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城又叫秦垒,传说是当年秦军为断赵军粮草所建,到了这里就不能再骑马,两人弃了坐骑翻过秦垒,徘徊岭上的寒鸦被惊了起来,飞过去时如黑云压城。
戚少商原本以为缇骑还没到,拖着苟枫上到徘徊岭顶上时,看到了另一侧秦垒外扎的帐篷,对他道,“嚯,原来早就到了,你看,我就说他肯定有办法把人引过来。”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看到岭下三面环山鬼气森森的村子,荒凉寂静,令人望而生寒,苟枫才相信这真是个圈套,这样一片空谷,别说几千人,只要被困在里面,就是再多几倍也能死的无声无息。
“长平古战场…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苟枫看着岭下荒草间累累白骨,心中后悔如果他们不是过于轻敌,没把明教放在眼里,其实早就应该发现不对劲,但谁又能想到他一个人就敢设下这样的局。
顾惜朝,他还是太小看了这个人,苟枫想着看向戚少商,“现在谷口村我们也到了,看起来我那些同伴也已经进了他的陷阱,接下来戚大侠打算怎么办?”
“是在这里等着看结果,还是进去帮帮你的朋友?”
戚少商道,“当然是去帮他。”
苟枫看着山下荒村,道,“那显然是个杀阵,说不定连生门都没留,我们在这里看着好像空无一人,可能里面已经是尸山血海,但阵法总是人布置的,终究有迹可循,总有破解的办法,缇骑陷进去三千多人,其中通晓布阵的光我知道就有四五十个,你猜他们有没有机会在阵中把顾惜朝找出来。”
“就算最后一百人能活下来一个人,你猜顾惜朝能支撑多久?”
他说的这些戚少商又何尝不知道,拖着他往山下走着道,“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苟枫踉跄着跟在他身后,“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对阵法一无所知,咱们最好不要进去送死,杀阵无眼,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去帮他的。”
“你若真想帮忙,现在应该回头去找个懂破阵的人来带你进去,他可能还能等到你救他,但如果贸然闯阵,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怕死?”戚少商回头看他一眼,苟枫道,“谁不怕呢?”
戚少商道,“我不怕,你也只能不怕了。”
二十四
“别,我还是怕的,我也不懂破阵,带着我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浪费粮食,我就是个累赘。”苟枫拼命自救,戚少商充耳不闻,拖着他到村口停了下来。
在岭上时往下看只觉得空旷寂静,到了跟前才知道有多诡异,村口路上都是缇骑留下的脚印,戚少商和苟枫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脚印到前面破旧的门楼下凭空就消失了,心里都有些寒意,仿佛那座门楼是张嘴,把那么多人都吃了进去,连一块骨头都没留下。
这情形看的人毛骨悚然,苟枫道,“戚大侠,你现在要是放了我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从徘徊岭下来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戚少商捂住了苟枫的嘴,拖着他闪身藏到了树后。
看到从山上下来的少年,戚少商心里沉了沉,松开手出来道,“小七,你怎么在这里?”
小七打扮的十分奇怪,像是刚打猎回来,腰上挂了个罗盘,肩上盘着一圈圈的绳子,背上还背着七八只死兔子,见到戚少商二人也十分吃惊,“戚大当家怎么在这里?”
苟枫看着少年的身形眯起了眼,戚少商道,“我追着缇骑过来的,顾惜朝呢,他是不是在里面?”
小七抿着嘴,道,“公子一个人在里面,他把我打晕了,我才从山上逃出来找他。”
戚少商心道果然,他果然又在骗我,他不光骗了铁手,骗了所有人也骗了我。说什么等眼睛好了就离开明教,都是假的,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算好了一切,他早就知道,他们见的每一面都可能是死别,却什么都没有说。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说,他说了很多话,多的好像没有下一次了一样,他说我最喜欢跟大当家说话了。
戚少商的心再次痛了起来,就像在山阳镇遇见,他说微风早就死了的时候,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得给我活下去。戚少商问小七道,“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小七攥着肩上的绳子,面无表情道,“不知道,生门不在外面,从外面进去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我不知道怎么进去。”
“但我还是要进去,公子看不见,他需要我。”
“我跟你去,”戚少商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小七抿了抿嘴,他从很早就知道戚少商,知道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大侠,也知道他是公子的仇人,他不喜欢戚少商,不喜欢被人说是因为他的名字才被公子留在身边。
他一直很奇怪公子从来都不把戚少商当做是仇人,哪怕差点死在他手里,公子每次说起他都十分怀念,甚至有些尊敬,他不懂是为什么。
但现在他明白了,江湖上称戚少商大侠不是没有道理,这样明知是死路仍然愿意为了一个曾经是仇人的人去闯,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小七道,“里面八处方位对应八个阵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两处阵门又对应一个阵法,天覆地载风扬云垂,两重阵法是套在一起的,我不知道运转起来是怎么样子,只有一个方位一个方位试过去,找出最薄弱的地方硬闯,只有这一个办法,因为唯一的生门在阵的最中心,公子就在那里。”
戚少商有些明白了他身上背的那么多兔子是做什么用的了,对他道,“好,你来说,我进去试。”
小七道,“我们先用绳子绑着兔子扔进去看看,然后你再进去。”
两人商议好了开始寻找方位,小七转着罗盘在前面带路,苟枫看到他腰后别着的鞭子,终于确定这少年就是在江南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那个驾车人。
他本来还想趁戚少商闯阵的时候看有没有机会逃跑,没想到他居然丧心病狂的用兔子试完又用他试。
苟枫被拴着绳子扔进阵里两次,要不是戚少商绳子收的快差点死在里面,出来后对着他破口大骂,戚少商看到他进去不过一会出来就变成个猪头,心里稍感安定,这么厉害的阵,他守在生门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吧。
三人绕着谷地边缘一点点寻找破阵的地方,苟枫一路骂骂咧咧最后差点哭了,一夜过去,快天亮时小七终于确认了方位,道,“我们从惊门云垂阵进去,应该可以最快到公子的生门。”
戚少商表示都听你的,三人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靠在石头边略睡了一会,然后不顾苟枫抗议,拖着他进了阵里。
……
缇骑诸人踏进谷口村的第一时间,顾惜朝就知道了,阵法提前了一天被触动,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拿着剑来到庙门口,死士去的方向大多在东南,缇骑大部也该都在那个方向,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第六天晚上得到消息,就算连夜北上,加上渡河再到高平,打听到谷口村怎么也要三天,但现在他们两天就到了。
“大当家,是你来了吗?”顾惜朝对着谷口方向在心里道,他怎么想都不会有别人,只能是他,所有计划中唯一的变数,致命的变数。你为什么来,你来做什么,这里的一切与你无关,为什么要来送死?
一想到戚少商可能也已经进了阵里,他没有心思再去想多出来的这一天要怎么应对,他是不是能等到教主和陆离赶回来。他的心乱了,他已经把一切都算到了,却没有算到戚少商会来,从前他想尽办法要杀了他总是不成,现在他不想杀了,他却自己来了,命运之莫测造化之弄人不过如此,令人不知该以何面目相对。
他心中明白戚少商来是想帮他,从在京师开始他就一直在帮他,他总是这么好心,总是一腔热忱地待人,即使他做过那么多错事,他依然没有放弃他,他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顾惜朝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他仰起脸湿了眼眶,喃喃道,“大当家,你在哪儿?”
自从瞎了之后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看不见,如果他能看见…他就可以去找他,但他没有办法,他撑不到。
他转身对着在骷髅王像上梳理羽毛的鹰道,“老黄!”
鹰听到他召唤,振翅过来落到他臂上,顾惜朝道,“去帮我找到大当家,告诉我他在哪里。”
鹰歪了歪头,好像听懂了他的话,随着一声清鸣飞上高空。
二十五
端午节的前一天,一早天气就十分晴朗,汴河两岸码头上扛活的汉子们早已换了短打衣裳,阳光下汗水闪着光,滑进敞着的衣襟里。
一艘挂着杭州漕司旗号的粮船停在金梁桥西边的码头上,岸上粮行的伙计正在清点数目,二三十个精壮的青年赤着上身,不断的往船上装着货物。
粮行掌柜坐在岸边棚子下和船主说着话,“一早到州桥差点没过来,今天金使进京,天没亮御街就不让走了,从南薰门到宣德楼全都封了路,水道也封了,幸好你们不走那边,倒跟咱们没什么相干,不过广阳郡王还真是小心。”
船主给他倒着茶,打听道,“这是怎么说的?金使进京难道还怕有人行刺不成?”
掌柜的伸出双手接过茶,道,“金使当然不敢,但童郡王怕啊,”他说着小声附过来道,“明教知道吗,三年前在江南闹的厉害,被童郡王杀了几十万,这几年又派了缇骑到处搜,听说找到一个就是抄家灭门,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江湖上的好汉,听说这几年刺杀就没断过,光替身就死了不知道几个,啧啧。”
船主握着茶壶的手微微握紧了,笑着道,“这些江湖上的事可真是奇了,难道那些人都不怕死吗?”
掌柜抿着茶,摇头道,“要不怎么说侠以武犯禁,那些亡命之徒大抵如此,不能以常人揣度。”
吃过午饭终于装好了船,掌柜收了账,带着伙计送粮船离了岸,两人沿着河边柳荫往回走。进了内城到都亭驿的时候,碰到一家嫁女儿的正在放鞭炮,整条街都是人,围着讨喜钱的孩子挡住了掌柜的毛驴。
伙计正要上前把挤在一处的孩子轰开,掌柜的摇了摇手,下了毛驴让伙计牵着,两人从墙根绕了过去,掌柜的对伙计道,“人家办喜事,咱们也和气点。”
伙计瞧着街上抬出来看不到头的嫁妆直咋舌,这得是多少东西,掌柜见他眼馋,笑呵呵道,“你好好干,将来让你阿娘也给你找个有这么多嫁妆的媳妇。”
伙计红了脸,“掌柜的笑我呢,这样的人家怎么敢高攀,这是不是就是十里红妆了,听说去年周大人嫁女儿,嫁妆从榆林巷一直铺到御街,我妹妹回来馋的眼都红了。”
掌柜回头瞧了眼,“这可没有十里,顶多三四里,不过也了不得了,寻常人家就是有那个银子也不敢有那个排场不是。”
两人说着话,后面忽然闹起来,那户迎亲的队伍竟跟他们同路,伙计道,“哎哟,这可不妙了,前边路是封着的,咱们能走小路,他们这些大家具可过不去。”
掌柜的也回头看着,道,“能过去也不能走,哪有娶亲走小路的,这等喜事什么时候出门走哪条路都是一早就定好了的,今儿这是不巧了,只盼御街早点解封别误了吉时,不然这新人还有的罪受。”
他们二人沿河又走一段,那队迎亲的吹吹打打的撵了上来,等他们转上去景灵宫的小路,那队人已经跟许多行人车马一起被堵在了去州桥的路口。
……
追命昨天刚从风陵渡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铁手,风陵渡果然没有明教的人,追命回头就去掀了雷允的马车,把他揍了一顿,“白吃了神侯府那么多饭,居然跟顾惜朝一起设局骗你三爷!”
雷允委屈的不得了,他哪知道设什么局,他就是听顾惜朝的话赶车往西走,要是追命不来打他,他能一直赶到昆仑山去。
铁手担心京师会有变故,跟追命立刻回了京师,余下神侯府和蔡京的人又是一番纠缠,雷允夹在里面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顾惜朝给的计划明教会在童贯出城迎接金使时行刺,神侯府所有的安排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布置的,无情在宣德楼上看着下面的御驾,传讯的黄门报广阳郡王和金使已经进了南薰门。
明教到现在还没有动。
缇骑全都不在京师,蔡京手里的人也被骗的分出去了大半,童贯身边现在只有中看不中用的胜捷军,这么好的机会明教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过了今天他们可能再也没有能杀童贯的机会了,他马上要启程去太原,到了那里数十万禁军中再想杀他,无异痴人说梦。
他们在等什么?无情的视线在楼下明黄色的仪仗上停了停,难道是陛下?他心里觉得不可能,这胃口难免太大,但他是谁?又不是没做过,无情一方面觉得这可能也是顾惜朝故意引他这么想,另一方面却不敢冒险,随着小黄门一趟趟来报金使已到了朱雀门,无情对剑童道,“告诉二爷把人都召回来,准备护驾。”
明知道很大可能这就是顾惜朝想让他做出的选择,却不得不这么做,无情紧锁着眉,冷眼看着楼下陪皇帝出来准备见金使的蔡京。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个计划,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太不可控,太容易被将计就计。在经历过那么惨烈的生死之后,还想用功名利禄来控制顾惜朝,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人是会变的。
但神侯府同样没有选择,不和蔡京合作就要面对他和童贯的双重排挤,陛下为人优柔寡断,先生也很难。
“我今天就遂了你的心意,希望你能让我看一场好戏。”无情望着御街尽头,自言自语道。
……
朱雀门上陆离接到消息,埋伏在各处的神侯府的人果然撤了,不知道为什么蔡京的人也跟着撤了,他有些惊讶地对教主道,“真的让他算着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老教主看着前方御街,胜捷军的旌旗已经到了州桥,他道,“动手吧!”
两人一身白衣,陆离身后背着面旗子,闻言上到朱雀楼顶引燃了烟花。
烟花上天炸成一朵火焰的形状,以朱雀楼为中心,每隔五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依次出现这种火焰状烟花。
州桥上金使听到声音,抬头看到蓝天上火红的焰火,还以为是宋朝皇帝特意安排表示对他的欢迎,心中不禁得意。他旁边童贯看到那朵火焰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脸色一下变的惨白,是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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