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走两步,他就看见了被遮挡住的另一个人。
……不,是两个。
站在傅朗对面的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被裹成棉花团一样的小孩。
离得远,卜奕看不大清女人的五官,只大致觉得是个年轻女人,皮肤挺白,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有股说不出的狼狈。
女人仰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傅朗,不断地说着什么。没说几句,突然抹起了眼泪。
紧接着,卜奕就看傅朗垂着的手攥住了,半掩在袖子里。
女人边哭着,边把牵的小孩往傅朗跟前推,于是,小孩也哭起来。女人又扯住傅朗的手臂,就要往地上跪。
小孩子一哭闹,是不管不顾的,有多大声放多大声,声嘶力竭,叫得方圆百米都能闻得其声。
卜奕眉一皱,觉得不妙,周围不少来来去去的同学,这场面落在别人眼里,不管谁多一句嘴,对傅朗都不好。
他不想猜女人是谁,孩子又是谁,在他看来,就是他室友挨欺负了。
傅朗外表冷硬,对着外人一向话不多,要对方是个男人,他差不多就要“能动手不哔哔了”,但对方是个女人,他不能怎么办。
卜奕把衣领一整,给自己缩着的脖子伸出来了,手也放出来了,迈开腿就要往傅朗那边走。
结果还没等他走到,就看傅朗掰开了女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了。
临走前,不知道他对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原本还想追,却因为这句话顿住了脚,一下跌在地上,搂着小孩呜呜地掉眼泪。
什么情况?
卜奕不敢停,经过女人时候瞥了一眼,确认了,是个眉眼清秀的年轻姑娘。这要换个不知道的人,恐怕得以为方才是渣男当街抛妻弃子呢。
这么随便一想,卜奕立刻就不大舒服了。他边偷偷追着傅朗,边打开手机刷学校论坛,随时监控着,生怕有好事之徒偷拍照片发八卦区。
傅朗腿长步子大,走得速度又快,卜奕要跟紧又不能让对方发现,确实有难度。所幸,傅朗也没去太远的地方,一折身,直接去图书馆了。
卜奕鬼鬼祟祟地跟进图书馆,进去以后猫着腰,隔着书架偷瞄傅朗,像个变态狂。
他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觑着另一边的人,心想:哎,他脸都气黑了。
第43章 家事
卜奕挑了一张挤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桌子坐下了,竖起他拿的那本书,目光越过书墙,“监视”傅朗。
见傅朗搬着一摞书坐好,又把笔电掏出来,他这才低头给关健发信息。
一: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找一下乔妹,问个事。
他把合同的问题大致说了,让关健去问一句,但甭兴师问罪似的。只是他们既然栽了,那就把栽的过程捋清楚,才好重新爬起来。
关健让他别操心,铁定不会让乔妹不舒服。他平时咋咋呼呼,但大事上不糊涂,一般卜奕给他指个方向他就知道该怎么干。
贱贱:刚才大神在宿舍里接了个电话,走的时候脸色特差,你要有空就问一句吧,他跟你近
贱贱:我怂,没敢问
卜奕叹气。人就在他眼皮底下呢,可他也怂,不敢上前问,连头都不敢冒,就敢偷摸跟着、盯着,怕室友被女人跟孩子气出毛病来。
想了想,他又找段重山,给对方转账,让卷毛回去时候捎一件啤酒,再来点花生毛豆,并特意嘱咐了去大发超市买。
安排完,才又继续躲在书后面偷窥。
他随便拉出来这本书,连书名也没看,就见经过的个别一两人用奇异的目光瞄他书皮,瞄完再看人,视线里就带了种不一样的意味。
卜奕就奇怪,他是当街阅读小黄书是怎么了,一个个看什么西洋镜呢?
飞快地扫一眼傅朗,趁他没抬头,卜奕迅速翻自己那本的书皮看了眼——《会饮篇》柏拉图。
卜奕承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文盲,只知道柏拉图是谁,但有哪些著作都讲了什么内容就不清楚了。
好奇心驱使他从第一页翻开了这本《会饮篇》,然后逐渐瞪大眼睛,细细读起来。
人看进书里,就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日头坠下地平线,带着余温的一缕光给四四方方的图书馆勾了道淡金的边。
卜奕支着脑袋在竖起的书后头打了个瞌睡,这才一错眼,发现天都擦黑了。头顶白炽灯亮起来,卜奕猛地一个激灵——日!差点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了!
这一慌,就赶忙转头去找人。结果,不找还好,一找就跟傅朗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咕咚,卜奕吞了口唾沫,怪紧张的,跟干坏事被抓着了一样。
他冲傅朗咧嘴笑,假装是偶遇。
傅朗却没买账,面无表情地朝他勾手,招猫逗狗似的。
卜奕没辙,谁让傅朗今儿挨欺负了,是个可怜豆呢,得迁就着。
夹上书,他大喇喇在傅朗旁边坐下了。
“等了你两个半小时。”傅朗小小地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这盯梢的居然转头就把人给忘了。”
“……”卜奕惊讶地瞪眼,“你怎么知道!”
傅朗道:“你觉得我是土拨鼠吗?”视力约等于无。
卜奕说:“啊?”土拨鼠怎么了?
傅朗让他气笑,“你这么大一只,跟在后面,我得多瞎才能看不见。”
哦,明白了。卜奕手撑着《会饮篇》笑,“那你会土拨鼠叫吗?”
神经病么,傅朗看看他,不说话。旋即,目光被书皮吸引,问他:“刚才就是看这本看入迷了?”
“古典思想很有吸引力,”卜奕点头,“让我产生了哲思。”
“什么哲……”
“你们要聊天能出去聊吗?”长桌那一头,一个正自习的男生不满地皱起眉,烦他们嘀嘀咕咕。
“抱歉,抱歉。”卜奕和傅朗噤了声,自知理亏,赶忙安安静静收拾好东西,一块儿溜了。
还了书,俩人走出图书馆,傅朗接着问方才的问题:“产生什么哲思了?”
卜奕清清嗓子,“爱欲在理性光芒下的姿态,叩在灵魂深处的悸动……”
傅朗打断他,“说人话?”
卜奕飞速瞟了他一眼,语速也跟着快,“爱情不拘于性别。”
“哦?”眉峰微抬,傅朗眼里藏着揶揄,“你自己呢,也这么认为?”
两人沿着图书馆前的小石子路前行,周围挺静,嘈杂的说笑声被隔在另一边,更显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错乱得让人心跳都不稳了。
“是,我也这么认为。”卜奕嗓音好听,一句话,掷地有声,很郑重地表明立场。
书的篇幅不长,其间蕴藏的思想与意识也远不止于此,但对卜奕来说,仿佛是找到一个支撑,一种依靠,让他卡顿的“恋爱论”顺畅了。
又走了一段路,即将抵达热闹的操场时,卜奕叫住傅朗,“打算跟我说说下午的事儿吗?”
傅朗冲四食堂的方向一扬下巴,“边吃边说。麻辣烫怎么样?”
卜奕点头,品到了默契带来的愉悦——他惦记了一下午的,可不就是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么。
预感傅朗说要说的事儿难以启齿,卜奕特地挑了个光线不怎么好,又避人的桌子。那桌子夹在两根柱子间,他们俩一落座,视野瞬间就窄了。
——看不见别人,也只当别人看不见自己,正好。
除了麻辣烫,卜奕还要了两碗酸辣粉和刚出锅的芝麻饼并一份红糖糍粑,再配两瓶肥宅水,打算扶墙出门。
卜奕嗅着他那碗酸辣粉,馋的简直要掉口水,但也没忘了要事,“我准备好了,开讲吧。”
傅朗挑起碗里剔透的粉,往嘴边送,“我爸前后有三任妻子,你下午看见那位,是第三任,只是目前还不合法。”
吧嗒,卜奕筷子上的粉落回热汤里,溅起几滴油。
——没想到开场就这么劲爆了。
傅朗对自家的腌臜事并不稀得说,要不是正巧让卜奕碰上,他大概到天崩地裂那天也想不来去提这茬。
但他出生的家庭就是如此,躲不了,也瞒不住。
“那个小孩,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傅朗脸上很平静,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我知道这事儿时候刚上大一,那姑娘怀孕了,辗转找到我,想让我帮她去说服我妈离婚。”
对方找上门时,傅朗比现在听故事的卜奕傻眼多了。他全程没说话,就听着对方凄凄地哭了一茬又一茬。
卜奕瞪着眼睛问:“她怎么会找上你?”
“不止是我,每一个她能找到的姓彭的,她都找了。”傅朗苦笑,“也不是完全没用,我妈后来确实是闹起来了,到现在家里都还鸡犬不宁。”
卜奕给自己塞了口芝麻酥饼压惊,一时没说话。他父母虽然离了婚,但和平分手,从没见识过这么狗血复杂的家庭关系,又联想到傅朗那个大脑平整似腰果的哥哥,便问:“她也去找你哥了?”
“找了,”傅朗点头,“大概是被羞辱了一番。”
卜奕像个八卦小报的记者,继续发问:“那她今天干什么来了?”
“说小孩该上幼儿园了,没爸不行。让我可怜她,再去劝劝我妈。而且……”傅朗脸上溢满讽刺,“她又怀孕了。她说,要是我爸再不娶她,她可能就被自己父母打死了。”
“艹,”卜奕扒扒头发,芝麻都沾在了发梢上,“这都什么事儿啊。”
傅朗接着讲:“从我记事起,我父母就关系不和,吵架打架都是常事,冷战动不动就能拉到一个月以上。他们谁也不跟谁说话,也从来不管我,连家长会都是陈姐去。所以,后来对方大着肚子找上门,我也不是多意外。”
卜奕看着傅朗,只觉得不可思议,但隐约又有种感觉,他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只是在乎了也没用,不如把自己武装起来,反倒无坚不摧了。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卜奕就还有其他想问的。
“那你转系跟这有关系吗?”
傅朗露出个嘲讽的笑,“那倒没有,转系主要是因为我跟他们出柜了。”
“你……”卜奕吸了口凉气,“凡事都非得干这么绝吗?”
傅朗看他一眼,没说话,低头嗦粉,算默认了。
话题聊得挺沉重,卜奕怕傅朗不声不响再多想什么,便顺着开个玩笑道:“你们家怎么和电视剧里演的‘豪门’似的。”
傅朗看着他笑,“你还看过‘豪门剧’?”
“那是啊,我为了跟康芃显摆,刷了一暑假剧,差点看吐了。”卜奕把芝麻酥饼掰开,递给傅朗一半,“趁热吃,香着呢。我不打听你隐私了,已经听了这么多,感觉到能被灭口的量了。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吧?不是我吹,我的成长历程那就是一部征战全小区的光辉史,孩子王,就是我。”
卜奕搜肠刮肚地找了一圈,把从前干过的那些傻逼事挑尤其傻逼的给傅朗绘声绘色地讲了遍。
从单纯的抓蚯蚓吓唬小姑娘到脑子有病的摔炮炸狗屎,到求学阶段偷老师假发,只有正常人想不出来,没有他干不出来的。
听完,傅朗道:“冲你这个上房揭瓦的皮劲儿,我要是你爸,打断你腿。”
卜奕啧一声,“我爸也这么说,打断我腿。”
他这么一打岔,就把下午飘来那朵乌云吹跑了。
俩人扫荡完了一桌食物,撑得要命,扶墙出食堂的时候,卜奕又追问一句,“你跟那女的说什么了?我看她原来还想扯你的,后来就撒手了。”
傅朗在前面帮他顶着门,听了这话又是一脸嘲讽,“我说‘让我妈离婚有难度,但要让她不离婚,那就简单的像个1一样’,她听明白了,所以不纠缠了。”
卜奕愣了愣,“你真要管闲事?”
“嗯,”如刀的风吹过来,傅朗拉紧了拉链,“管。”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太晚了。这章有点卡,删删改改还是不太满意,大家先凑合看吼
第44章 台上
卜奕和傅朗搬回宿舍之后,又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
他们俩默契地没再讨论“豪门恩怨”,傅朗也没说他打算怎么回去“管闲事”,不过卜奕偶尔碰上过他在阳台黑着脸打电话,估计进展得也不怎么顺利。
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下旬。在他们都忙起来的时候,江桐打来电话,说检方已经立案,崔凯出院以后就被带走了,而他们也找好了律师,可能要打一场硬仗。
江桐在电话里没有说更多,只道现在除了律师谁也见不着崔凯,让卜奕他们别忙活了。
卜奕挂断电话,愣了会儿神,联系了厉叙。
“十万,一审的费用。”厉叙在那边说,伴着呼呼的风声,“案件在办了,钱不着急。”
卜奕踩着脚下的小石头,碾了碾,知道这是有厉叙的面子在,要不怎么可能连律师费都没交齐就开始办案了。
他吁了口气,“哥,我先拿三万,剩下的再想办法。”
对面沉默着,像是在想合适的措辞。过了小片刻,才听厉叙道:“卜奕,讲义气不是坏事,它证明你善良、热情,有助人为乐的意识。但具体到这件事上,我不建议你再插手了。”
卜奕皱起眉,“哥……”
“听哥的,钱你自己留着,真需要了再说。”紧接着,就听厉叙那边有人说话,好像有什么急事,厉叙的语速也快起来,“别想着往律所拿,拿来也没人要,就这样,先挂了。”
卜奕垂下手,摁断了通话,有几分茫然。
他觉得自己还是对人对事儿缺经验,处理方式总显得幼稚。
收起手机,他把毛线帽子套回脑袋上,紧了紧围巾,快步往公交站走去。
32/68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