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贵族女人都一个样——”莫吉斯咬牙切齿地边打边咒骂,凸出的双眼神经质地发红。“愚蠢,放荡,除交|配和摆设外毫无用处——”
贝拉无法护着自己的后背,只能任由莫吉斯在自己身上倾泻毫无缘由的怒火。她努力闭上眼,想用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与歌声挤掉现实的痛苦。
——玛伦利加的姑娘呀,嫌弃水手拾回的贝壳。等到水手带来了珍珠,她却已嫁给别人家。
她的童年记忆由苹果树、装满麦草的推车、孩子间的游戏构成。只要想起当时的情景,哪怕画面是模糊的、声音是支离破碎的,贝拉都会感到欣慰。而在与路易斯私会的夜晚,她才能得到另一个男人的尊重和温柔对待,哪怕其中不包含更进一步的情感。
贝拉夫人知道丈夫为什么要殴打自己。
不是因为她与其他男人私通——她以这种方式逃避痛苦是近三年的事,而这种暴力早在贝拉认识路易斯之前就已经开始,甚至可以回溯到他们结婚不久后。
大名鼎鼎的莫吉斯总督只是单纯喜欢这么做罢了:因为不在“正统贵族”之列,他一直对自己的商人出身耿耿于怀。但从身为“贵族后裔”的妻子那里,他用虐待和殴打收获了扭曲的自信和自尊。
祖辈的身份反倒成了她的“罪孽”。
莫吉斯对妻子和路易斯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他调动所有侮辱性的字眼,无情地攻击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贝拉不知自己是否算是适应了这一切,她会屏住呼吸等待丈夫结束这一次暴行。随后,莫吉斯会离开总督府,到别的地方找几个风尘女子逍遥快活。
贝拉庆幸年幼的女儿睡在另一头的小房间里,不会目击这些对孩子来说过于可怕的事情。
鞭打和咒骂终于停了下来,但贝拉还是不敢回头,唯恐与莫吉斯的视线对上,又将招致更可怕的惩罚。直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缓慢松开发白的手指,扶着床艰难地站起。
女仆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头,打量房间里的一片狼藉。看见女主人的情形,她慌忙走上前去,将贝拉搀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多到总督府的所有人都感到麻木,包括贝拉夫人自己。
女仆帮贝拉换掉沾上血迹的睡裙,处理好背上的伤口。随后,她将花瓶的碎片捡拾干净,识相地离开了房间,把时间和机会留给了贝拉。
很快,贝拉换上了一袭常见于平民阶层的麻布长裙,并在长裙外套了件足以挡住身体线条和大半张脸的长斗篷。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发现女儿已经在小床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她弯下腰,轻柔地掖好被角,离开房间前亲吻了女儿光洁的额头。
这就是她没有选择逃离丈夫的唯一原因。
贝拉从侧梯下到一楼,再穿过夜间基本没有人的后厨和院落,走向马厩旁不起眼的小门。走过那扇门就是总督府背后的窄巷,事先预订的马车就停在巷子的另一头。
莫吉斯要到后半夜才回来,她还有时间。
就在贝拉准备从小门离开总督府时,她突然听到院落的另一边有人在低声交谈。她没敢耽搁,也没打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细听对话的内容,只能凭印象辨认双方的身份。其中一人就是常年住在总督府的莫吉斯的贴身秘书;贝拉没有听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坐上马车时,心里还在想着那个陌生人是谁。
同一个夜晚总是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有的相互交织,有的毫无关联,这是人间的常态。
神殿四层的房间里,萨缪尔穿好了衣服,正准备离开。市场一角,贝拉夫人刚敲响路易斯的房门。而在飞狮公馆,艾德里安对着桌上的轻型弩,伸手抚摸那上面被打磨过的木纹、紧绷的弓弦和冰冷的金属部件。
艾德里安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不自觉地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明明收到了路易斯的又一件礼物,还知道了他的秘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如此难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Live With Me - British Sea Power
☆、第十三章 鸽羽
如果你在一个适宜的季节来到玛伦利加,只要天气不算太冷,就总能听见树梢和头顶传来的鸟鸣。特别是银湾附近,那里的海鸟多得像农户院子里的鸡群。幸运的是,这些海鸟的巢穴不在城里,而是附近悬崖下的天然石窟,不然击中市民的鸟粪会更多。
至于家养的鸟雀,除了贵族喜欢的鹦鹉、金丝雀甚至猫头鹰,信鸽在这里也十分常见。它们占据着玛伦利加的半片“领空”,且比起宠物,更多地发挥了不可忽视的实际功用。就算不是富贵人家,一些普通市民也喜欢饲养几只信鸽,毕竟这要比伺候那些名贵珍兽划算多了。
——银湾塔杂记·宠物、家禽与野兽
清晨,阳光慷慨地洒遍了玛伦利加的每一个屋顶。鸟鸣和马蹄分别从空中和地上催促着人们开始新的一天,融进这座商业城邦流动的血液。
飞狮公馆侧楼的屋顶上,艾德里安席地而坐,安静地看着碧空下稀薄的白云。他身边就是一座塔形的露天鸽舍,信鸽们咕咕咕地叫着,或汲饮容器里的清水,或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盘旋,站在鸽舍顶上振翅时总会晃出几根脱落的羽毛。
已经过了该去“跟着科马克大师训练”的固定时间,但艾德里安突然不太想去见路易斯。与其猝不及防地撞上会带来尴尬和不快的话题,还不如和信鸽们蹲在一块。至少它们只会聚成堆“咕咕咕”地说鸟语,而不会说出令自己浑身不自在的人话。
——但这真的是科马克大师的错吗?又好像不见得。硬要说的话,明明是自己先在意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也是自己在知道真相后选择了逃避。
但艾德里安暂时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艾德里安陷入了无法逻辑自洽的窘境。
不过,就算自己不去找他,路易斯也应该不会在意吧,说不定他本来就不想带什么学生。结束训练、二人分开之后,等到夜幕降临,贝拉夫人大概又会出现在路易斯家,给那间陈旧简朴的房子里留下似有似无的香水味。
——无论事大事小,知道真相就一定会快乐吗?
一想到这,艾德里安心里只觉得更加堵得慌。还好索菲娅一早就出门去处理信标号的货物,萨缪尔忙起来就忘了他这档子事,没有人会问艾德里安在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鸽舍上站立的信鸽,信鸽也歪着脑袋看着他,圆溜溜的小眼睛写满了好奇。信鸽的羽毛光滑锃亮,蹦跶起来十分活泼,充满朝气。
屋顶和阁楼只隔着一扇门,谁都可以用□□从屋里爬上来。对着鸽舍发呆的艾德里安听到虚掩的木门被向上翻开,转过头,只见那里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达伦?你怎么跑上来了。”
屋顶只围了一圈装饰性的低矮护栏,让这么小的孩子到处乱跑实在太危险。艾德里安连忙站起身,好让达伦一路小跑着撞进自己怀里。
大概是看上去没有其他亲戚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年幼的达伦对这个来自鹤山庄园的表哥倍感亲近。他抓住艾德里安的袖子,咧嘴笑着叫他“艾德里安哥哥”。因为正值换牙期,达伦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时有点漏风。
艾德里安低头端详这个和自己同辈的孩子:他长着和母亲索菲娅一样的黑发,眼睛大概遗传了过世的父亲,是天空与海洋一般清澈的蓝色。看他爬□□、翻木门的动作如此灵活,多半是托雷索的血统发挥了作用。
——路易斯私生活复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他有过家庭吗?是否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也许是私生子?
脑海中闪过的疑问吓了艾德里安一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决定甩掉不合时宜的想法。
“达伦,屋顶太危险了,我们下去吧。”艾德里安牵起达伦的手,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在屋顶发呆给对方带了个坏头。
达伦摇摇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鸽舍:“我想和信鸽玩。”
艾德里安无奈地答应他:“好的,你就站在那儿别乱跑,我去给你挑只过来。”
达伦乖巧地点了点头,学着艾德里安先前的姿势原地坐下,完全不在乎灰尘弄脏了干净的衣服——反正妈妈不会为这种小事骂他。
这群信鸽基本不怕人,但艾德里安还是认真挑选了一番,最后看中了其中体型偏小、圆润乖巧的一羽。他将那只信鸽递到达伦手里,小声提醒他:“就这么捧着,不要用力,也不要吓到它。”
达伦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信鸽,好奇地凑近了观察它,嘴里还模仿着发出咕咕的叫声。信鸽知道这位小主人没有恶意,也伸出浅色的喙,轻啄达伦的衣袖。达伦高兴地抬头看着艾德里安,笑得很开心,艾德里安也向他露出了微笑。
“它们好厉害呀,”达伦轻声说道,害怕声音太大会吓着自己手中的信鸽。“这么小的个头,吃的也少,却能飞来飞去;我们却怎么也做不到。”
艾德里安在达伦身边蹲下,轻轻抚弄信鸽收起的翅膀:“说不定以后人类也能上天呢——不用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而是靠其他东西飞起来。”
达伦兴奋地抬起头:“真的?”
“呃……大概是真的。”艾德里安不太擅长跟小孩子攀比想象力,幸运的是达伦只是单纯觉得高兴,而没有进一步追问。他站起身,拍去挂在衣服上的鸟羽。“我们该下去了,不然大人们会担心你的。”
和信鸽的“对话”十分愉快,达伦也就爽快地答应了艾德里安。他将信鸽捧到鸽舍前,看它灵巧地跳回同伴当中去,还向这位鸟类玩伴小声道了句“再见”。
看着两眼放光的达伦,艾德里安不禁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当然,鹤山庄园的生活要比玛伦利加这种大城市寡淡多了。
带着达伦离开屋顶前,艾德里安再次环顾四周,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路易斯正站在飞狮公馆外的道路对面,斜靠着墙,手里还拿着那支细长的烟斗。
“……大师?”艾德里安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难道他是来找我的?
几分钟后,艾德里安把达伦交给索菲娅的贴身女仆,自己飞快整理好装束,从桌上拿起那把弩,跑到了飞狮公馆外。路易斯依旧站在那儿,见艾德里安出现才缓缓收起烟斗,慢悠悠地冲他招手:“我看你一直没来,还以为托雷索家出事了。”
刚才还在纠结前一天知道的事情,认为路易斯不会在意自己,却没想到他会直接找上门来,艾德里安难免感到不安。他回避着路易斯的视线,想现编一个借口,却被对方再次打断。
“道歉或者找理由还是算了,这样你会更难受的。”路易斯摸着后颈转过上半身,竟显出几分鲜见的歉意,而从神情就能看出,路易斯并不擅长道歉。“况且错误应该在我。昨天说的话可能过于唐突了,对不起。”
艾德里安完全没料到路易斯会向自己道歉。这么一来,他反倒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不,我倒是没关系……”
艾德里安在说谎,而路易斯知道艾德里安在说谎,但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是时候翻篇了。
路易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希望真是这样。”
这么一来,他终于能和过去的几天一样“自然”地和艾德里安对话了。他抓过艾德里安的手腕,拉着人直接往中心区的方向走。“那就别再耽搁了。”
“去哪儿?”艾德里安边跟上路易斯的脚步边问。
“神殿附近好像出了什么事,教团的人刚封锁了那边的下水道入口。你去闻闻是否有无光者的味道,说不定我们能捞一笔。”
由于水网密布,坐拥河流出海口又正对着海湾,早在建城之初,玛伦利加就修筑了庞大的下水道系统,开凿污水渠时留下的入口也一直保存至今,只是那些生锈的铁栅门多半已经合不上了——当然,一般人也不会胆大或无聊到跑进下水道探险。
为了应对汛期和潮汐、容纳足够的污水,这些地下沟渠修得很宽,堪称宏伟,甚至能像道路一样容纳几人通行。它如血管般从地下连接起城市的各个部分,从城市中心到城墙下延伸的兵营区,从贵族区到码头,将其形容为玛伦利加的“地下世界”也不为过。
正是在这样一片漆黑、基本无人干预的地下世界中,污水、湿气、淤泥和腐物滋养了许多远比人类顽强的生物。蟑螂、老鼠、蝙蝠等自不用说,城市中的无光者也会本能地选择这样的环境作为自己的“美好家园”。
路易斯与艾德里安来到神殿附近时,教警和教士拦起的隔离区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市民。
神殿及其周边“宗教区域”是教团的地盘,一般不受总督府的管辖,数量不多的教警则在维护神殿秩序之外,担负起了和城市守卫类似的职责。他们身着全套重甲,执鸢型盾牌和长|枪,盾牌的靛蓝底色上绘着金色的恒星,仅是肃立在人群当中都颇为威严。
透过维持秩序的教警阵列,眼尖的艾德里安远远看见了另一边的情况:红砖斜砌的门洞不到一人高,砖缝里爬满发黑的青苔。本应封住通道的铁栅栏落在不远处,门轴处有尖锐的断裂痕迹,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了下来。几个等级更高的教警站在入口前,正通过现场痕迹判断事发的时间。
“下水道的门被人破坏了。”他对身边的路易斯小声说。
路易斯扬起一边眉毛:“你确定是‘人’吗?”
艾德里安摇头:“不。从眼前的阵仗看,教警应该也不这么认为。虽然还没有闻到血腥味,但无光者的嫌疑很大。”
“这么看来,破坏铁栅门的很可能是‘新生’的无光者。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路易斯托着下巴,经过短暂的思考,就替艾德里安做了决定。“走,我们去跟教团揽活。”
虽然习惯性地听从路易斯的安排,艾德里安还是心存疑惑:“教团有自己的武装,他们也会雇佣赏金猎人吗?”他有意回避了所有影射“教团看不起赏金猎人”的表述。
路易斯笑道:“不要求着他们雇佣,应该这么说——‘我等愿凭过去所学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技艺,协助教团解决眼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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