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吉抿了抿嘴,行了礼便站到旁边,安安静静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巴不得别人看不见他,好为他二哥腾地。
布那看在眼里,却不说话,应该说他从未为此做过什么,许是懒得掺和王子间的明争暗斗,许是当真偏爱一方,又或是故意为之。以至于大王子死后,巴奇与陶吉的世子之争愈演愈烈,就连宫里扫地的宫女、内侍闲来无事都会拿来做谈资,而他始终视若无睹,闻若未闻。
布那指了指远处整齐排开的长弓,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前些时候孤命人制了些弓,今日正好找你们来试试手,去挑一把喜欢的吧。”
在这种事情上巴奇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他抢先一步过去,每把都拿到手上掂量一番,质地花纹都细细看过,挑了一把喜爱的出来,陶吉则没什么讲究,在他挑好后随手拿了一把。
布那看过他们挑的弓,满意道:“好,你们不必拘束,各自射几支试试看。”
虽然布那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巴奇哪能放过这个在父王面前比下陶吉的威风事,走到箭筐边取出三根箭,搭上弓便是一射,动作一气呵成,没半点错处,他胜券在握地放下弓,等着那边的场官念环数。
场官检查过靶子,高声道:“二王子全中靶心!”
“好啊。”巴奇身边的内侍无一不欢喜雀跃。
巴奇故作含蓄地摆摆手:“有什么可高兴的,我往常不都这样吗,你们也该习以为常。”
布那淡笑不语,看了看陶吉,示意他上前试一试,陶吉只好走上前,从箭筐取了一只,略微瞄准靶子后松开手,总共三支,场官报道:“三王子全中九环!”
巴奇嗤笑一声,见父王还在不好太过火,赶紧变了脸色,笑道:“看来三弟的射术还需勤加练习,父王的骑射之术普天之下难找对手,你我虽比不上父王,但也不能太差丢了父王的脸。”
陶吉看了他一眼,拱手道:“二哥说的是,还请父王宽恕。”
布那的眼里难掩意味深重,微微一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无事,勤加练习即可。”
“这些弓不过是小玩意儿,今日还有别的想给你们瞧瞧。”布那挥了挥手,吩咐道,“抬上来吧。”
陶吉往门口看去,几个侍卫两人一组抬了几个木质的火炮进来,相隔一步放置在地上,总共五个。这些火炮体型小,外观也有些奇特,筒身特别长,而炮口又比较小。
巴奇惊奇地打量着这些火炮,疑惑道:“父王,这些火炮是?”
“是孤命武备监制的,比从前的那些大家伙轻。”布那拍了拍火炮,“炮筒狭长,射程才能更远,虽然炮口小了,但孤命人加了炮弹里的硝石量,威力只会更甚。”
这么个东西往那一摆就是个稀奇物件,巴奇依然被迷得失了神,陶吉也往它身上多看了几眼。
“光说没用,孤让你们亲眼见一见它的威力。”布那说完话,侍卫井然有序地从火盆里取出一个火把,站到各个火炮后,布那坐回椅子上,说道:“开炮。”
只见侍卫们一同点燃了引绳,火星迅速迸发,已目光难以企及的速度一路向前,片刻就燃到了最后。一瞬间的静默后,轰隆一声响彻云霄,五个火炮齐齐向靶子打出,地面都在轻轻颤动,片刻后打到对面,扬起了层层黄土,黄土迅速蔓延,瞬间将他们淹没在尘埃中,四周都是泥土的腥味,巴奇躲避不及,被呛得剧烈咳了几声。
半晌过去,视线总算恢复清晰,这时对面的情形才映入众人眼帘。原本按在黄土墙上的靶子被炸得四分五裂散落在各处,黄土墙上出现了五个相同的深坑,坑的大小距离都一般无二。
巴奇从震惊中寻回思绪,忙到布那身边道:“父王,有此奇器北狄就能所向披靡了,不知可否让儿臣空闲时去武备司观摩,学习学习。”
布那笑道:“哪就那么容易称霸天下,这火炮不过刚制出来,日后还有的改,等改好了你再去不迟。”
巴奇显然不太高兴,沮丧二字都在脸上显现无疑,无奈道:“儿臣,听父王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陶吉你留下。”
闻言,巴奇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退下,路过陶吉时吹胡子瞪眼地轻哼一声,出了射箭场依旧愤愤不平,内侍劝道:“二王子别气,三王子与您比试丢了脸,王上许是留他下来斥责的。”
只要想到陶吉不如他,他就身心愉悦,总算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回自个宫殿了。
射箭场内,布那让陶吉坐下,问:“孤看你从始至终神色自若,好像对这个新火炮并无多大震惊之感,是有什么想法吗?”
“不敢,儿臣见到此火炮的威力也是震惊不已…”陶吉缓缓抬起头,看着他,斟酌再三后说道,“只是就像父王所说,毕竟是刚制成的,有些问题还没显露出来,需用时间慢慢调练,不是短时能派上用场的。”
布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像要将人心底的所思所想都一一窥探,让人从心底发憷。片刻后布那打破沉默,看似凛冽却常年带着笑的眼角弯了弯,笑意似有似无的,令人捉摸不透。
“你与孤想到一处了,孤也这么觉得,好与不好一试便知。”
陶吉看着他,摸不清他的意思,两人僵持了许久,陶吉正想先行礼退下,布那突然道:“陶吉,我是要强之人,你母亲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你却与我们都不同。”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像是一道冰刺,刺进了陶吉的脊骨里,引得一阵阵寒意从后背涌上心头,他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的父王,布那却笑道:“这样也好。你下去吧。”
“是。”
直到陶吉出了射箭场许久,布那才放下脸。侍卫将一个残破不堪的靶子呈到他面前,他瞥了一眼,三支箭准确无误地插在了同一处,因此这个箭孔被正常的要大上一圈。
布那叹了口气:“孤这两个儿子,一个贪心不足蛇吞象,另一个惯会扮猪吃老虎。真是令孤愁不胜愁。”
第33章 回宫
启程时,曹胥同手下的几个副将都来相送,说道:“这次一别,不知下次再见是何年何月。”
萧远笑道:“诶,你怎么回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潇洒些,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能聚。”
曹胥一想也是,点头道:“那说好了,下次再会。”
他们北疆旧友说话,宁清心想没自己什么事,就和费添一起在帐口等着,不想曹胥竟特意来找他。
“之前我多有冒犯,还请宁公子不要介意。”
“哎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闹着玩的,你,你这样我倒不好意思了。”
“我就说宁公子是豁达之人。”曹胥淡淡一笑,回头瞄了瞄正与萧远说话的魏尧,小心道,“我们将军孤家寡人了小半辈子,能遇上公子实属难得。公子心胸开阔,人又有趣,他同你在一起确是良配。将军自出生起多半时间都在战场,看惯了炮火硝烟,自然不好相与,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魏尧看着威风凛凛,偏偏部下一个两个的都在担心他。宁清莞尔一笑,朝魏尧的方向望去,正好四目相对,他转回头道:“放心,我会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曹胥将他们送到山下,便要返回山上守关,魏尧驾着踏雪到他身侧,说:“昨日我对你说的事你要放在心上,多多小心。”
“是。”曹胥抱拳道。
魏尧淡淡一笑,牵起马绳,行到朱御的马车前带路,曹胥听见他说了声“出发。”车队便缓缓行进,马车四角悬着的坠子摇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曹胥久久伫立,直至他们的身影模糊不清了,才掉头回去。
——
原本二十几人护送太子,半途碰上祥丰帝派遣的御医一行,就成了浩浩荡荡的百人长队,到哪都能引得百姓驻足,各方官员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献殷勤,生生拖了回京的速度。没过两日,魏尧下了令:只走官道,若有人有异议也不必同他说,自己离开便是。
此话一出,自然引得帝都那些官员不满,魏尧也懒得委婉,直说道:“太子需要静养,要按诸位大人所想往城中走,耗时不说还劳心伤神,出了事是哪位大人有本事担着?”
闻言,几位官员面面相觑,一个也不敢吭声。
魏尧道:“既如此还是照我说的做。”
“是,我们听公爷的。”几位大臣乖顺道。
等魏尧走远了,这些人才敢发作。
“半点不知道尊敬长辈,简直是恣意乖戾!。”
“早知道他魏尧不是善茬,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老夫回去定要上奏请陛下做主。”
…
临行前无人能猜到此去耗了这么多时日,去时是暮春,回时已近初夏,帝都的风景已翻天覆地,鲜嫩的花草长成随处可见的姹紫嫣红,山间绿荫茂密,斑驳的树影随着轻风袭来而微微颤动。
宫门外,左右两相带着人等待已久。车队缓缓行至宫门前,无形中被他们挡住了去路。
丁崇安和宁珂承行礼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费添拉开车帘,太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精神却不错,说道:“两位大人免礼。”
这么一大群人挡在门前,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魏尧那没什么反应,宁清给费添使了个眼色,费添心领神会,说道:“太子舟车劳顿有些累了,两位大人有事不如日后再说吧?”
丁崇安恭敬道:“臣等怎敢耽误殿下休息,陛下说了,殿下舟车辛苦,不必去请安,晚些时候陛下会亲自移驾东宫。陛下想请安国公去安庆殿问话,因此让臣等在此恭候。”
恭候?说得好听,哪门子恭候要这么多人在门口堵着?魏尧若敢说个‘不’字,他们即刻就名正言顺地押了人走,到时候就不是美其名曰问话,而是光明正大审讯了。
宁清默默往宁珂承那瞥了一眼,父子俩心有灵犀,宁珂承正好与他对上眼,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魏尧翻身下马,将佩剑扔给赵旻,令人意外的是他没走向宫门,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宁清身边,说道:“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
宁清一想便明白了:“我和费添稍后去刑部一趟。”
魏尧沉静的脸上缓缓显露出微笑,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到丁崇安面前,说道:“请右相带路吧。”
安庆殿中,许久未见的祥丰帝未板着脸但也说不上和颜悦色,看见魏尧行礼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安国公此次南行为朕处理了荥川一事,朕倍感欣慰。”虽这么说,可他脸上实在看不出欣慰之感,果然立刻话锋调转,回到正题上,“不过此前呈奏,说到热疫一事,太子染上此疾,也曾病重垂危。魏尧啊,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朕心里有多煎熬吗连皇后朕都瞒着。太子是朕的儿子,是储君,肩负着朕乃至大魏的期望,若真出了事,你可想过后果?”
魏尧垂着眼,谦卑恭顺,礼数俱到:“臣不曾想过后果,殿下得皇上庇佑必定能安然无恙,若真有万一,臣甘愿领罚。”
“哼。”祥丰帝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端起茶盏斜睨一眼道,“时过境迁,说起来自然容易。”
魏尧知道他这是有意刁难,可作为臣子,一为苍生谋福祉,二位君主尽忠心,有一事他不得不回禀。
魏尧突然跪下,说道:“臣有一事启奏。”
祥丰帝也是一头雾水:“何事?”
“殿下多半是在荥川时染上热疫,当时荥川一案的犯人大半在场,臣担心他们也被染上热疫,还请陛下尽快了结了他们。”
“什么?”祥丰帝将茶盏往案上一扔,茶水撒得到处都是。他指着魏尧,气急败坏道:“好啊,你瞧瞧你做的事!不仅让太子染上热疫,还将患病的犯人送到帝都来,使皇城的百姓身陷险境,魏尧,你到底是存的什么心?”
“臣是七天前无意中知道的,第二日便启程回京,同时发了一封快奏,陛下没收到吗?”
祥丰帝转过头,忍着气:“朕没看到你说的奏折。”
魏尧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含着莫名的情绪,半晌才道:“或许是路上出了差错。”
“魏尧。”祥丰帝闭着眼,像付出真心却被背叛了一般沮丧,缓缓道:“朕待你不薄,不管有没有你说的那封折子,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魏尧跪在那,背挺得笔直,始终未出一言以覆。跪了良久,祥丰帝也嫌他堵在那碍眼,说道:“朕暂卸你的职务,罚你禁足府内三个月,你可认罚?”
天子一言九鼎,话说出去了哪还有旁人认不认一说,魏尧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苦涩还是看淡了,只见他缓缓俯身,磕头行礼,不为自己说一字半句。
“谢陛下。”
魏尧离开的潇洒利落,倒是祥丰帝看不明白了:“他竟半点不向朕求情?”
冯郁这时才敢过来换打撒的茶盏,笑道:“安国公知趣,明白陛下金口玉言,倒不如不求情在陛下这留点情分。”
“嗯。”祥丰帝喝了口茶,说道,“荥川来的那群人确实麻烦,朕写道圣旨,你去刑部宣读。”
“是。”
出了安庆殿,祥丰帝便移步东宫,他到时宁涣也在。
祥丰帝作为人父,也有七情六欲,许久未见朱御,甚是惦念。他与朱御坐在上位说话,宁涣坐在下位,静静听着。
“太子,你此行凶险,让朕多有挂念,实属不该,往后不许你再出远门了。”
朱御正要说什么,祥丰帝便打断他的话,“太子,上次朕应了你就出了这样的事,朕不能置你的安危于不顾,你也不能。有一次经历即可,你是储君,不能凡事由着性子来。”
“…是。”
“还有魏尧,他此次办事不利,屡屡出岔子,朕卸了他的军职,命禁足三个月。”
闻言,朱御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父皇,魏尧并无过错啊,他对儿臣忠心耿耿,若他另有图谋,此行何尝没有机会?反倒是他屡屡救了儿臣。”
21/50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