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收回目光,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眸已恢复宁静。
“你真的输了么?”说罢,他漾出一丝笑意。
“北荒和大梁的梁子已结下,那人今夜被放了出来,灵蛇沼那位一旦得到消息,更加不会善罢甘休,必然想借此机会找到那人,联手重创大梁。而我,虽然在寸草首领刀下救了我这逆徒,但是却放那个年轻首领一走了之,齐棣必然会对我心存芥蒂。总而言之,这池子,似乎更为浑浊了。”
“你放我走?”
“乌氏王妃死的哪一夜,鼻涕都冻成冰柱的你,不是在风雪中,看见过一个男人的身影么。”
刀客睁大了眼睛,思绪被勾动,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风雪之夜。他握刀的手背顿时布满青筋,又在下一刻忽地泄劲,喃喃道:“那个穿过暴风雪的人……是你……”
“没错,正是我拜见了呼延怒心,设法让他留下了王妃的独子,也就是你。”
“可是,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你的样貌……”
男子笑了笑,“这就是在下的私事了。总之,我确实赌对了,你确实成为了西凉皇族呼延家的最后血脉,成为了这寸草组织的首领。我说的没错吧,呼延东流。”
“神武阁这位臭名昭著的斥候,当真是你的徒弟?”
“他是我第一个徒弟,本来也会是我最后一个徒弟。”男子又笑了笑,语气似在征询刀客的看法,“也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古往今来最大的变数吧。”
“你可知他在神武阁替大梁皇帝做事,谋害了多少江湖门派?”
“我比你更加清楚他做了些什么,不过,既然是逆徒嘛,不做些违心的事,怎么能刺痛我这老人家的心呢。”
“这些仇,莫非前辈就想一笔勾销?”他已改口尊称对方为前辈。
“你以为我当真是抽不开身,只能在最后一刻赶来救他么?”
东流眼神忽厉,“……前辈早知我要对他下手,却不惜让我重创他至此。”
他皱眉道,“这透体的伤,短则半年,长则数年才能彻底恢复……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细想,实在是叫人悚然。”
“是你要杀他,还怪我无情可怖起来了。”男子莞尔,反问,“他虽然死不了,但这半年在神武阁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你要杀他,不过是想去掉一个棘手的敌人,此刻他这个样子,莫非你还做不成什么大事?”
听到这,东流心中一震,目光一亮,将所有杂事抛在了脑后,“前辈的意思是,我复国有望?”
“我从没这样说,但是,你身上确是负有西凉的国运,我豪赌一把罢了。”
“你赌什么?”
东流实际上是不明白,像他们这种世外高人,还有在乎的赌注?
“这就与你无关了。”
东流放弃了细究的打算,收刀入鞘。而他的掌间,留了一道深红的印子,衬得那在风中翻飞的红绳分外好看。
就在这时,他高高举起了另一只手,握紧成拳。骤然间,四周林立的屋舍之顶,多出了数十名弓箭手,个个手持巨大的铁弓,仰首拉满,对准了明光塔。
奇怪的是,他们的弓上却是空无一物。
男子眉眼依旧温柔舒雅,他缓缓环顾了一圈,点点头,颇有赞许之意,“你在昆仑蛰伏了多年,原来是在造无影弓啊。”
“承蒙前辈当年的荫庇,东流才得以有今日,眼下展露无影弓,不过是希望今后,前辈横加阻拦之前,能三思。”
东流放下了拳头,那些铁弓则随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人一起,隐匿于楼隙之中。
男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前辈,在走之前,东流斗胆多说一句。”他面朝东方,低声道:“算计,是换不来真心的。”
说罢,他一步跃起,翻出栏槛,借力于层层飞檐下落。
第47章 柳下孟浪
连云城迎来了一场盛大的日出。日光倾泻,白雾顿消,山水风物淋上了金红明黄的渐变色泽,显得分外壮美。
波光粼粼的云川宛如一条金色的缎带,穿街过巷。树梢、灌木、芦苇染上一片金红,在清晨的微风中,翻滚似浪,朦胧间,带着几分梦幻。
沈放就是在这样的画卷一般的景色中醒来,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背对着他,用河水洗脸的庄离。
他洗得格外认真,有耐心。沈放瞧见他手中亮晶晶的河水顺着指缝淌下,一时间忘了自己是在哪,又是在做什么。
沈放身后是一棵姿态优美的柳树,身旁是静躺着的乙未剑,而沈放自己穿着一件肮脏的内衫,他低头一看,正看见自己的两个脚指头,暴露在晨曦之中,吹着河畔的风。
背影的主人洗完脸,又洗了洗脖子,然后洗了洗手,反复了好多遍,才转过身。
“啊!”
猝不及防的庄离不禁叫了一声,随即面露喜色,“醒了怎么不说话,累傻了?”
他没有提他师父让自己在柳树下等沈放一事。
“这般春光旖旎朝气蓬勃的清晨,”沈放眼皮一抬,有气无力道:“我一开口就要训人,怕你不爱听。”
庄离微微一怔,腮帮鼓了鼓,“……我错了。”
“你哪里错了。”
“不该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出了栖云楼……”
沈放冷漠的神情没有松动一分。
庄离眼神飘了开去,“那个,害你担心了。”
沈放耸了耸肩,“你无碍,我只是是白担心一场。”
庄离讪讪一笑,“那个,也不算无碍,我可是吐了好多血……就在明光塔的□□上,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唉,那滋味,我感觉我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沈放的脸色越发难看,嘴巴咬的死死的,一双薄唇显得更加单薄。
庄离放弃了挣扎,皱起眉头,丧气道,“沈放,别又不说话呀,我真的错了……”
“过来。”
“啊?”
“我替你看看……”
“啊,我调理完内息,真无大碍了!不过,之前确实有些凶险……”
“……庄离,成心气我不成?”
庄离越说越错,沈放越听越气。庄离索性老老实实蹲在了沈放面前,任由沈放伸出了手。
沈放装模作样,学着下栖镇岐黄坊那些郎中的模样,检查起了庄离的脉息,发现内息顺畅,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
“嗯……谁让你昨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下次让我救你一命。”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让庄离几乎不敢再动隐瞒的心思,“看你现在这样子,这当中有别的隐情了。”
庄离嗯了一声,“你慢慢听我说。”他想了两秒,挑了重点,言简意赅地把今夜的经过讲了一遍。
“沈放,为什么……我提到我师父,你好像就又不高兴了。”
“你背着我偷偷见了他一面。我自然不高兴。”
“你之前就发现了?”庄离尴尬地瞥了沈放一眼。
“察觉到了。”
“生我气?”
“生你气。”
庄离抬手捂住脸,“是不是吐血都没法让你原谅我了。”
“那你现在吐一个。”
……真是无情,庄离刚想说,可他放下了手,看见沈放苍白的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有脚上那裸露在外的一排滑稽的脚趾,顿时说不出来了。
他想了想,问道:“那你呢,你这样子……”
“说来话长,可能比你想的要曲折不少。”
“你说你说,我想听。”如果庄离有尾巴,此刻一定已经摇成了虚影。
“其实很简单。”
“啊?”
“一个女人告诉了我你在何处,然后我用剑破开了她的左胸,挖出一块血肉,离开的时候把衣服披在了她身上。一路跑到这,把鞋子磨破了,所以就成了你眼前这幅英俊潇洒非同一般的帅气模样了。”
沈放的话像一块块石头连着蹦出来,不给庄离细想的机会。
“……”
“哦对,我拜托南宫负云,希望他好好照顾那个女人。”
庄离抓住一个熟悉的名字,“南宫负云?你遇到他了?”
“嗯,他知道剑谱是假的了。”
“这,那他妹呢,我们两个都跑了出来……”庄离这才想起南宫芙云的存在。
“是有些奇怪。”沈放若有所思道。
“怎么?”
“南宫负云既然都说出身份了,为何还要在脸上戴个面具?”
“那个梨花笑,萧莫梨,不是也戴着个面具么?”
“嗯,不过我从没听说南宫负云一向戴着面具示人啊,那他有什么不能被我见的呢?”
“他跟南宫芙云像么?”
“他露出了嘴和下巴,确实轮廓如出一辙,不过最像的不是形。”
庄离明白沈放的意思,笑了笑,神色作遐想状,显然是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勾勒南宫负云的容貌,没有注意到沈放渐渐眯起的眼睛。
此时的沈放,心中莫名冒出一串苦酸的泡沫,像是火山底的岩浆,窜出刺鼻的气息。
“庄离?”
“怎么了。”
“别想他了。”
“……什么?”
沈放骤然站了起身,低头看着庄离,神情的倦怠一扫而光,根根分明的剑眉下,是咄咄逼人的目光。
“嗯,到底怎么了……”庄离被这般盯着,也是站了起来,却莫名有些畏缩,有意说笑道,“现在不担心我用寒潭影了?”
“你不是想知道要如何我才能原谅你么?我说了你就去做?”
庄离眼睛浮出笑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好,你就在这棵柳树下,亲我一口。”
……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三秒,庄离嘴角的抽搐渐渐止息,“那有何难?”
说罢,庄离朝前迈了一小步,轻轻踮起脚,而沈放竟是主动配合着低下了头——后者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了。两瓣柔软的唇轻贴左脸的一瞬间,沈放只觉自己整副身躯就像焰火般反复爆炸,最终成了一坨煮熟了的虾。
不,这还不够。
“原谅我了唔——”庄离话未说完,瞳孔陡然放大,眸中惊涛骇浪!
沈放居然一下子回吻住了他!
双唇刚刚相触,他不假思索地用力推开了沈放,听到了嚓一声,沈放的背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树,撞得不轻。
“沈放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庄离宛如一只炸毛的猫,肩膀微耸,像是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你亲我就可以?”吃痛的沈放哑着道,“哪里不满意了?”
“不是……我以为……我以为你让我亲你,是想羞辱我。”庄离目光闪躲,双颊因激动而发红。
沈放的脸色则点点变青。
见状,庄离尴尬道,“小时候在北荒,那些部落的少年见我生得与他们不太一样,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以此来折辱我,我,我下意识……”
沈放错愕了数秒,握住了拳头,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不……我,我不知道这些事。”
“可是庄离,我怎么会想要羞辱你呢?”说完,他垂下了眼睫,神情难过至极,“不是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女人么。”
庄离僵硬着身子,怔怔听着。
“我不喜欢女人,却又与你此般亲近,自然只是把你当男子来待,怎能算羞辱你。我只是被你亲了之后,一时难以自已……”沈放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猛地抬眼,恼怒道,“这是我要的补偿,为你这一夜担惊受怕的补偿。”
说完,他不再看庄离,生怕对方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那股欲望。脸已丢尽,他断然拂袖而去。谁知没走几步,庄离却是紧跟了上来。
“饿不饿?”
“……”
“亲我那会儿,你肚子叫了……”
“……”
“我先请你去吃顿顶好的早点,然后嘛,去买对鞋,最后再找个药铺,给你这脚上药。”庄离顿了顿,“都是男人嘛,也都是洁身自好的习武之人……这欲望憋得太久会发生什么,都懂……实在要解释,老规矩,路上说?”
“你知道吗,你刚刚发脾气的样子就像个没有被满足的小孩。”
沈放头冒青烟,感觉自己离灰飞烟灭不远了。
“不说了不说了。”庄离讨饶道,心头纳闷,被吃豆腐的是我,怎么变成我哄你了。
半响后,沈放嗯了一声,生硬道:“请我吃顿好的?你,昨日到底摸了我多少钱?”
“呸,这是我师父给的,他说吃人的嘴短,让我请你一回。”
一顿早点换一桌栖云楼的菜,你师父不愧是你师父。沈放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诶,也不知他和师兄眼下去哪了。”
“这么快就接受嘲风是你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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