。”
刘承凛接着说:“是你把张佳丽的落脚地告诉秦雯的,为什么这么做?”
李菲倒苦水似地解释:“那个小姑娘得罪了客人,把人砸晕了,事后要逃跑,我作为管事儿的,怎么能真让她跑了,万一出去乱说,你们不就把生意给封了吗?”
刘承凛若有所思:“所以你其实是在引我们查秦雯?”
李菲嗯了一声:“是啊,但我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居然直接搞绑架,要不是我提前把她车子做了手脚,我可能就真的死了呢。”
她说话的语气很认真,并且避重就轻问什么答什么,一句多的都不说——除了关于秦雯。
“KTV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刘承凛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摄像头,好像他就是在说给那后面的人听的。
李菲一脸听不懂地表情:“哪有什么背后的人,这家店是我从秦雯手上搞来的,要不是她被你们盯着,怕店里的事情败露才急着转手,我才没这么快拿下,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你们了!”
她扬起瘦小的脸,仿佛很得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把警察耍的团团转,确实可以得意。
这一举动,惹得邱云瞪了她一眼。
“其实那些小姑娘,不管是张佳丽还是王琴琴,或者你们口中的‘鲜花卡的受害者们’,她们都不无辜,第一次第二次,她们不乐意,到后面不都是紧着有钱的不松手?”
李菲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出卖——你知道吗,其实张佳丽一开始只是想买一瓶名牌香水,就为了和她暗恋对象同款。”
后来香水越买越多,她的窟窿越来越大,大到她用命都堵不上。
刘承凛打断了她的说教:“最后一个问题。”
“嗯?”
“张佳丽是谁杀的?”
李菲眨了眨眼,双目睁得浑圆:“不是秦雯吗?”
说完,她忽然拉住刘承凛的手,抛了个媚眼:“警察同志,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一旁的邱云看傻了眼,连忙上手去拽:“你干什么!”
被猛地拉住了伤口,李菲疼得龇牙咧嘴,但手还是没松。
刘承凛忽然低低地喊了一声:“小邱,松手。”
邱云被吓得一愣,不满地嘟囔:“……是,刘队。”
李菲死死地抓着刘承凛的手问:“同志,我会坐牢吗?我应该是帮凶吧。”
不满了很久的邱云意有所指地冷嘲热讽:“你现在担心,晚了点吧?做那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会遭报应?”
李菲倏地松开手,身上的伤口又是扯得一疼:“……报应吗?我信啊,我当然信。”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临走前,邱云留下一句忠告:“做坏事的时候,记得抬头看看,我们就是天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菲冲她留下一个灿烂的笑。
等病房里彻底空下来以后,李菲一个人呆坐了半晌,好一会儿,她又看向监控摄像头。
“我的任务完成了。”
•
医院的停车场,邱云愤愤不平地跟在刘承凛后面,一想到是因为她搞出这么多破事,她就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撕碎。
“两个人看得住她吗?她太贼了!送审之前还是调一只小队专门看着她吧!”
听到她的抱怨,刘承凛有些失笑:“要不把市局所有警力都抽调过来算了?”
邱云瘪了瘪嘴,嘟囔道:“那倒不用……咦,我手机呢?”
她在包里翻找了一通,没发现手机,约是落在病房里,便打了个招呼回去找。
刘承凛将这边的情况给孙覆洲编辑了短信过去,很快在家休假的孙覆洲就回了消息。
——果然没猜错,还真是她,不过你说谈话的过程中她一直忌惮监控?怎么回事?
——不清楚,我打算去医院的监控室看看,而且,离开之前她在我胳膊上写了一个“家”字,很奇怪,她家我们搜过,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前天孙覆洲在市局重看张佳丽一案的卷宗时,一直在重现犯罪过程,凶手要在十分钟里摸进张佳丽的房间将她杀害,这对于熟悉旅馆的秦雯来说不难,用钥匙或者提前在锁上做手脚然等等,很多手法可以实现。
并且动机他们也都能猜到。
但直到他们都以为秦雯就是凶手时,孙覆洲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张佳丽是逃出来的,除了找她的秦雯,就只有帮她逃跑的李菲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但如果是秦雯下手,她大可不必把自己暴露在镜头前,除非有什么她不得不在场的理由——她怕有什么变故。
再加上一点,张佳丽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杀害——一开始他们的方向就错了,他们认为凶手是偷溜进去的,其实不然。
张佳丽那时刚从一个危险的地方逃出来,精神应该极度紧张,失眠是肯定的,凶手进去被发现从而遭到反抗的可能性很大,但她的挣扎幅度不大,最有可能的就是凶手她认识并且信任。
最有嫌疑的便成了李菲,她和秦雯是对头,让她帮忙杀人,秦雯当然会不放心地看着。
“别跑!抓贼啊!”
忽然,一声大叫惊住了刘承凛。
刘承凛一抬头,远远地就看见邱云趴在住院部二楼的栏杆上,指着楼下大叫。
“有人要杀李菲!”
第73章 卷肆•花繁(十五)
单人病房里,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打斗,墙边的小储物柜横倒在门口,房间里更是一片狼藉。
邱云艰难地将储物柜扶正,病床上的李菲还是保持着和她离开前一样的姿势呆坐着,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了,只剩床单上还有大片血渍。
邱云一路将地面上几个瓶瓶罐罐捡起来,然后把它们往空着的床头柜上一堆。
她伸手碰了碰李菲的肩膀,总觉得她无神的状态有点瘆人:“你还好吗?医生马上就来。”
“……没事。”
李菲听到她的声音,稍微动了动,但由于幅度过于的小,以至于邱云都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没事就好……”邱云听到她的回答愣了一会,随后摸了摸身上所有口袋,从某个夹缝里摸出了一颗“陈年旧糖”:“要不你……吃颗糖吧。”
有句话说,当女人情绪不好时,只要递给她什么甜食,吃过之后便会烟消云散。
这招对李菲管不管用她不知道,反正邱云是这种女人。
果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爱甜食。
李菲看都没看那颗糖就拒绝了:“……谢谢,我不喜欢吃糖。”
邱云讷讷地收回手:“好吧,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糖?”
她一边和李菲闲聊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向门口,心里焦急为什么医生和刘队都没来——随便谁来都行,她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就在不久之前,邱云原路返回病房找自己的手机,但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声音,她只听到一句“去死”就想都没想冲了进去。
一个带着口罩帽子,身着深色冲锋衣的男人正握着小刀刺向病床上的李菲。
因为失血,李菲脸色苍白地靠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原因,小时候想吃吃不到,现在就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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