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这两日的暴雨导致赤丈河水位远远超过了历年的水位线什么的,奴婢不甚明白。不过确实是有许多百姓亲眼瞧见了那堤坝溃堤,洪水倒灌涌入城内。听说好多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就连房舍等也具被洪水给冲走了。夫人,这次真是多亏了老爷,要不是老爷坚持要咱们上山,那么大的洪水,咱们要是还在城……”
“停!你别,别说了!你这说得我这心慌得厉害……”
杜氏同其他百姓一样,听了都是一阵后怕。
她捂着胸口,双腿发软,似是连站都要站不稳。
清莲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方才都怪她多嘴了。
“夫人,我扶您……”
“夫人,我扶您到边上椅子上坐坐。”
清莲挤开娉婷,扶杜氏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
转过头,理所当然地对娉婷吩咐道,“娉婷去给夫人倒杯茶过来。”
娉婷心里头不大舒服,可她一贯不争不抢惯了,闻言,也唯有默默去倒杯茶给清莲递过去。
“来,夫人,您先喝杯……”
“嘭——”地一声。
不知是不是清莲方才进门时没有将门关紧,房门被风吹开。
杜氏才堪堪由婢女扶着坐下,冷不伶仃听见这声响动,骇了一跳,手臂打翻了清莲手中的热茶。
清莲躲闪不及,杯中滚烫的热茶悉数浇在了杜氏的身上。
“啊!”
杜氏像是一只被热水泼了满身的母□□,“啊”地惊叫一声,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
“啪!”
怒不可遏的她,扬手一个巴掌用力抽在清莲脸上,“要死了!你这个贱婢!”
清莲自己手背已被热水烫得通红,可她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分,只低垂着头,连喊一声疼都不敢。
娉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可当着杜氏的面,自是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吃惊。
“清莲,我先扶夫人进去将这身衣服换下,你赶紧去外头打一盆冷水进来!”
娉婷忙将杜氏扶到屏风的那头换下身上这件被茶水泼脏了的衣服。
娉婷选择自己陪杜氏去换衣服,由清莲去打水进来,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杜氏再拿娉婷撒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娉婷能够借着打冷水的功夫,为她自己烫伤的手背浇一浇。
清莲哪里能够理解娉婷的这一番苦心?
她端着屋内的脸盆外出打水,心里头甚至因为娉婷这会儿使唤她,暗自嫉恨上了!
方才若不是娉婷将热茶递给她,此刻被烫,被掌掴的人又岂会是她,又怎会轮到娉婷那个贱人对她颐指气使?!
清莲端着水盆恨恨地朝门口走去,见到一身湿漉漉,发梢,衣服都在滴水,整个人宛若刚从水底爬出水鬼的谢瑾白吓了一跳。
她失声尖叫道,“你……你是何人?这里可是女眷房舍!你还不赶紧出去!”
婢女过于尖亢的声音令谢瑾白很是不耐。
他语气淡淡,“出去。”
清莲身为杜氏最喜欢的婢女,平日里除却老爷,夫人,府中家丁,婢女,谁人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姐姐”?
便是外出采买,得知她是知府夫人的贴身婢女,又有几人不是对她笑脸相迎?
狐借虎威久了,也便将自当成了虎。
听了谢瑾白这句甚为无礼的命令,清莲黑圆的脸蛋板起,怒目圆瞪,“放肆!你可知这间僧房住的人是谁?我警告你,识趣点赶紧带着你的契弟滚出去!不然回头等我们老爷回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谢瑾白浑身湿透,被他抱在怀里的唐小棠又是一身脏污,是以清莲并未出自家小公子,只当这两人是离家家私奔出逃的一对野鸳鸯。
两个男子互相倾慕,家里人不同意,两人便只能商议一起出逃。
这种事情,在淳安太多了。
“公明。”
萧子舒从身后闪现,走至谢瑾白的面前,躬身抱拳,“属下在。”
“把人清干净。”
萧子舒面露错愕,“主子……”
这些可都是人,又不是物件,他如何清干净?
将人都扔出去么?
再者,又都是女眷……
谢瑾白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分明是让他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摊上这种主子,萧子舒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他将头一低,抱拳道,“是!”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不能进去!听见没有?来人呐,快来——”
清莲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快,快替本夫人将里衣给穿好!”
“真笨!你这个蠢丫头,怎么笨手笨脚的!”
“快点,快点!”
屏风这头,身上脱了只穿一件肚兜的杜氏,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自是又怒又慌,又气又急。
她几次拧着娉婷的胳膊,催促婢女速速替她将原先的衣服给重新穿上。
娉婷忍着疼,闪着泪花伺候主母更衣。
“啊!”
谢瑾白抱着唐小棠走至床畔。
才刚穿上里衣,衣绳都未来得及系上,露着红色牡丹肚兜的杜氏,瞥见男子的背影,失控地尖叫道,“滚出去,给本夫人滚出去!”
一把匕首,横在杜氏的脖颈。
娉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杜氏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她嚣张的气焰不再,她睫毛颤抖,害怕地连连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好汉你想要什么,你尽管拿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不要伤害我……”
萧子舒冷声道,“出去。”
“好,好,我出去,我这就出去,我这就出去……”
杜氏配合地跟着萧子舒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娉婷忠心地跟上。
走至门口,娉婷才知为何方才清莲会没了声音,原来并不是像她想得那样被灭了口,而是被人点了穴,站在门边动弹不得。
一主一仆二人跨过门槛,站到了门外。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多余的人终于都被清了出去。
谢怀瑜抱着唐小棠走至床榻。
两人均是浑身湿透,身上衣衫往下滴水。
若是就这么抱着唐小棠上榻,连同被褥在内定然一并跟着湿了。
谢怀瑜顿住脚步,抱着小公子,变转了方向,将人抱至屋内唯一一张矮几上,动手脱去他身上湿衣。
“娘亲,冷……娘亲,冷……”
昏迷中的唐小棠发出无意识地呓语,身体发颤。
风流的桃花眼微挑。
谢怀瑜抬手,掐了掐小公子的脸颊,纠正他,“不是娘亲,是哥哥,叫哥哥。”
小公子自是听不见,还在一声声唤着娘亲,寒冷。
谢怀瑜将人放在矮几上平躺,动手脱去自己身上衣衫,只余一件亵裤。
如此,当他再给小公子脱去湿衣服时,怀中之人尽管还在发抖,却不再抖个不停。
果然,如他所预想地那样,娇气的小公子是被他身上的寒气所冷到了。
“娘亲,娘亲……”
浑身发冷的唐小棠本能地寻找温暖源,他的贴向谢怀瑜的胸膛,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身。
萧子舒关上房门,返回屋内。
手中匕首收回腰间鞘中。
萧子舒转过身,见到屋内赤身相拥的二人,心中大为惊骇。
萧子舒到底是跟在谢怀瑜身边久了,是见惯场面的人,便是亲眼撞见这惊世骇俗的场面,亦没有做出任何冒失的举动。
从房间里找了两件僧人留在衣柜里的干净的里衣以及僧袍,又拿了僧人的布帕一并放在屏风之上,便识趣地退开了。
谢怀瑜听见脚步声,并未回头。
他拿过布帕同僧衣,一只手揽在小公子的腰间,另一只手抬手,抽出小公子发束上的玉簪,替人将被雨淋湿的头发擦干,又拿了里衣给小公子穿上。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谢怀瑜头一回替人手把手地脱衣,穿衣,拭发。
他不是个女子,不知当娘亲是个什么体验。
这回倒是切实地感受了一把捡了一个便宜儿子,当了一回便宜爹的滋味。
在替小公子穿上亵裤时,视线扫过小公子腰部以下。
那日被杖责落下的疤已好得七七八八,结了一层层,错落的浅浅的,粉色的痂。
只要再坚持涂上一阵子那续筋生肌膏,等这层粉色的疤痕脱落,皮肤自滑腻如初。
外伤易愈。
小公子至今腿疾仍时不时发作,想来那一盒续筋生肌药膏只能祛除他身上的疤痕,若是要根治腿疾……
恐怕,还得需再多一盒续筋生肌药膏才行。
“娘亲,娘亲……”
小公子还在呓语。
谢怀瑜披着僧袍,敞着衣襟,踱步回床边。
“唤声爹来听听?”
微凉的指尖戳上小公子的脸蛋。
刚刚还只是要人小公子唤他哥哥,这会儿更过分,只是给人穿个衣,便要当人爹爹了。
刚要收回的手被用力攥住。
“阿娘,别走,阿娘,别走,别走,……”
小公子抓过谢怀瑜的手,放在颊边,他的双眸紧闭,蜷缩着身子,蠕动着唇瓣,一声一声地唤着娘亲。
“阿娘,不要离开糖果儿,不要,不要……”
糖果儿?
谢怀瑜眸中掠过一抹微讶。
想起季云绯称呼小公子为糖果儿时,小公子脸上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所以,糖果儿是已经去世的娘亲所取的乳名么?
“娘亲,娘亲,别走,不要丢下糖果儿,娘亲,娘亲……”
“嗯,不走。糖果儿,乖,睡吧。”
萧子舒搬了张椅子,坐在离床榻最远来的门边,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
门外吵吵嚷嚷,奈何萧子舒耳力太好。
在门外一片吵嚷声中,他还是清晰地听见屏风那头传来的自家主子温柔的安抚声。
一个失神,锋利的匕首擦破他的指尖,划出一道血痕。
萧子舒狠狠地闭了闭眼。
他想,他是真的需要静静。
杜氏身上只披了件里衣,便连同婢女娉婷一起,主仆二人被萧子舒“请”出了房间。
得益于清莲先前的那几嗓子,住在隔壁僧房的几个官太太,官家公子、小姐,听见动静,全出来了。
“唐夫人,您这是……”
“哎哟。唐夫人,您怎么,您怎么穿成这样便出来了?”
“天啦!唐夫人……您,您好歹披件外衫再出来啊!”
脸皮薄的官家小姐们早已羞红着脸,躲回了屋子里去。
官家公子们亦是一脸错愕,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赶忙转过身,回屋的回屋,外出的外出。
几位夫人太太可就没这般“含蓄”了。
在瞧见只穿着里衣,露肚兜,还是红色牡丹花色,形容狼狈的杜氏,是又惊讶错愕,又觉得滑稽好笑。
娉婷慌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夫人披上。
杜氏双手指尖紧紧地揪住外衫的衣领,她一时忘了要她往日里塑造的温良和善的形象,狠狠地戳着婢女的额头,尖着嗓子道,“死丫头,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老爷过来,派人去找老爷过来啊!”
她这副泼妇的态势,令在场几个官家太太们是错愕不已。
“娘亲,这位便是您平日里挂在嘴边的,温柔和善的唐夫人么?”
不远处,僧舍回廊下,一名蒙着浅青面纱的女子,低声地询问边上身穿深绿褙子,浅绿绸衫,相貌温婉的妇人。
妇人面露尴尬,“我,这……章儿,娘亲早年见过的唐夫人,并,并不是这样的呀!”
女子眉心微蹙,轻声道,“知人知面难知心。唐家恐非良配。女儿同唐家的这门亲事,还请母亲同父亲大人能够再多加考虑。”
妇人听后,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我们兴远侯府,还是当年颍阳的兴远侯府,不过由一介妾侍升抬为平妻的杜氏的求娶,我同你父亲又岂能应下这门亲事?可你也知道,这兴远侯府到了你父亲这儿,只余一个好听的名头。日子过得还不如普通的官宦商贾之家。
我们侯府是没落了,可唐复荣这些年官运一直不错,加上他那位早逝的原配俞氏母家在颍阳的关系,过几年或许会被升为京官为未可知,届时我们嫡系这一支脉或许能借助唐家之势重回颍阳。
是以,早年唐夫人遣冰人向我们提亲时,我跟你父亲再三权衡,也便允了。
我知唐不期庶子的身份配你是委屈你了,杜氏若又是这般品性……
可章儿,此番唐复荣排除众议,同那谢怀瑜二人强行将城中百姓迁到各处安全之处,不知挽救多少性命。
此等政绩,那谢怀瑜回到颍阳定然会升官加赏不说,唐复荣的官位定然也会有大调动。
好孩子,你先别急。待城中洪水褪去,回到家中,我再同你父亲还有祖父母再好好商议商议。嗯?”
妇人拉过女儿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女子眉心越发蹙起,敛着一双剪剪水眸,低低地道,“女儿听说,唐家还有一个嫡长子……”
兴远侯夫人忙环顾左右,见周遭之人注意力全在那杜氏身上,并无人注意到她们母女二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生性谨慎的她还是拽着女儿回了屋。
她关好房门,方才拉过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吾儿,你方才说的什么傻话?那唐家嫡长子好慕男风,你又不是不知晓。唐未眠在朝晖楼求娶那位谢巡按一事,淳安城几人不知?何况,那唐逢君虽是庶出,可如今已是秀才,今年便要参加秋闱科考,一旦顺利中举,前途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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