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程度让荣焉有些头皮发麻,甚至产生了在吃断头饭的错觉。
荣玉摧像是要一口气把这几十年的父爱全部补给荣焉似的,凡是涉及到荣焉的事情,全部亲自动手,面面俱到。而毁容的陆桓即便哭闹不止,也没等来他一个施舍眼神。
这倒是有点意思。荣焉摩挲着下巴,陆婉娘的好戏也不去看了,兴致勃勃地观察荣玉摧的一举一动,想要看看他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露出狐狸尾巴。
出乎意料的是,荣玉摧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企图,对他的疼爱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地步,荣焉心中疑云渐生,趁荣玉摧不备,拉着沈昼眠前往芳菲苑。
收了银钱的端木笙兢兢业业弄来一套归云派弟子服,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天天盯着陆桓陆婉娘和蔡允冰,详细地记录了几日内三人全部的言行举止。
陆婉娘复活的第三日,就与蔡允冰有了夫妻之实,每日同入同出,除了断断续续给陆桓找了几次麻烦外,整天都和蔡允冰腻歪在一起,可谓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荣焉藏在芳菲苑门口的桃树上,抖了抖端木笙递给他的记事本,心情颇为复杂,“没想到你还擅长这个。”
“那是。”端木笙得意忘形道,“荣小焉,你记住了,只要钱到位,端木啥都会。”
荣焉:“……”行。你等着。
“每天午时过后,陆婉娘都会睡一觉,蔡允冰在她睡着后会独自前往祠堂后面的那个仓库,闭门不出,不知道在干什么。”端木笙指着院门,小声道,“喏,你看,出来了。”
果不其然,蔡允冰无声地推开院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芳菲苑。
荣焉对他的行踪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当年的真相。
此刻芳菲苑中只剩下陆婉娘一人,荣焉回头嘱咐端木笙留下望风,带着沈昼眠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什么人?!”
陆婉娘被开门声惊醒,娇柔的脸上怒气横生,可在看到荣焉后,眼中光芒却突然熄灭,空洞无神。
虽然知道雾隐山的能力异于常人,沈昼眠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荣焉看出了他的惊奇,走到床前,右手伸出两指摁在陆婉娘的眉心,左手向他伸出道,“过来。”
沈昼眠不解其意。
“你很好奇雾隐山的能力,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
沈昼眠顺从地上前,牵住他的手,学着荣焉的模样,缓缓闭上眼睛。
霎那间,各种场景在沈昼眠的眼中全部积压在一起,色彩斑驳,光怪陆离。
“叮铃——”
随着铃铛声响起,画面彻底安静下来。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狂风骤雨雷雨交加,屋中的陆婉娘手持长鞭,愤然抽打在容貌尚且完好的蔡允冰身上。
“混账东西!叫你去拦着师兄,你是怎么做的!居然把师兄放跑了!他是我的师兄!是我的!”
蔡允冰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他毫无防抗能力地跪在陆婉娘的脚下,卑微道,“婉娘,别打我了,求求你了,是无刀,是无刀帮他跑的!我武功已经废了,哪里拦得住他,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他越是懦弱,陆婉娘心中火气越盛,下手越狠辣,竟然生生把蔡允冰打到昏迷不醒。
“废物一个!真不知我当初看上你哪里了!”陆婉娘狠狠地骂道。
不远处的婴儿床上,因为哭闹声太大而被亲生母亲喂下蒙汗药的陆桓还在沉沉睡着,对她的咆哮怒吼无动于衷。
陆婉娘目及襁褓中的婴儿,突然露出阴森笑意,伸手抚摸着他柔软的脸颊,柔声道,“乖儿子,阿娘要去把你的师伯追回来,放心吧,他会好好疼你爱你的,你好好睡着,等醒过来就能见到他啦!”
房门[哐啷]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陆婉娘顶着风雨,直奔山下而去。
“花这么大的力气,这么狼狈,就为了追不要你的男人,值得吗?”
稚嫩而略带嘲讽的语气突然出现在耳畔。
朱渐清?!沈昼眠骤然戒备地看向四周,荣焉悄无声息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不要乱动。
陆婉娘狼狈地回过头,愤怒地看着身后坐在树上的朱渐清。
他并不畏惧风雨雷电,坐在细细的枝丫上不动如山,一身黑金华服也干净整洁,没有半分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归云山?!”
朱渐清从树上一跃而下,慢条斯理道,“我嘛……叫朱渐清,是雾隐山使者,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只要你用寿命作为代价,你想不想许愿?”
区区一个小毛孩子,居然也敢跟她讲条件?!陆婉娘蛾眉倒竖,抬手抡起鞭子向朱渐清抽过去。
那条气势汹汹的鞭子还未触及朱渐清,就突然变得绵软无力,被人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你怎么这样凶呀?”朱渐清松开鞭子,神情无辜道,“我可是雾隐山使者,被你打中,岂不是很没面子?友好相处不行吗?我帮你把师兄找回来,怎么样?”
陆婉娘心念一转,反问道,“你当真能实现我的愿望?”
“当然,雾隐山的规则,凡许愿者有求必应,只要你付出寿命为报酬,我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陆婉娘的神情突然恶毒起来,她笑道,“好啊,那如果是互换命格,也能做到吗?”
朱渐清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你想要调换谁的命格?”
“我师兄在外面养了个狐媚子,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我也不求别的,你就把我和那狐媚子的命格互换就好,能做到吗?”
朱渐清嗤笑道,“这有何难。”
他走到陆婉娘面前,以绝对压制的态度,轻轻亲吻了陆婉娘的眉心,“此愿已解,此誓已成,明年的今时今日,我来取你性命。”
陆婉娘握紧手中的长鞭。
一年时间,她就不信她的拥霜诀还打不过这个小屁孩!
“今夜风雨太大,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相信不出五日,你的好师兄就会回来了。”
沈昼眠睁开了双眼。
荣焉松开了他的手,沉默良久后,终于释然道,“原来如此。难怪荣玉……我的好阿爹宠徒伤子多年,又突然转了性。”
沈昼眠心中翻涌的怒气,手上却异常温柔地将荣焉抱进怀中,像是在安抚一个吃不到糖果,委屈又不会哭的孩子。
“说实话,我并不难过。”荣焉乖乖地任他抱着,神色平淡道,“如果陆婉娘不许愿,我或许还是个有父母的普通小孩。不过,这都不重要。”
沈昼眠微怔。
荣焉有些疲惫地靠着他的胸膛,语气满是厌恶,“人心不满,欲壑难填。这本就是一种罪恶,但归根结底,雾隐山才是引发罪恶的根源。”
“无论是云歌门也好,还是赵家也罢,只要许了愿,都会有无辜的人因此丧命。”
“最不该存在的,是雾隐山,还有身为使者的我。”
“……你恨过朱渐清吗?”
“谈不上恨不恨,我和他从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差别。”荣焉拍了拍沈昼眠的后背,“松手,别抱了,热死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一样的不懂人情世故,一样的冷血无情,一样的……孤寂落寞,不容于世。
荣焉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主动牵住了沈昼眠的手,道,“我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走吧,我们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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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青州卷十一
无刀三人在栖松院等候荣焉多时了。
荣玉摧恢复了原本的性情,对于这个师弟心中也满怀内疚,可他依旧没有说任何道歉的话,而是亲手准备时令瓜果,又沏了一壶无刀爱喝的雨前龙井。
“师兄,别忙活了。”无刀摁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三人就是来找荣焉问一些事情,不会待太久的。”
荣玉摧鼻尖因为紧张渗出点滴汗珠,他道,“不碍事,你们边吃边说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出去把门派事务处理一下。”
无刀善解人意道,“师兄随意就好,不必这么客套。”
荣玉摧拘谨地点头,扯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推门离开了。
——比起无刀的从容与随意,他反倒更像是客人。
荣焉归来后,见到三个人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沈昼眠顺手拴上房门。
荣焉扯着椅子坐下来,“说说吧,沈从越和曲净瑕跟你们说了什么?”
他还是一贯的随和慵懒模样,身上的气质却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看似平静淡然,却带着强势的压迫感。
“……说了些你和朱渐清的事。”无刀迟疑着坦白道,“你的失踪,你的出现,还有……扬州的事情。”
荣焉平淡地嗯了一声,“既然他们都说了,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吗?”
沈伯庸历尽千辛万苦捋顺了思路,开口问道,“那个朱渐清跟着你的踪迹,炼制傀儡,埋下隐患,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并不想做使者,而是想做雾隐山灵。”提及此事,荣焉就觉得头疼,“他觊觎着我身体内的能力。但是因为我们都是雾隐山的使者,气息同出一脉,他杀不了我也找不到我,所以只能根据旁人许愿、还愿时的能的波动,不断的找麻烦。”
他在重新长出皮肉、左眼复明后,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其间浑浑噩噩几十年,都是雾隐山灵在借用他的身体做事。
山灵在朱渐清身上吃过苦头,因此格外圆滑奸诈,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个时辰,朱渐清自然寻不到他的踪迹。
如今他与山灵完全融为一体,自然不能像过去那般躲躲藏藏,放任朱渐清作恶。本想联络上沈曲二人了解情况,奈何朱渐清做事周全,这俩人又都是撒手掌柜,不仅没得到什么线索,反而连累两人奔波受伤。
一直沉默不语的岁青练抬起头,“我们会拖累你。”
诚然,朱渐清到现为止都没有对荣焉出手,但是他在不停的针对荣焉身边的所有人,手段残忍恶劣,长此以往,荣焉处处受制于人,恐怕不会好受。
荣焉嗤笑道,“别太自作多情。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成为他要挟我的筹码,我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你们。”
沈伯庸面色一僵,“荣焉,你这是什么意思?”
岁青练摁住愤怒不已的沈伯庸,异常平静道,“如此也好。”
沈伯庸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挣开岁青练的手,拎起茶壶朝荣焉脸上砸去,咆哮道,“我们把你当兄弟!你连我们的性命都不闻不问吗?!”
紫砂的茶壶最终打在了沈昼眠的额角,半凉的茶水兜头浇了他一身。
“沈兄!”无刀惊的上前一步,拉住暴怒的沈伯庸,“你疯了吗?这是做什么?!”
两人合力拉着骂骂咧咧的沈伯庸离开了栖松院。
荣焉看着挡在身前的沈昼眠,卷起袖子替他擦了擦茶水,拿出活血化瘀的伤药,轻柔涂在了额角红肿青紫的伤口上。
“下次不必替我挡着。他心里有怒火,如果打了我能好点,就随他去。我是雾隐山使者,即便受了小伤,须臾间就会好。”
自己养大的孩子被打伤了,荣焉心中百般酸涩滋味,拥霜诀带来的负面影响让他不得不再次动用雾隐山的能力去压制,眼中蓝绿色光泽乍现,瞳孔渐渐竖起。
“师兄。”沈昼眠捉住他的手腕,“不要紧张,放松些。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不用担心我,这点程度,我还能控制。”
荣焉收回手,从柜中取出干净的衣裳扔给他,“换衣服。我带你去后山学轻功的最后一式。”
“好。”
他脱衣服脱的急了些,一块幼童手掌大小的白色石块掉在地上,被荣焉眼疾手快捡了起来。
竟是一块雕琢稚嫩简陋的玉昙花,纹理不明,线条错乱,还有许多坑坑洼洼的瑕疵,中间又一道碴口整齐的裂痕,暗示着他曾经被一分为二,又被劣质的胶水勉强粘好。
“你还有这么破的东西。”荣焉把破旧的玉昙花拎到眼前晃了晃,“不像是你的,倒像是我的。”
匆匆套上衣服的沈昼眠闻言浑身一僵,“你还记得这件事?”
荣焉不明所以,“什么事?”
他的神态表情实在是不想记得旧事的人,沈昼眠松了口气,接过荣焉指尖的玉昙花,又指了指他腕上那个,半真半假道,“这是我学雕刻的时候做的第一块玉昙花,到如今也有……六十多年了,破一点很正常。”
归云山深处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废弃亭台,亭前一棵三人才能合抱住的杏花树,因为兖州地势偏北,又是在百尺深山之中,现在已经四月末,杏花依旧葳蕤繁茂,开满枝丫,山风吹过时,抖落一阵杏花雨。
“这棵杏树是我当年种下来的。”荣焉站在树下,颇为感怀地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你们吃的糖渍果脯,都是我从这棵树上摘下来的酸杏。”
数片杏花瓣落下,簪在荣焉挽起的发鬓上。
荣焉毫无所觉,又指了指东边的清澈的溪水,轻快道,“顺着这条溪往下走,有一个小湖泊,夏季若是采药太热,就可以下去洗凉水澡。”
沈昼眠认真地听着,试图从停留在刹那光阴的一点一滴里,拼凑出过去那个尚且安然的荣焉。
没有人能让岁月暂缓,唯有这些陈旧的老物,才能勉强承载住少年已逝的魂灵。
沈昼眠的朔风回雪已经差到了屡教不改的地步。
荣焉费尽心思,热的浑身都是汗水,也没能纠正掉他落地偏离的毛病。
有些动作做的时间太长,已经形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很难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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