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奕背对着她一摆手,酷的不行。
呿,小男孩。
康芃嘬了口自己的电子烟,向右轻打方向,车子缓缓驶入主路。
繁星剧社门外的特2路能直接到北城大宿舍区,不过卜奕没立刻上车,他叼着烟,沿着人行道往前逛。
道旁的商铺尚未打烊,明亮的光从橱窗里扑出来,给泥灰色的地砖裹了层热闹的暖意。
湖蓝色的路牌竖在道旁,三个字,旧街市。
旧街市的街道又瘦又长,让人有种被迫拉近物理距离的亲切感。
卜奕从小就喜欢这一片,闲得没事爱来逛逛。
这边商铺大体分了两大块,西边一块是乐器行,东边一块是美术用品店,一到周末就车水马龙,全北城跟艺术沾边的大孩小孩都往这儿扎堆。
卜奕走着看着,买了杯奶茶,就着羊肉串解馋。
走了将近一公里,身后正好来了辆特2路。
卜奕刷卡上车,靠着一根杆子站稳。
这个点儿的特2正赶上从市中心到旧街市这一条线的商铺下班,车上人多的不行,冷不丁还以为是进错时区,赶上了早高峰。
车要动未动之际,前门一个高挑的身影抓着扶手从下面两步跨上来。
他刚挤上来,车就开了。
时间卡得正正好。
卜奕一眼看过去,发现这人个高不说,还背了个琴包,瞬间一人变两人,宛如个庞然大物。
下一秒,大物转身,卜奕愣了——
傅朗穿了件纯黑帽衫,兜帽扣在头上,背着亮黑的琴包,低调里带着点说不上的闷骚,一边小声跟旁边人致歉,一边艰难地往后门移动。
卜奕莫名心虚,噌地从包里摸出来一管唇膏,三两下给自己涂了个烈焰红唇,惹得旁边一个秃顶叠肚的男人不住地瞄他。
他一眼瞪回去,男人一激灵,老实了。
片刻后,干净的皂香隔绝了四周围的气味扑面而来,卜奕眼皮都不用抬,就知道傅朗站他旁边了。
卜奕佯装看车窗,把脸转开,余光扫到了傅朗握在金属杆上的手。
修长有力,是拉琴的手。
而且还有点白,皮肤也挺好的,不糙……也不知道他琴拉得怎么样,卜奕想。
假发对卜奕来说就像个门帘,挂下来,帘子那边的世界只当不存在了。
他并不想让傅朗认出他,平白多点没用的交集。
特2在路上慢吞吞晃悠,等出了三环,车厢内只剩下半车人,明显松快多了,但还是没空座,该站的都继续站着。
车速如龟,卜奕倚着金属杆,在晃动中困得不行,下巴一点一点,快站着睡着了。
突然,车身急停,刹车发出“叽”一声尖叫,紧接着,车里所有人都随着惯性往前摔去——
“啊!”
“哎呦!怎么开车的!”
“会不会开车呀!”
抱怨声四起,猛然清醒的卜奕惊愕地发现自己那么个吊儿郎当的姿势站着居然没摔出去……
当然,没摔出去是因为有人一把拽住了他。
拽他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傅朗。
卜奕不知道傅朗是怎么想的,这一把抓的居然是他后脖领。
卜奕像条搁浅的座头鲸,扑腾了下,手撑着杆子站直,把憋住的一口气从胸腔里释放出来,缓了几秒,才弯身冲傅朗鞠了一小躬。
——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傅朗及时出手,他现在已经摔出平沙落雁式的狗吃屎了。
“不客气。”
傅朗从容退后,给卜奕腾出一大块地方来,足能让他四脚并用地扒住杆子。
卜奕:“……”
他只好又鞠一躬。
——不想自曝,就只能装哑巴。
特2路在躲开了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后,又缓缓启动了。
余下八站,卜奕和傅朗再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触碰都没发生。
北城大是倒数第二站,他和傅朗前后脚下车,空荡荡的公交车甩着方屁股绝尘而去。
天热,假发黏腻地贴着脖子,卜奕粗手粗脚地一拨弄,大步流星地跟上了……超越了傅朗。
傅朗个儿高腿长,步幅不小,正走着,忽然被个姑娘甩在了后面,不免惊讶,心说:“真矫健。”
卜奕在教学楼厕所卸完妆,风风火火往食堂冲,在食堂等了二十来分钟,卜奕收获了满满一大盒麻辣香锅。他拎着袋子往回走,经过球场,还有不少男生在里面挥洒热汗。
忽然,咚一声,一颗球从操场里蹿出来,正落在卜奕脚边。
“哥们,来一脚!”
里面人喊。
卜奕停下脚,踩着球试了下脚感,然后飞起一脚,黑白相间的球顺着弧线轨迹,稳稳落回了操场。
“谢了啊!”
里面人又喊。
卜奕冲他们一摆手,转身走了。
这一脚球,让他想起来傅朗不帮他们踢球的事儿。
想完,他觉得这人不大行。
不说义气了,连礼貌都缺点。
回到宿舍,正碰上傅朗在盥洗台刷牙。
卜奕瞥他一眼,眼神不怎么友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懒得打招呼,径直往里走了。
关健坐在小桌前等着投喂,一闻见麻辣香锅的味,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了。
俩人掰开筷子,正要坐下吃,傅朗带着一身水汽过来,问:“能不能借用下肥皂。”
“不——”
“能!”
关健嗷一嗓子打断了卜奕,在他的注视下,勇敢地一指阳台,“绿肥皂盒是洗袜子的,粉肥皂盒是洗裤衩的。”
说完,嫌话不够似的,又添了一句,“我们卜是不是挺讲究?都分开用!”
他们卜:“……”
傅朗:“讲究。”
说不上为什么,卜奕总觉得他话音里带着笑。
傅朗往阳台上走,卜奕一巴掌呼在了关健背上,压着嗓子,“你他妈!是不是!少说一句!会!死!”
关健叼着筷子,“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大多数都是因为不够了解,你信我。”
信你才他妈有鬼。
卜奕狠狠扒拉走两块鸡翅,不跟关大眼掰扯了。
等关健和卜奕吃完洗漱完,新问题来了。
他们宿舍,床是紧挨着的,卜奕和傅朗都睡下铺,两人要是对头睡,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卜奕在宿舍住了三年,从没跟谁睡这么近过。
自然而然有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不适感。
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来。
熄灯前,卜奕抓着枕头给自己调了个方向,头怼着墙,脚对着傅朗。
傅朗在床上一坐下,就看见卜奕露在薄被外的一双脚。
看了两秒,傅朗愣是从他一双脚上看出了“莫挨老子”的强烈情绪。
脚也戏挺多的,傅朗笑了声,啪一声关了灯,和卜奕脚对脚躺下了。
关健在上铺翻了个身,床板嘎吱响,然后,卜奕手机振了下,他翻出来一看,是关健。
贱贱:链接|关于理学院傅朗,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一:有病?
贱贱:你康康。
一:[驴头]
贱贱:我告诉你,真香!
关健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音,只等来下铺兄弟的小呼噜。
……
第二天上午,宿舍里三个人都有课。
大早起,卜奕和关健挤在盥洗池刷牙洗脸,傅朗也不跟他们争,一个人拿着牙刷牙膏去阳台洗漱。
卜奕三下五除二洗完脸,甩着手上的水,他不经意往阳台上瞥了一眼——
朝阳正好,洒在男生微弓的脊梁上。棉质的白短袖薄而柔软,松松地搭在肩背上,肩胛骨撑起柔和的弧度,像起伏的山峦。
水珠顺着眼睫吧嗒滚落,被洇湿的视线里,那道模糊的侧影莫名地孤独。
眼一眨,视线又清晰起来。
卜奕不由嗤笑,天之骄子,傲视群雄呢,孤独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贱贱:信我,真香!
第4章 不合群
上午十点多,阶梯教室里,卜奕正趴桌上睡得酣畅,胳膊肘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睁眼,掀起一半眼皮,见推他的人是乔清渠,骂人的话在嘴唇边一转,又咽回去了。
“干嘛?”拖着懒音,卜奕连头都不想抬。
乔清渠拿书脊怼他,“你认识理学院的傅朗?”
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星星。
“一个宿舍的,干嘛?”他又问一遍。
“不干嘛,人给你送书来了,”乔清渠白他一眼,把簇新的书塞过来,“服装材料学,可这节是时尚与流行啊,他拿这干什么来?”
视线在蓝哇哇的书皮上扫了一圈,卜奕腾地坐直了,“人呢?”
乔清渠一愣,“走了啊……吓我一跳,摸电门了你!”
卜奕放眼往门口望过去,黑洞洞的,只能看见几条上完厕所往回溜达的人影。
卜奕一松劲儿,肩背又塌下来,手指在微凉的书皮上捻捻,“他没说什么?”
乔清渠莫名其妙,“能说什么?就说把书给你。”
卜奕视线落回来,心不在焉地“哦”了声,乔清渠也没多说,扭身走了。
关健放完水回来,正好看见乔姑娘从他们这排往下走,他过来一拱卜奕,“找你有事?”
卜奕屈指把书推了过去。
关健摸着书皮,纳闷,“新买的?你买它干嘛?不是我说你,你前面那本烂得跟喂过狗一样,扔不扔的,真没啥区别。”
卜奕缓了口气,“不是我买的,傅朗买的。”
关健嘴张得老大,半天,才“啊”了一声,“你们一笑泯恩仇了?”
卜奕没说话。
一笑泯恩仇说不上,毕竟也没什么恩仇。
卜奕觉得,以傅朗的思维方式,大概是不想欠别人东西,哪怕是一本狗啃的书。
下课以后卜奕和关健去吃饭,一顿饭吃的挺沉默,关健都不习惯了,以为卜奕让一本书整抑郁了,也不敢问他。
吃完饭他们去送餐盘,卜奕一个回头,又看见了傅朗。
傅朗一个人,占着半张桌,端端正正地吃饭,目不斜视。
偌大的食堂,嘈杂的人群,他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
卜奕视线一错,心想,不合群。
不合群的人哪都有,从小到大,每个班都有那么一两个,和捣蛋鬼一样,是班级标配。但随着年岁从个位数变到十位数,打头数字从1变到2,字面意思的独行侠就不那么多了。
大部分人开始学着掩饰本我,小心翼翼把内心的“不一样”藏起来,试着去迎合大众。
等进入社会,大染缸里搅一搅,再捞出来一看,嚯,就真的大同小异了。
所以像傅朗这样的,属于稀有动物。
傅朗吃着饭,并不知道不远处的室友已经给自己脑袋上糊了好几个标签。
卜奕和关健回到宿舍,关健对傅朗的光板床发出了由衷的感慨,“我是真佩服,就这,空空荡荡的,他居然能睡下去。”
卜奕正在吃橘子,叼着块酸倒牙的橘子瓣,没说出话来。
他也没想到傅朗这么能凑合,就这么一张光板床,要啥没啥,他居然能蜷上面睡了一宿。
也真是不讲究。
关健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往上铺爬,“不过从他大一转系这事儿就知道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狼人。”
傅朗从经管院转到理学院这事,知道的人没一个不感到匪夷所思的。
经管院是北城大的王牌,能考进去的每个都自带金光。但傅朗说转就转,不但转了,还转进了地球系统科学系,直接关注地球和宇宙去了。
关健话音未落,宿舍门吱一声响,傅朗带着一身热气从门外进来。
这是背后说人闲话,还可能让人听着了。
卜奕咕嘟一声把酸橘子瓣给囫囵吞下去,噎得直拍胸口。
傅朗没料到一进门就看见整整齐齐的俩室友。
他不擅长跟人进行没营养的寒暄,三双眼一碰上,只好不尴不尬地点了个头,然后他就回自己光板床上躺着了。
正午时分,外头天光亮,哪怕遮光帘拉着,也能借着光看清对方的动作甚至神态。
说不上为什么,一见光,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就迅猛滋长,束住手脚。
卜奕瞄准垃圾筐,把橘子皮发射过去,发射完,倒头就睡,看也没多看傅朗一眼。
按情理说,别人给他买书,他应当道声谢。
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跟傅朗开口他就是别扭,哪怕是一个字都觉得扎舌头。
傅朗在宿舍里睡了一个午觉,一点半时候,闹钟响了,傅朗准时出门。
关健和卜奕都没睡着,听见门响,关健从上铺把头垂下来,活像个吊死鬼,“睡了吗?”
卜奕睁眼翻身,“没。”
“我好奇,”关健嘀咕,“傅朗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这样啊,酷到没朋友。”
卜奕瞥一眼关紧的门板,“我哪知道。”
傅朗不合群,不合了二十年。
在他眼里,穿开裆裤时候撒尿和泥的傻小子长大以后也不见得多聪慧,站在他身边的同龄人,大多数都在愚蠢的人类范畴。学习对他来说不是个难事儿,读了十几年书,他尤其擅长的就是在成绩单上一骑绝尘,喂给别人满嘴土。
从幼儿园到高中,他从主动孤立到被动孤立,一直就这么活着,也没觉得哪儿不好,但也说不上哪好。
傅朗羡慕别人的热闹,可他融不进去。
他下午翘了课,去采购被大伙烧没的杂七杂八。
走在商场里,经过橱窗时匆匆一瞥,他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卜奕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排斥,让他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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