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穆靖的心思已不在魏尧身上,经宁清那么一激,真让他记起了往事。
孙胤是已故南蛮王妃的儿子,前南蛮王孙祯重情,一生所爱两样,公为南蛮万民,私为内院发妻,夫妻俩鹣鲽情深,可惜王妃早薨,她死后,孙祯一门心思都在王妃唯一的血脉上,为此暗地引了多少庶子的嫉恨,若孙胤有能倒无妨,可他偏偏是个无德无能之辈,才德登不上大雅之堂,心胸更是狭隘,仗着世子之位欺压兄弟。他的所作所为孙祯都看在眼里,直到后来也动了立贤的念头。
其中一位庶子确实出色,穆靖也曾见过,那孩子比孙胤小两三岁,可人却聪慧许多,是庶子里最得孙祯喜爱的。那时候他和孙祯提过一句,只是孙祯念着亡妻,一时没下决定,穆靖也不急,谁想正值壮年的人突然便没了。
孙胤的说法是积劳成疾,可孙祯薨逝前一个月他还见过,神采奕奕,哪有半点油尽灯枯的样子。他原也怀疑,将此事同北狄王提了,北狄王说孙祯那样疼爱嫡子,难不成孙胤真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也觉得孙胤虽平庸,也不至于做出弑父这样出格的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今日猛然提及此事,的确加重了他的疑心。穆靖仔细想想,彻底查清此事,不管是何结果,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这么做虽是顺了魏尧的意,但话说回来,东夷与南蛮的交情,天下谁能不知。若非魏尧那边真知道些什么,又怎会从这点入手呢。
齐寻正寻思他在思索什么,能如此入迷,自己半晌不敢出声。穆靖手里把玩着手串,动作一动一顿,后来索性不动了,他心下断然,将手串置于一旁,说道:“你替孤办一件事,切记小心,莫走漏了风声。”
“是。”齐寻轻声应道,仔细听着穆靖的吩咐。
——
南蛮,玄武殿。
嘉州被收,钱越被俘,孙胤这几日脾气上来便砸东西,伺候的宫人无不惶恐,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得仔细着,免得在这关头出了错。
谢楚玄日日进宫,没几刻真在想法子,纯粹是去受训,让孙胤宣泄怒火。
“十万兵力!仅仅一个嘉州,投进十万兵力简直是大材小用,怎料到你们这帮无能之士这样都能败仗,无用至极!”这几日每每想起,孙胤依旧气急败坏。
谢楚玄跪了一个时辰,腿脚起初还酸麻,如今已全然没了知觉,王上开了口,他这做臣子的总不能一言不发,劝道:“王上息怒。眼下还有一事,大魏抓了我方几个将领,别的都还好,只是钱越将军最是资历深厚,从前为南蛮立下不少战功,若就…”
“行了。”孙胤烦不胜烦,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别提钱越,先前孤也十分敬重他,以为他是个人物,想不到正是他让孤丢了这样大的脸面,你还敢指望孤替他向大魏皇帝说话?不管是廉颇老矣还是别的,总之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战败被俘怨不得他人,大魏要拿他如何便随他们。老的走了,年轻有为的才有用武之地。”
最后这一句刺到了谢楚玄心里,不是滋味。他心想劝也劝过了,王上听不进去也无法,他要这样做,死的不是一个钱越,而是所有老臣的心。
“说起来,东夷王说是替我去周旋了,可他肯,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接受,这不是许多天了也没个消息吗?呵,或许他真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面子吧,殊不知四国之中,最孤立无援的便是东夷,若不是有我南蛮同他交好,他哪有底气同大魏硬气。”
孙胤说这话有些沾沾自喜,谢楚玄心里已是百般嗟叹,心道盛世不复,昏庸之人当道,嚣张一时痛快一时,如何能长久。
钱越一行到帝都次日便当众斩首,以扬大魏国风,消息传遍了南蛮的大街小巷,钱越在民间享誉盛名,他如今被杀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记恨大魏之风见长。与此同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许多先前失踪的男丁突然回到家中,家中爹娘先前寻找不得早已无望,想不到还有团圆这一日,心中无不感恩戴德,待细问了之后才知,儿子是让人绑了去,充作兵力去了嘉州打战,街坊邻里一传才发现,这样的情况不是孤例,粗略一数都有百十数,一个小县都如此,更不必说其他地方。到此,那些失了男丁的家中才恍然大悟,可惜十万军去七万人回,其余的全成了家人心中的伤痛。至此,风头大转,南蛮民间因此酿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
北狄,宝德殿。
南蛮战事告终,布那找两个儿子前来议话。
“南蛮王此次败得一塌涂地,实在是丢脸,白费了父王给他的二十架新炮,儿臣想想都觉得心疼。”巴奇那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战败的是他。
布那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抬眼看陶吉,问:“陶吉,你觉得呢?”
陶吉一惊,撇开巴奇那不善的目光,说道:“儿臣以为,事起南蛮,南蛮王输了此役,不论有何损失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总归与我们无关。”
布那轻笑道:“说的不错。”
巴奇见父王夸他,对陶吉的敌意更重三分。
“今日找你们来为的不是此事,快到七月二了。”布那脸上没什么情绪,可巴奇最懂这点,忙道:“儿臣明白,快到王兄的忌日了,前些日子已让人照往年安排了。”
“做的不错,陶吉,你也跟着一起打理。”
大王子的忌日事宜一向是巴奇在安排,怎么今年平白要加上他,陶吉一瞬惊诧,本想推脱,不想布那对他的想法拿得门清,没等他开口便道:“都下去吧。”
果然方出殿不久,巴奇的怒火便按耐不住了:“你是越发会讨父王欢心了,父王近来尤其看重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的一份。”
陶吉微笑道:“王兄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哪里可以撼动,不过是近来事务尤其多,父王也是担心王兄过于疲累,才想找个人分担一些。”
这么一说,巴奇果然好受了些,只是嘴上依旧咄咄逼人:“油嘴滑舌。我倒是想起来,从前王兄最看不惯你,那时候你的日子哪有这般好受啊,也是我仁慈好欺负,才由得你在我面前放肆,要换了王兄,我看你敢?”
陶吉闻言微顿,微微笑道:“我对两位王兄的敬意都是一样的。”
巴奇斜睨一眼,冷笑着对随从道:“我们走。”
回宫殿的路上,陶吉从前的记忆被勾了出来。巴奇说的不错,从前的世子,也就是大王子苏保,一向看不惯他,因为出身的缘故,他在宫里本就不受待见,只是苏保尤甚,从到北狄王宫起便时常受他的训诫,那些日子都得想着法子避开他走。七年前衢原一战,魏尧将苏保杀于帐前,无形之中让他解脱了出来,巴奇虽嚣张,可雷声大雨点小,所思所想皆暴露在外,都无需刺探揣摩,比起苏保的确好上太多。总归王位不会是他的,谁当世子都无所谓,若是巴奇这样的倒也不差。
从前他不过是跟在一群人后上一炷香,今年却要亲自操办事宜,布那这么做不知是忘了苏保从前不喜他,还是另有他想。
说是一同操办,可大部分事还是巴奇经手,陶吉不过是被安排些零碎的琐事。好在苏保的忌日郑重却不铺张,无非是几个王子去佛堂待上几个时辰,布那去后他们便可以走了。
陶吉和巴奇等一众王子从清早待到黄昏,也不做什么,不过是坐在地上听大师们诵经,听得昏昏沉沉的大有人在。巴奇实在无趣,便时不时地刺陶吉一句,不过陶吉一向低眉顺气,他试了几次了无生趣,最后也安静了下来。
“你们累了一日了,都回去歇息吧。”布那突然不知从何处进殿,惊得一众人忙起身行礼。
人退了大半时,布那叫住了陶吉:“你留下陪陪孤。”
从前布那都是等他们散了,一人在佛堂待到夜深的,今日怎会…
既然布那开口了,他便不能推辞,硬着头皮在巴奇敌视的目光下应了下来。
布那坐在佛堂前,说道:“别拘束了,坐在孤旁边。”
陶吉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后,听他说起话来。
“你应该很好奇孤为何派你操办忌日事宜吧?”
“儿臣的确不解。”
“你们的事,孤也知道一二,因为你的出身,苏保不太看得惯你,毕竟事情过去许久,人老惦记着陈年旧事总不好。”布那瞥了他一眼,说道,“世子之位空悬依旧,朝中大臣提过无数次,孤都推下了,一是困于苏保之死,二是苦于没有人选。原先几个儿子都还小,倒不急着这个,这两年你们都大了,谁装腔作势,谁隐忍不发,孤都看在眼里。”
陶吉闻言心惊,已有所预感,却不敢相信。
“陶吉,世子之位给你如何”
布那说得轻描淡写,可陶吉明白他是认真的,正是如此才更不敢妄言。
他起身跪地道:“谢父王垂爱,可此举只怕不能服众,还请父王三思。”
“能者居上,论才德、论品行,在兄弟们中,你是孤最属意的。”
“儿臣惶恐,父王正当盛年,立储一事可再缓缓。”不论如何,陶吉依旧不改口风。
布那看着他,轻笑一声:“既然你如此执意,孤便再缓缓。”
沉寂良久,布那道:“你下去吧,孤一个人待上片刻。”
“是。”直至陶吉出去,关上了殿门,布那抬头望着苏保的灵位,眼里的情绪渐渐泄露。
第43章 凯旋
北疆军和其他州借调的兵力都返回原职地后几日,魏尧一行也带着帝都驻军返程,十日后到达昌州,停留一日稍作歇息。
宁清与魏尧甩了一行人,方出驻地几十步便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萧远取水归来,见他们两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先是一惊,随即暧昧一笑:“啧啧啧,青天白日的,你们两个有什么事要溜出去单独相处?”
宁清不扭捏,反亲昵地冲着魏尧笑了笑,对他说道:“我们就想找个树林子谈天说地,不想被他人打扰,望仲之兄见谅。”
魏尧早习惯了他的语出惊人,愣了一瞬便仿佛无事一般转头对萧远道:“别乱传,赶紧回去。”
“走吧,去找个树林子。”魏尧看了宁清一眼,扔下一句话便走了,宁清随即跟上,萧远微微张开口,自言自语道:“莫不是…”
宁清跟上魏尧,此时离驻地有些距离,不必有太多顾忌,魏尧道:“东夷王如你所说对前南蛮王的死因有所怀疑,回帝都后你准备如何查此事?”
“我?”宁清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微微一笑,“我哪有这本事能触及南蛮王室的秘辛,这样的事自然得你来查。”
“你没法子,怎知我就有?”魏尧颇有兴致。
“我常在帝都,能及之事左不过是帝都城里的一方天地,哪及你在北疆多年建下的人脉。”宁清深有自知之明,此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出手,交给魏尧再好不过。
“我确实有门路,只是我有一事好奇。”魏尧的目光像是要将他看透,“你为何确信此事与北狄有关?”
“前南蛮王去的突然,以东夷王与他的交情,必然有所怀疑。正如我先前说的,若非他心中有这个疑问,以他与南蛮的关系,即使对新王再不满,也会在两国间化解,对外上定是固若金汤,又怎会被我们挑拨。”他顿了顿,说道,“他怀疑,可偏偏当时新王继位时风平浪静,应该是东夷王与出其余两国提过此事,被压了下去。且不说弑父一事孙胤所不做得出,没有证据,说得再多也是污蔑。”
“四国以北狄为首,也只有北狄王有这心思掺和此事。”魏尧接着他的话说道,末了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处理。”
两人谈完事正打算回驻地,突然有地动山摇之感,宁清摇晃了两下被魏尧抓住了手臂,才不至于摔得四脚朝天。摇动很快平息下来,魏尧见无事后放开手,疑惑道:“昌州地势平缓,从未听说过有地动之说,怎摇的如此厉害。”
宁清瞧着他转移注意的样子,忍不住凑近些揶揄道:“昭倬,你这些日子对我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吧?”
“胡说。”魏尧正气凛然地否认,若不是宁清与他相识已久,怕就被他这样子蒙了去,继续道,“仿佛从我来见你那夜起便有些不同。”
魏尧闻言一诧,随即又像无事一般,淡淡道:“是你的错觉,回去吧,快跟上。”
他离去的样子怎么还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宁清偷偷一笑。他想起了那夜,南疆月光正浓,魏尧抱住他时,微光下自己手足无措地样子,唇角微微一勾,跟上魏尧。
他们一回驻地便觉得四周有过多关注的目光,不用问也知道萧远回来时必然大肆宣扬了一番。赵旻看着他们欲言又止,实在忍不住了,直言道:“都快到帝都了,将军至于这么心急吗,偷偷摸摸便算了,竟还让萧远瞧见,这下全军都知道了。”
这话说得仿佛他们真做了什么,被人当场拿了把柄似的,宁清深知越描越黑之理,故反其道而行:“多大的事,别大惊小怪了。对了,方才的地动好厉害,你们可感觉到了?”
“就些许震动,不打紧。”
“那或许是我们离震源近些。”
萧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道:“莫不是你们情到浓时,天旋地转的感觉更明显些?”
魏尧冷道:“再胡说就把你的嘴巴缝上,彻底清净。”
萧远不敢说话,就闭上嘴咯咯咯地笑着走了。同时,赵旻以一副难以言语的表情盯着他们,在魏尧发难前知趣地走了,嘴里念念有词:“我什么都没听到。”
大军凯旋,帝都百姓皆夹道欢迎,大军由赵旻带回校场修整,魏尧径直进宫面圣。
他一身戎装,祥丰帝见了心下感慨:“你从前战胜北狄回京复命时也是穿了这样一身黑甲,七年过去气度更甚。将军多年来为朕守卫江山,实在尽心尽力。”
魏尧行了礼起身,低头道:“陛下过奖了,臣为大魏鞠躬尽瘁乃是职责。”
祥丰帝笑了笑:“甚好。赏赐早送去你府上了,行军数日想必十分劳累,你先回府休息,改日朕再为你安排接风宴。”
宁清一行方进府,后脚各方官员府中的人便将安国公府的门槛踏了遍,他应付片刻便将这差事塞给费添和林荣,自己拎了串带水的葡萄溜回后院,刚进屋,后来突然传来一声:“公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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