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其余官兵皆是躬身抱拳禀报道,“请大人明鉴!”
“借过,让一让,让一让啊!”
唐小棠困难地挤过人群,不小心踩到了一位老妇的脚。
“抱,抱歉。大娘,您,您没事吧?我,我不是故……大娘?”
唐小棠慌忙道歉,被他踩了脚的大娘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唐小棠困惑地抬起头,但见那大娘赤红着眼,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某处。
眼神还挺渗人。
唐小棠顺着大娘的目光,一眼便看见了如青柏又如仙鹤伫立人群当中的谢瑾白。
唐小棠又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这位大娘,疑惑地道,“大娘,您认识……”
你们,你们打死了人还不承认,还反污我们来庆是自己晕倒的!我老太婆跟你们拼了!
唐小棠话还没说完呢,只见刚才还一动不动,就跟石像一样的那位大娘,忽然就朝谢瑾白的方向跑去。
唐小棠直觉不妙。
“小心!”
他朝谢瑾白的方向喊了一声。
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双手死命地抱住谢瑾白的腰身,以身相挡。
唐小棠把脸埋在谢瑾白的怀里,双眼因为害怕而紧紧地闭上。
然而,预期当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官,放开我,放开我!”
老妇嘶哑的、仇恨的声音响在耳畔。
嗯?
唐小棠从迟疑地、缓缓地从谢瑾白的怀里微微抬起头,寻着声音,扭过脸——
但见那老妇不知何已被两名官兵给拿下,此刻根本动弹不得,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仇恨地怒瞪着他们。
有因着那妇人辱骂不休,官兵便索性拿了帕子塞进她嘴里。
“发生何……逆子,你这是做什么?!”
唐时茂听说前殿又有人闹事,而且还有官兵失手将人打死,便再顾不得许多,匆匆忙忙赶至大殿。
谁知,从大殿进来,刚好瞧见唐小棠抱着谢瑾白这么一幕,顿时火冒三丈。
唐时茂疾步上前,厉声道,“逆子,还不松开谢大人!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唐小棠听见他阿爹的声音身子就是一抖,不知他阿爹怎么就过来了,又听见他阿爹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他,心里头愈发地委屈。
在发现那老妇人已经被官兵制服后,他就已经是要松开的了,是被阿爹给吓了一跳,才……
唐小棠松开谢瑾白,低垂着头,只是不说话。
反正,不管他怎么解释,阿爹都是不会听的。
唐时茂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拱手向谢瑾白道歉道,“抱歉,谢巡按,犬子无礼。还请谢巡按恕罪!”
谢瑾白淡声道,“唐知府误会了。”
唐时茂眼露困惑。
误会?
什么意思?
谢瑾白却是转了话题,“唐知府既然来了,我们不妨一起商讨下,这位大娘同她儿子之事该如何解决。”
那老妇人又唐时茂才刚刚赶到,自是对眼前的局面不甚了解。
提前收到消息,先一步赶来的衙役上前,凑到知府的耳畔,同唐时茂备说详尽。
唐时茂一听死了人,当即脸色铁青。
眼风严厉地扫过前面的官兵,唐时茂大骂,“混账!本大人不是说过不许对百姓动手么?那位忽然倒地的儒生呢,现在何处?还不赶紧带本大人前去看看?”
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那名儒生的死因。
这同谢瑾白原先的打算是一致的。
若不是那位老妇人忽然冲出,他也会要求先去看那名儒生的情况。
衙役在前面带路,殿中百姓纷纷向四周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一行人来到那名儒生所躺的地方。
唐时茂蹲身,亲自探了探那儒生鼻息。
探到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身下之人还是有气的,唐时茂当即激动地大声喊道,“还有气!还有气!你们谁快去倒一碗水来!快!”
立即有百姓递了水过来。
唐时茂小心扶起那名儒生,试着将水喂进那儒生的嘴里。
“咳咳咳咳……”
那儒生先是微弱地咳嗽数声,接着,虚弱地睁开了眼。
“活了!活了!”“真的活过来了!”
“唔!唔!唔!”
那老妇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咳嗽着睁开眼,泪水夺眶而出。
可怜嘴里塞了帕子,什么话都说不出。
“放了她吧。”
谢瑾白对押着妇人的那两名官兵吩咐道。
两名官兵也便将人放了。
“庆儿,庆儿……娘的庆儿。”
老妇奔至儒生跟前,抱着死而复生的儿子放声大哭。
原来,大殿闷热,那儒生昨夜挑灯看了一夜的书,身子疲乏,加之一夜未睡,气血不足,气息一下子没能缓过来,故而忽然晕倒在地。
那老妇约莫当时事发时太过慌张,根本没仔细探清楚儿子鼻息,误以为儿子死了,故而才有官兵失手将人打死这样的误会。
不管怎么样,没有闹出人命就好。
唐时茂刚要松口气,只见外头官兵慌张来报,“大人,不好了!有附近寺庙的百姓冲出山寺,同驻守在山道的官兵起了冲突,非要下山不可!”
唐时茂大吃一惊,“什么?寺庙各大出口不是都派了人轮流把守了么?百姓如何出去的?”
那官兵苦笑。
府衙兵力不过区区数百人,这几百人既要派去一些把守各大山道出入口,又要把守山上的各大寺庙、道观,人手哪里能够?
若是只有数十百姓想要下山,他们的人尚且能唬一唬,拦一拦。
可眼下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要求下山,他们的人手如何能够?
谢瑾白问出事情的关键,“欲要下山的百姓现聚在何处?”
是了,现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唯恐会再出现兵卒将人打死,或者是伤人之事,唐时茂连忙追问道,“你在前面带路快,快带本大人过去。”
唐时茂急忙让兵卒带路。
此时外头还在下着雨,天又还没亮透,又担心百姓会闹事,会伤害他阿爹,唐小棠放心不下,见他阿爹随那兵卒出了大殿,忙跟了上去。
腿尚未迈出大殿门槛,后衣领被人给拎住。
身后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小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唐小棠抿起唇。
这人怎么这般喜欢拎人后衣领,“我,我不,不放,放心,阿,阿爹,我……我要,跟过去,跟过去,看看看。你快放开我。”谢瑾白低头看他,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你阿爹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了你,你还担心他?”
“要,要你管!”
唐小棠生气地将谢瑾白拎住他后领的手给拿开。
也不知道这人平日里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出奇地大,任凭他如何使力,竟不能拿开分毫。
“你,你快放,放开我,不然我该追不上了!”
谢瑾白深深地看了唐小棠一眼,淡声道,“随我来吧。”
语毕,率先迈出了门槛。
唐小棠将信将疑,跟了上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看见走廊门边水桶里的的油纸伞,顺手“借”了一把。
谢大混蛋淋不淋雨地,他在不在乎呢!
哼!
唐小棠撑伞打开,走进雨帘,但见方才候在走廊阶梯的谢瑾白十分自然地走至他的伞下,登时瞪大了眼。
“你,你……”
谢瑾白睨他一眼,“不是说再不追上去,就跟不上了?”
唐小棠握着伞柄的手骨节用力泛白。
他忍!
在兵卒的带路下,唐时茂出了山寺。
果然,在通往下山之路的要道一处平地,果有众多百姓披着蓑衣,手持火把,吵嚷着要下山,还有个别直接同兵卒动起了手。
知州刘砺怀同通判杨毅二人正焦头烂额着。
人人皆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这全城迁移的命令也不是他们下的,就因为那都水司郎中住他隔壁,有百姓闹事,他没找到知府,便将他们二人给一并请了来。
眼下是走也走不脱。
刘砺怀眼尖,一见到唐时茂来了,立即扬高了音量,“乡亲们,莫慌,莫慌,知府大人来了啊,知府大人到了!”
闹着要下山的百姓听说知府大人了来了,便立即将唐时茂给团团围住。
“敢问唐大人,我们是犯了什么罪了么?为何不让我们下山?”
“是啊!说是会有洪水!可是您看,您自己看,从这往山下看,虽说有雾气挡着,可淳安城到底有没有被水给淹了还是能瞧得出来的吧?您自己瞧瞧,哪儿有洪水啊?!”
“唐大人,我们都信了您的话,在这山上待了一夜了。家里的牛羊都没人照看呢。大人,您就让我们下山吧。大人!”
“乡亲们,不是我不让你们下山,实是都水司监丞去赤丈河实地走访过,因连日暴雨,赤丈河水位远超往年,堤坝恐有决堤风险。乡亲们,请大家暂且稍作忍耐,等洪水过了,确保大家都平安了,我一定放大家回去,可好?”
“暂且忍耐?我们忍耐了一整晚了,莫非还不够么?还要我们忍耐到何时?”
“难不成,洪水不来,我们便不能下山了吗?”
“就是!难道洪水不来,我们便不能下山了么!乡亲们,说是说不通的了,想官府允许咱们下山是没可能了!咱们还是自行下山吧!”
唐小棠随谢瑾白抄小路来到山口,见他阿爹被百姓们团团围住,着急地就要上前。
“待在这里别动。”
指尖娴熟地在唐小棠身上穴道轻点,谢瑾白低声交代了一声便没入雨帘。
唐小棠万万没想到,谢怀瑜会来这么一招。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自是动弹不得分毫,气得他在谢瑾白身后大喊,“喂,谢怀——”
百姓还在吵嚷着要下山。
“走!我们自己下——”
“山”字尚未说完,一把刀刀横在方才说话的那名中年汉子的脖颈上。
芭蕉树下,唐小棠那声“谢怀瑜”更是戛然而止。
但见谢瑾白身形快速移动,从其中一名兵卒腰间抽出大刀,手持刀柄,锐利的刀锋迫近那名闹事的汉子脖颈,狭长的眉眼淡扫周遭。
平日里噙在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眼神冰冷,大雨淋在他的身上,莫名使他多了几分冷气,此时的他,如一名久经战场的冷面将神,声音肃杀,“擅自下山者,杀无赦。”
唐时茂骇了一跳,唯恐这位会当真眼也不眨地将人给杀了,“谢,谢巡按,刀下留人”
谢瑾白面向众人,“还有人想要下山吗?”
人都是怕死的。
若是能活着下山,自然没有人希望成为这山间的一具冰冷尸体。
可他们有这么多人呢!
难不成官兵还能将他们全部的人都给杀光么?
话虽如此,却也没有人愿意当那出头鸟。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胶着。
“哟。看来,不需要本王出面,谢巡按一人也能以一当百嘛。”
一道清亮傲慢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一俊美少年身着一身绯色束袖劲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身后,除却为他打伞的萧子舒,赫然是身穿甲胄,身披蓑衣的士兵,蜿蜒地占据了整个山头,一眼望不到边。
宁王!
宁王终于带着他的私兵来了!
唐时茂神情激动。
他几步向前,对宁王鞠躬行礼道,“下官唐时茂,见过宁王。”
“臣等见过宁王。”
刘砺怀、杨毅等在场官员也纷纷向宁王行礼。
“起吧。起吧。”
季云绯随意地摆了摆手,将双手往背后一负,漂亮的凤眸睥睨地扫了眼前面的百姓,“你们谁还要下山呐?想下山就跟本王说一声,本王让本王手下的这帮私兵,送一送各位,可好?”
淳安偏居一隅,百姓安居乐业,平日里路不拾遗,偶尔出个凶杀案都能惊得全城的百姓街头巷尾的热议,何曾见过这么多士兵又全是全副武装的阵仗,当即被吓住了。
没人吭声。
季云绯话锋一转,“都不走了是吧?那成。本王爬了老半天山了,这会儿也渴了,打算上山上的寺庙歇歇腿,喝个茶什么的。你们呢?是回去呐,还是让本王派人送你们下山呐?”
季云绯淳安一霸的名声也不是盖的。
淳安城内,谁不知道宁王虐杀成性!
据闻每隔一段时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受虐而死的家丁或者是仆役的尸首被偷偷从宁王府抬出!
百姓们后退,再后退。
若说方才人们还想着官府不可能就因为他们执意下山,就将他们全部给杀了。
可眼前的是宁王这个煞神呐!
说是派私兵送他们下山,别是打着送他们下山的由头,把他们给“送”地府去了!
都说杀人偿命,可这位宁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便是他当真打杀了几个人,出了人命,京城里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还会深究不成?
要不,还是先回寺庙?
好歹回去至多只是挤一挤,遭一些罪,可要是下山,那就是真没命了。
眼见没人再嚷嚷着下山,季云绯还挺失望,“你们真不下山了?行,那本王就先去寺庙喝口水了。要下山的百姓记得说一声啊,本王定派人将你们护送到底。”
语毕,笑了笑,露出一个森白的牙。
往后退的百姓更多了,个别甚至直接用跑的,跑回山上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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