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的身手和南宫负云的良心有点信心”
“关于后者,你是认真的?”庄离脑子里浮现的一个满身刻满云霞的□□女子。
沈放一时也无言以对,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我要找人收敛几具尸体。”
“啊?”庄离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嗯了一声。
“怎么,觉得我应该吓一跳么。”庄离反而笑话沈放,“我说过,沧州发生过很多起这种大雾,每次嘛,都会有人无缘无故就死了。”
他打量着沈放,“你见到他们那只雾行狼了?你说的那个被你挖了血肉的女人,不会就是北荒的那位吧……”
“雾行狼?”
“这是我师父对它的称呼,它是一种祭祀得来的幻影,相传是很早很早前,统治北荒的狼王的化身。后来,也不知北荒人是从何得来的方法,掌握了一种祭祀召唤它的办法,但是要维护它的力量,自然要消耗生者的力量,师父说,这是天地间的规矩。”
“北荒人没有办法完全控制它。你师父是对的,每次发生这种夜雾,那所谓的雾行狼,即便已受过了献祭,但也都会借机在雾中捕食。”
庄离点点头,“带我去看一眼吧。”
沈放领着庄离,轻车熟路地回到了那家首饰铺所在的大街,此时尚早,铺子还未开门。
他第三次走过店外,往长街尽头走去。走着走着,看到几个衣不蔽体的乞丐,在大门紧闭的店外蹲坐成一排,懒散地晒着太阳。
两人继续走,拐入一条窄巷。巷口堆满了垃圾与杂物,走道和墙上的血已凝固发黑。这处地方比沈放所想的还有肮脏。昨夜的白雾遮蔽了这些细节,居然让这个地方显得整洁干净了不少。
巷子深处飘出阵阵恶臭。在明亮的日光下,院内的血腥和残暴会清晰得一览无遗,直刺心魂。
就在沈放停顿之际,庄离跃过了他,率先走了进去,来到了那院门口,目光投入院子。他的表情没有透出任何情绪的激变,反而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杀人者从不管杀人之后的事,以为生死不过头点地,若是让他们来收尸入土,或许便知道死有多么沉重,只令人满目尘埃,一时感觉老了几岁。”
庄离说完了,才侧首看向沈放,“在北荒,曝尸荒野可不少见,方便的时候,我也会把那些可怜人埋了。”
“不过嘛,这不像北荒,随处都可睡个千百年的好觉,这城里是生人之地……”
“嗯,只是来带你看一眼,走吧,估计,会有不少人想干这个差事。”
沈放暗中松了口气,看来庄离并无认出那女子——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过了这么久,尸体已是面目全非。
他本担心的另一件事是尸臭会将官兵引来,现在一看,显然官府并无余力管旁事了。又或者是,官府早得到风声知道了死因,但在神武阁的干涉下,没有死追这条线索。
沈放出了巷子,找上那几个乞丐,将运尸埋尸的事宜交代给了他们,同时留下了远远超过正常价格、足以令他们好吃好喝整整一个月的银子。
沈放晃了晃身后的剑,将那几个不敢相信的乞丐拉回了现实,淡淡道,“这是我花钱请你们办事,事没办好,我不光要把钱拿回来。”
其中一个乞丐用他那浑浊的眼睛看了沈放好一会儿,低声对另一个道,“那里面死的谁,你经过那会儿,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另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哆哆嗦嗦道,“那个院子住的,除了阿秀和其他几个孩子,还能有谁……”
怪不得,这大太阳底下,沈放却见那男人一直在发冷颤。
“唉,昨晚果然不太对劲……你说,会不会死的本可能是我们……”
“呸!怎么死的就可能是我们呢?”
“那你看,都是要饭的,我们就干坐着等死,人家阿秀也就一孩子,为了那些没爹没娘的小不点,偷那些有钱公子哥的钱,还去酒楼洗碗卖唱,这……”
沈放没来得及把庄离拽走,已是迟了一步,只见庄离已是半是询问半是诧异看着自己。
庄离眸子暗的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阴雨。沈放神色凝然,只是尴尬地嗯了一下。一直到离开那条街,过了那座桥,两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天上自北向南飞过一只灰鸽,很快就将两人远远抛在了后头。
沈放望着那空中的痕迹,道:“其实就算你没有要回我那袋钱,昨夜大雾,她们也只会缩在那个院子里,并不会改变些什么。况且,那些叫花子说的也没错,不是她们,也会是别人。”
庄离点点头,似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眉宇间的郁色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气。
这一声叹气飞入沈放耳中,他下意识就将今夜的遭遇历历回顾了一遍。他本是为了替那五名乞儿不平,既是想弄清夜雾的源头,又是为了除掉圣女,才一路到了那院子。最后,却又阴差阳错莫名其妙地领悟了夜雾之境,有惊无险地从那女人的胸口挖走了所谓的“雾茧”,看似帮她摆脱了真正圣女的操控……
可在雾中出来后那不同寻常的精疲力竭之感……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呢……那邪异的雾……狡猾的圣女……
“沈放!”
“沈放!”
庄离的声音仿佛从山海之外飘来,发出空洞的回响。
……
恍惚间,沈放竟再次握住了那颗小小的,起毛的棉球一样的雾茧。
他眼睛陡然睁大,竟不知它是何时回到了手中。他清楚记得,它那会儿,在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冰融化在火中。
冰冷的,湿润的触感从他掌心的纹路蔓延开来,顺着手臂,一路上爬,直抵眉心。女人粗糙的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覆上他的脸,尖利的仿佛被墨水染过的指甲一点一点刮过他的大脑……像在弹拨着琴面。
他的思绪像琴弦,被指甲根根挑断,零零落落散于空中。
……
“沈放!”
沈放猛地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模糊,被冰冷的液体打湿了眼眶。微风拂过,脸上、鼻尖,湿湿凉凉的。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满脸是汗?
庄离担忧地看着他。
“我是,睡着了?”沈放不确定道。
“你方才走着走着,突然不动了,眼睛也闭上了,然后,你就开始不停地出汗,简直就像是中了邪一般。”
“那,也许真的是做了个梦吧……”
“做梦?你做什么梦了?”
“不是什么好梦……跟那圣女有关。”
“那就绝对不是什么好梦。”庄离断然道,一脸忧心忡忡,“赶紧回栖云楼吧,那圣女邪祟至极,我就知道她让你做的事必然会有后患。你,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情跟我再说清楚些。”
沈放忍不住道,“一直在担心我?”
庄离一怔,“那是自然,听你说完,我便觉得大不妥,但你到方才之前都好好的,我便没——”
他轻轻瞪了沈放一眼。
“你还笑得出来?”
“诶,我笑了么?”
转眼间,两人对调了身份一般,仿佛昨夜莽撞冲动的,并不是庄离而是沈放。
“怪不得,你醒来后举止行为,对我说的话,都莫名其妙……”庄离自言自语,越想越不对劲,眼看越走越快,被沈放一把拽住了衣衫,这才怔怔立住,侧首看向斜后方的沈放。
“你不会是担心,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都是那个圣女,不是我吧……”沈放看着庄离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很确定,那确实是沈放要你亲他,也是沈放——”
沈放嘴被庄离捂住,后者松了口气,将信将疑道,“那,就,好。”
沈放低下了头,松了庄离的衣衫,后者同时松开了手,然后再次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
“沈放你这厮为什么又在笑……”
第50章 三人之行
回到栖云楼,三间屋寻了一遍,南宫芙云都不在。两人一番洗漱里外洁净一新后,各自回屋歇息了。
入睡没有多久,沈放在床榻上猛然睁开了眸子,冷汗打湿了床褥,因为他刚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梦:同样的雾茧,同样的粗糙的女人的手,同样的尖利指甲。
他站起身,等思绪再次平静,推门而出,来到左手边的屋子外,等了等,最终极其轻微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踏入。
屋内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小猫般的呼噜声。
庄离睡得很沉。沈放远远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坐在桌前回忆起今早的点点滴滴。他已对庄离做出那般出格之事,说出那般大胆之词,却始终没有要与庄离表露心迹的意思,不过是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清楚,自己面前的两件事,不论是安安分分送剑谱入宫,还是去找神武阁报仇,都极有可能是条不归路。
庄离又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这趟同行不过是短短十几日罢了,为何要与自己提到以后?
想到这,沈放原本柔和带着几分笑意的神情,骤然变得凝重和忧闷起来,这些日子,他的胸中渐渐积起了一摊化不开的苦水。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隔壁自己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过了几秒,门外响起脚步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沈放张开眼,见南宫芙云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对彼此在这儿安然无恙的样子未感到丝毫惊讶。
沈放道:“去哪了?”
她脸上妆容明净,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仅用一根素净的簪花别住。这一套显然是花了不小功夫,不像是昨夜匆匆离开,更像是在沈放庄离回来之前有条不紊地出门了一趟。
“好看吗?”
经这一问提醒,沈放才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衣服。
慵懒的哈欠声轻轻响起。被推门声吵醒的庄离坐了起来,揉着眼睛,看见伫立在屋子正中央的女子,眼前顿时一亮。
南宫芙云身着一件前后开叉的旋裙,恰到好处地展露出挺拔纤细的身姿,给这原本略显俗气的屋子都添了一抹别致的明丽。可是明艳之余,庄离总觉得她的神情之中,增添了新的情绪。
“好看吗?”
这次她问的是庄离。
双手撑在身后,仰坐在床上的庄离怔了怔,刮了刮鼻子,笑道:“好看,有点北荒女人的味道。”
“给你的剑呢?”沈放一开口便扫兴。
南宫芙云不耐烦地抬手朝庄离一指,“大白天的,我一个弱女子带出那般杀器,可是会引起麻烦的。”
庄离回头往床里侧一摸,果然摸出把剑。
“一大早你就出门了?”沈放继续道。
“我看雾散了,肚子又饿,就出去走了走,吃了点东西,顺便,看能不能发现些有意思的东西。”
“有人死了。”
“哟,看来昨夜你们可没少惹事。”
沈放无视南宫芙云那一脸的戏谑和探究,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走后,你一晚上都在房间?”
“喂,我还没问你们两人抛下我,跑出去做了些什么,怎么却一直在追问我了?”
南宫芙云鼻子哼了一声,坐在了沈放面前。在二人说话之时,庄离走了过来,将荒雪剑放在了沈放面前。
沈放没有说话,打量了她几眼,过了几秒,“竟然如此,按照昨日说好的,我们启程吧,出澜州。”
他刚说完,庄离欲言又止,南宫芙云则噙着一丝诡异的笑。两人眸中都有几分迟疑。
庄离和南宫芙云发现了彼此相似的反应,不禁对视了一眼。
“你们想说什么?”
二人似在各自酝酿着说辞,沈放看在眼里,走到门外,吩咐楼下的小厮送壶热茶醒神。
热茶送上后,沈放倒了上三杯。庄离歪了歪头,垂下眼睛,看着那氤氲而上的白气,正要说些什么,就被南宫芙云抢先了。
“沈放,经历这一夜,你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现么?”
“嗯,西凉遗民居然和北荒人勾结,其谋之大,确实让人错愕。”沈放抿了一口茶。
“拥霞山庄是百年正宗的武林世家,也不过是草莽布衣。无相楼的织网密布七州,但也不过是立于薄冰之上,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你昨夜见过南宫负云了?在这?”沈放打断道,“南宫负云来这儿找过你你却毫发无损?”
南宫芙云莞尔,“没错,沈放,说到这,你可是骗得我团团转呢,原来真的剑谱就在你身上。”
南宫负云将此事告知南宫芙云,显然也是不愿她被他们欺瞒利用,而一起对付他。
“他还跟我说,你贸然取了雾茧,后果难以预计。”
呵。沈放顿时明白,昨夜南宫负云为何愿意放他走了,根本就不是出于道义,而只是想作壁上观,趁机出手。
“他就让你活着告诉我的他想法?”
“告诉你了,你又能怎么样呢?除非你现在就有法子能彻底消解雾茧在你身上留下的隐患,哟,看庄离这紧张的神情,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身上的不对劲。”
“南宫负云还说了什么?”
南宫芙云将手撑在案上,托住了脸颊,一派天真模样,缓缓道:“他说,朝中那位,似乎尚未察觉,否则,怎么会有心思对付你们这帮江湖上的小鱼小虾呢。”
沈放盯着她的眼睛,“你那么恨南宫负云,为何见了他一面之后,心情反而不错的样子?”
南宫芙云眨了眨眼,腰肢一斜,风情万种道:“他身边有个棘手的拖油瓶,有一段时间顾不得我,眼下我自由自在,还有你们两位这般俊俏的好哥哥作伴,我心情能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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