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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有归处(玄幻灵异)——秦世溟

时间:2020-10-08 11:29:13  作者:秦世溟
  他得意地扬起头颅,步履轻盈地走在砖石砌就的人行道上。腰上的彩色绦带编成了麻花,穿过亮闪闪的环扣,拉紧了,那绦带便随着他的动作飘动。宋尘时走时跳,偶尔放下滑板溜一段路,在前头某个路口等着唐霁跟上来。唐霁推着自行车,甜筒的香草奶油甜得发腻,但当他花点心思细细回味的时候,却觉得这甜味并不单是来自于奶油。
  唐霁再慢慢地骑行了一段路,宋尘踩着滑板跟在他后面,道旁架设的电灯和广告牌接二连三地从夜色中闪过。最后电灯和广告牌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清凉的风从工厂的厂房后面吹送过来。在这黑沉沉的地方,虫声静谧可闻,那么孤独、那么遥远,一豆灯火远在天涯之外。
  宋尘吃完了果冻似的冰棍,把棍子衔在嘴里,衔了一路,把木头的味道都尝遍了,这会儿才终于丢到了垃圾桶里去。唐霁把自行车停在石墩旁,宋尘听见夜风在晒得焦枯的落叶丛里簌簌作响,紧接着又慌慌张张地从夹竹桃树林中跑过,似乎在黑森森的林子里迷了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宋尘问道,夜色正浓,而他的双眼却灼灼放光。
  唐霁俯下身望着他,看到了他眼中古怪的兴致勃发的眼神。唐霖愣住了一两秒,在那一两秒里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幸福在向自己袭来。唐霁笑了笑,说:“到防波堤上去,看夜海!”
  他们拐上一条石梯,迎着越来越潮湿、凉爽的风走上高处,来到高高的堤坝上方。风在这儿起了变化,变得更加不着边际、惶惶然,乱风围着人们舞旋,宋尘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宋尘对着远处黑沉沉、低声怒吼着的海洋呼喝了一声,然后抬手去整理头上的发夹,重新别好,扭着脖子晃晃会动的小花。
  海滩不是细软的沙滩,而是铺满了粗糙砾石的泥石滩,一丛丛碧绿的蒿草在石缝间长得正欢。石滩上有不少夜里出来赶海的人,此时刚经历过一场大潮汛,海水一退千里,又快又远,滩上留下了不少了贝类、甲壳类,还有各型各色的水母。赶海的人提着手电筒沿着泥滩逡巡,黑魆魆的滩上时而闪过大而模糊的圈圈光影。
  一丛硕大无朋的建筑伫立在防波堤中段,钢架结构的外壳透露出里面燃起的簇簇灯光。它高峙于水泥浇筑的台基上,朝海中伸出一条臂膀来,连接着远处的港口,照明灯好似漂浮在半空中。这是船舶集团——三星重工的工厂所在地,大型浮起式起重机耸立在波浪翻涌的海面上,一艘巨轮初具雏形,正等着上甲板。在夜晚掩映下,这些巨物如同沉睡的怪兽。
  “吃桃子吗?”唐霁问道,“坝上有很多卖桃子的,现在正在桃子鲜卖的好时候。”
  宋尘眼睛都不眨一下,点头答应。他比唐霁还快地赶到卖桃子的摊位前,蹲下来仔细端详着那些桃子的品相。果然是鲜卖的好时候,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闻到成熟桃子的香气,一闻便知其汁水饱满、甜味充足。宋尘吃软桃,唐霁就买了两个最好的,一人各自分了一个。
  堤坝上乘凉吹风的人很多,与之相应的还摆起了夜市,一缕缕灰茫的烟雾飘散在夜空中,烟熏炙烤的香气随风飘出几里外。他们专门等一桌顾客起身离开后马上去占了一个好位置,这儿是在露天平台上,靠海,视野开阔,观海赏景的绝佳之处。宋尘坐下来,把他心爱的滑板立在旁边,从背包里掏出啤酒来放在桌上。
  “吃烧烤吗?我去拿点食材过来。你喜欢吃什么?”唐霁放下背包后问他。
  宋尘抬起手指:“油豆腐、白切香菇、千叶豆腐、鱼豆腐、金针菇培根卷、里脊肉和鸡翅。其他随便什么都可以,要是没有的话就算了。”
  唐霁看了他一眼:“在这儿坐着等我,别让人把位置占去了。”
  海风攀上岩台吹到烧烤桌上,宋尘闻到石滩上独有的泥腥气,这味道被风吹淡了,咸咸的,扑在人脸上沙沙的。辽阔、茫无际涯的大海卧在远远的地方,退潮之后水位下降了不少,白花花的排浪从天际涌来。近处,海水被工厂的探照灯照亮了,晃晃地摇着浪头,令人眼花缭乱。 海洋有种不受羁绊的清新之气,那胜利者的气派让它更显庄严、隆重了。
  宋尘把桃子捧在手里,拇指压着薄软的果皮往两边分开,轻轻一用力就把软绵绵的果皮扯开了。汁水立刻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冒着莹洁的水汽。宋尘把桃皮剥开,露出里头粉白色的果肉来,那架势仿佛是在剥去妙龄女郎身上的衣裳。他嘬了一口桃汁,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甚为欢喜,偷着乐起来。咬下桃肉之后立刻汁水四溢,满手晶莹。
  这时唐霁刚好端着盘子走过来,见宋尘在吃桃子,吃得手上、脸上都是甜津津的桃子水。他给宋尘递去纸帕,宋尘略微擦了擦手便继续吃起来。唐霁坐在他对面整理盘子里的食物,接着把烤锅点燃,叫人来铺了油纸,再刷上香气袭人的金色油液。唐霁看着宋尘把一个桃子吃完,他面不改色地闻着那萦绕在身边的果香,竟不知这香甜究竟是来自于那个桃子,还是宋尘这个人。
  唐霁正心神不宁地想着,宋尘把桃核也吃得干干净净,吐出来,包在纸帕里丢进了垃圾桶。他心满意足地细细擦去嘴上的汁液,揩干净手指,冲唐霁笑了笑:“好桃子,水蜜桃。”
  “我这儿还有一个,你要吃的话就给你。”唐霁说,他笑意盈盈地盯着宋尘的嫩脸蛋看了会儿,看他吃完果子后变得红润的双唇,忙挪开了视线。
  宋尘扔掉揉成一团的纸巾,摇了摇头:“不吃桃子了,留着肚子吃烤肉。好香的味道。有没有拿鱼豆腐?”
  唐霁把盘子推到他面前,说:“拿了,这么多够不够?”
  “够了够了,这下我能吃个爽了。”宋尘笑道,他把方块状的鱼豆腐夹起来放进热锅里,金黄的油液立刻吱吱作响,“有个懂我的朋友真好!”
  他自顾自笑着去翻动那些鱼豆腐,唐霁一边烤着培根一边悄悄抬起眼皮看宋尘。宋尘那句“懂我的朋友”让唐霁暗中琢磨了许久,忍不住想去觑觑他的脸色,看看他的话是否还有弦外之音。
  不过宋尘没什么高深莫测的神情,他才十九岁,是个快乐单纯的滑板小子。宋尘一门心思扑在烤肉上,等着他的鱼豆腐和培根烤熟,那些鱼豆腐已经膨胀开来了。唐霁默默无言地收回目光,心里乱糟糟的,却仍若无其事地往热锅里下菜、翻动、上油。一阵清新的海风吹了过来,唐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让那风把心头麇集的杂念都吹散,他这才觉得清净了一些。
  宋尘能让唐霁心乱,他光是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唐霁的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朝他看过去。宋尘身上好像有种特别吸引他的东西,但唐霁还不能准确地说出那是什么。唐霁在戏里扮演一个杀手,宋尘则扮演与他一路同行的司机。戏里的唐霁爱上了宋尘,但宋尘并不爱他,他们之间只是有几次肌肤之亲,外加一路上风餐露宿、惺惺相惜。
  唐霁忽然有些茫然,恍惚之中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方,究竟是戏里还是戏外。但宋尘看起来是那么随性、洒脱,他完全就活在本来的自我的里,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豆腐煎好了。”宋尘说,“你吃豆腐吗?”
  唐霁回过神来,点点头。宋尘忙挑了些煎得焦黄喷香的千叶豆腐夹到唐霁的盘子里去,然后又问他要不要试试鱼豆腐,唐霁同样点头答应了。宋尘开了啤酒,倒了一大口在嘴里吞下去,接着去和唐霁碰杯。宋尘吃了几块滚烫的鱼豆腐,把筷子放下了,喝了口啤酒降温:“烫嘴得很。唐霁,你在想什么?”
  宋尘的问题让唐霁怔愣了一小会儿,片刻后他才换上轻松的表情,故作镇定地回答:“在想明天要做的事。”
  他的话引得宋尘一阵笑,两人又碰了杯。宋尘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鸡翅,年轻的脸庞上永远流露着愉快的神情:“而我在想很久远的事。”
  唐霁没说话,宋尘抿了一口酒,接着说下去:“在想我的星途。”
  “打算一直走演艺这条路吗?”
  宋尘眯着眼睛咳嗽了一下,点点头:“演戏挺好的,我很喜欢扮演角色。比如这次拍的这个剧,我觉得我与那个角色很像,用的感情也多,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这场戏没完。”
  他说完就沉默了,唐霁也没有出声。宋尘的话让他忽然得到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希望,仿佛自己身处梦中,那么幸福,又那么忧伤。夜海在远处低吟,天空中的一朵朵乌云间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几颗淡蓝色的星星,一架长桥横亘在粼粼的海面上,只能看见一条细细的黑线从天际横穿而过。唐霁琢磨着宋尘的话语,嗅着从他那儿飘来的清香。
  宋尘殷勤地照顾着锅里的食物,在他的料理下,一切都井井有条。等食物烤熟了,宋尘再殷勤地把东西夹起来送到唐霁盘子里去,问他这个问他那个,生怕他没吃到最好的。唐霁和他不慌不忙地聊着天,两人毫不避讳地对视着,都在心里互相猜测对方的想法,用充满渴慕的无声语言召唤着对方。疏疏落落的风声里,他们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着。
  赶海的人少了点,石滩上仍有光圈的印子。油锅里还有两块里脊肉,唐霁往上面洒了些花椒粉。他被呛到了,捂嘴咳嗽了一阵,但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眼睛里亮亮的。
  宋尘给他递去冰水和纸巾,看他脸上洋溢着微笑,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我俩原来是一路人。”唐霁说。
  唐霁喝下了冰水,沁凉的液体让他仿佛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夜里的海、石缝中的蒿草越发显得黑了,而乌云在很远的地方和地平线分离开来,空气里弥漫着凉悠悠的细小水珠。唐霁注视着宋尘,而对方也在看他。在唐霁眼中,今夜的宋尘是无与伦比的,在盛夏夜海隐秘的潮声里,他那年轻、愉快的脸庞也是永生的。
 
 
第276章 【番外五】新兵(1)
  十二年后,2035年6月21日,夏至,星期四。这个可憎的星期四对时间局杭州分局武器基地来说简直糟糕透顶。
  杭州分局在2024年成立,何峦就作为第一批技术人员于2024年的春夏之交来到杭州,入驻武器基地。与之同行的还有从总局分派到杭州去的执行员,陈巍就是其中一员,他身负重任,将要作为教官训练夏季招入的新兵。分局基地自从刚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始终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这儿没有凶神恶煞的领导,也没有无穷无尽的任务,是一块天堂似的好地方。
  这日是九月里常见的晴朗天气,热浪滚滚而来,阳光强烈得令人目眩不已。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荫蔽着随处可见的带凉台的白色平房,粉得雪白围墙崭新如初,投下片片黑影。墙边种着狮子鬃毛似的丹麦草,还有开紫花的酢浆草,亚热带的骄阳让这些植物都无精打采地紧紧收拢着花苞。
  从基地大门进入,开过一条约两百米的平坦大道,在往左拐约一分钟车程,就到了六号仓库。这是个维修机动车的仓库,塞满了各种各样需要修理的车辆,高高的天花板只用简单的桁架支撑起来,垂吊着朴实无华的照明灯。这座仓库可占去了不少地地皮,维修队第六组的三十多个人就在这儿工作,何峦是军士长,维修队的头,也是这座仓库的主管。
  不过他们此时并没有在工作,尽管有一屋子的东西需要修理,但他们毫不因此而心急。何峦在和陈巍打牌,同一张牌桌上还有几个牌友,都是六号仓库里的兵。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牌面,每个人手边都堆着这样那样的东西,那是换钱的筹码。何峦和陈巍在牌桌上眉来眼去,他们两个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合伙出老千,从新兵手里搞钱。
  离牌桌不远的地方则更加吵闹,那儿有两个人在比试飞刀,旁边围着四五十个人在大声起哄,声浪简直要把屋顶掀翻了去。这些人来自不同的中队,几个在“火蜥蜴”中队里当通讯兵,还有不少人是混“沙棘果”的老油条。前面大概二十米的地方竖着一块翻过来的牌子,道道刀痕表示它已经饱经风霜。
  飞刀比试并不愉快,六号仓库的执行员和“沙棘果”的人干了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热火朝天。有人出来坐庄,设了赌局,人人手里都拿着票子。
  何峦听见了闹嚷声,他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但没去理会,继续打牌。这是他来武器基地的第九年了,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见得有人来管,他们就如同放养的羊。
  此时一架专机在基地西边十公里外的机场上降落,季垚戴上帽子从机舱里走出来,站在下面接机的伍陶宁少校立刻挺起胸膛朝季垚敬礼:“首长好!”
  季垚帽子上的雄鹰巨树徽章比之前更加沉重,也更加闪亮了。他戴着墨镜,抬手回了一个礼,然后环顾机场,不动声色地检查机场里外的情况。炎热灼人,淡白色的天,灰黑色的锡一般的机场跑道。在远处草黄色的塔台后面,几架直升机接连降落,季垚看到一群执行员敏捷地跳下地,飞快地往防震演练场跑去了。
  他对眼前看到的情景很满意,抬腿和伍陶宁少校一块儿走出去,身后跟着几个头戴夏季船型帽的执行员。烈日当空,晒得季垚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坐进车里,伍少校坐在他旁边,季垚摘掉了墨镜,伍少校这才发现他的瞳孔是一条细细的线。季垚叠着腿坐在后座,翻开少校递给他的文件夹,问道:“有没有走漏风声?”
  “没有,长官。按照您的要求,没有提前告诉基地成员您要来视察。”伍陶宁回答。
  季垚点点头,他低头浏览着文件夹里的内容,没什么表情,额头和眼尾有几丝明显的皱纹。车队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开过去,经过一座大桥,季垚特意扭过头去看着桥下金光闪闪的江面。这粼粼的金光一直通向远处连接着碧蓝的海洋,烈日照耀下,一篷篷烟雾从辽阔的水面上升起来,轮船星星点点、时隐时现。
  车队首先抵达杭州分局司令部所在地,季垚下去视察了一圈,司令部里的情况令他满意。伍陶宁见季垚好不容易才点了头,立即笑呵呵地将他送上车,驱车赶往下一个地点——武器基地。
  武器基地兼新兵训练基地不在司令部里,它单独分了出去,坐落在距离杭州湾仅五公里的海岸滩涂上。乘车前往需要经过两座桥,大概是十五分钟的车程。车上,伍陶宁少校对季垚说:“今年六月招进了两百名新兵,录取率不到10%。长官,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把考试标准放宽些,毕竟是新成立的基地。”
  季垚的手指搭在腿上,勾着他的墨镜晃了晃,闻言摇头:“就按现在的标准来。跟总局比起来,分局的考试标准已经很宽松了,总局的录取率不到5%。我们培养的是尖兵,宁缺毋滥。”
  伍陶宁懂了他的意思,既然季垚不松口,放宽标准这事估计就没门了。季垚默默无言地坐着,眯着眼睛看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那些散布在海岸丘陵中的房屋好似玩具。他神游天外地想着另外一些事情,想着他的儿子和女儿,今天是周三,这两个小家伙应该正在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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