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雕花子弹拿给警卫看,不消说得,光是弹壳上的雕花就能让人过目不忘。警卫打了立正后就离开了,顾州把子弹攥在手心,双眼扫视着倾圮的楼房,压着唇线思考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侧面传来新闻转播车风驰电掣的声音,一大群长枪短炮一下子对准了战斗现场,记者们拥到警戒线前,火急火燎地抢着报道此次震撼人心的恐怖事件。
顾州察觉到有镜头正对着自己,于是拉起了面罩遮挡脸部,抱着枪离开了写字楼。他信步走到旁边不远处的一家花店里,进去精挑细选了一束最红最艳的玫瑰花,放了几张整钱在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收银柜台上。
他走出花店,余光里四处都是闪烁的灯光,不过这些灯光都比不上怀中的花束令他感到惊喜和愉悦。顾州捧着花朝自己的悍马走去,拉开车门侧身坐入其中。车队掉转方向离开城市,灯光刺进郊外无穷无尽的漆黑,将黑夜撕裂成了两半。半路上紧闭的车窗降下来了一些,一朵被子弹打穿的花被人信手从里面丢了出来。
第47章 矢志不渝
唐霁被人从后面用钝器击晕,等他醒过来时,黑魆魆的环境让他的双眼益发幽亮、神秘了。唐霁动了动手臂,发现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而这张椅子与地面是连为一体的。他全身再次绑满了被束缚带,这次的束缚带比救护车上的强韧一百倍。唐霁试着扳了一下肩膀,金属座椅纹丝不动,只是被撞击着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黑暗里弥漫着浓郁的干木头、柴垛和机油的味道,唐霁的双眼让他具有绝佳的夜视能力,他一声不响地四下环顾,判断出自己正身处一间仓库。巨大的穹顶下堆积着山一般的木材,在这些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下方则垫着厚厚的干草褥子,年深日久,干草俱已散发着一股热烘烘、令人窒息的苦艾的味道。
没等唐霁看清仓库的全貌,一团微弱的光线晃晃悠悠地移了过来,有人在手上缠了一条链子,光源就来自于链子下方挂着的琥珀吊坠。那人越走越近了,一直走到离唐霁不远不近的地方才停下来,脚下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唐霁紧盯着他,这个人身材高大、步履稳健,长度及膝、整洁干净的毛呢大衣包裹住他的身躯,黑色的衣着让他很好地融入到了阴影中。
他手里吊着的是一块蜜色琥珀。唐霁盯着琥珀,眼睛忽然变得通红,继而用骇人的目光怒视着来者:“你把她怎么了?”
琥珀晃了晃,那人抬起另外一只手把它掩住了:“不用担心,她很好,我特意为她安排了更多的护卫。你在监狱中懈怠太久了,外面的几个警察都应付不了。”
“这次你想让我干什么?”
“你的任务从来就没有结束过,别忘了你从哪里来。”他说,将琥珀紧握在手心里,双手插进衣兜,“再让你在监狱里待下去只能是白白浪费时间,现在你该去完成当初没完成的事了。”
唐霁紧了一下脖子,努力想看清站在阴影中的人,想看清他的脸,尽管唐霁知道对方是谁。唐霁目力之佳,可以看清天上飞鸟的毫毛,但现在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对面说话的人好像就是从黑暗里长出来的,他就是黑暗本身。唐霁收回视线,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向别处,说:“我没打算继续干下去。”
“如果时间还在一年前,你还有资格说这话。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唐霁,你得知道是谁让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在这儿跟我说话。”
“别讲那些有的没的,你在盟军医院里做了什么事不必我多说。我妹妹在哪?”
“她也是我妹妹。”他说,“她现在很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冬天快到了,我打算过段时间把她送到东北去,到侯爷的公馆里去住。那边冬天的雪很好看,她不止一次说过。”
唐霁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琥珀项链为什么在你手上?”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回答:“我问她借来的,说你要从监狱回来了。她很高兴,我送她生日礼物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我能见见她吗?”
对方停了一会儿才说:“不可以,等你完成了任务再回来看她吧。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她就会被保护得很好,你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唐霁望着黑暗中的人影,他激动异常,愤怒和忧伤让他眼中涌上了泪水。唐霁在热望着什么,热望着摆脱桎梏、取得自由,但这样的日子距离他还那么遥远,就像新的白昼般遥遥无期。
“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要把她囚禁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爱她。”
“你难道忘了我们年轻的时候了吗?”
“那是最好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怀念着,时常在睡梦中回想起来。但那毕竟已经是如此久远的事了,远到连我都不敢再奢想回到过去的好时光里。”
腔调没有起伏,平静得就像坐在窗台上看花,把唐霁拉回了开满蔷薇花的好年华里。黑暗里的人影闭口缄默,无论唐霁再问些什么,他都沉默不语,仿佛真的是一条影子。唐霁拼命扳动身体想脱离束缚带,大声地质问他,却得不到一点儿回应。唐霁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感受着他是如何冷漠地注视着自己。唐霁后脑发烫,疼得他忍不住低声叫喊起来。
蓦地,人影跨上几步来到唐霁身边,抓住他的头发往下深压,抽出针管来对着他脖子后面刺了进去。药剂迅速注入身体里,即刻发挥起作用,让唐霁全身绷紧的肌肉逐渐发软,最后像抽干了力气般动弹不得。疼痛减轻了一点,唐霁被药效催着昏迷了过去。他的双眼里还在涌出泪水,站在他身边的人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帮他拭去眼泪,那温凉的液体简直能把他的手指烫出燎泡来。
*
符衷腿上有伤,上不了格斗场,他只得让季垚带他去场边观看。季垚对着镜子整理衣领,在镜子里看符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季垚打整好自己再回头去检查符衷的腿伤,始终不放心,又另外给他涂了些药水。他把符衷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帮他扣好防护带,放下裤腿遮住伤口。季垚拿来靴子为他穿上,将裤腿扎进靴口紧紧绑住。
“你要去就去吧,我扶你。”季垚搭住符衷的肩膀,轻手关上房门,设置好全屋监控,“受伤了也这么不消停,你怎么没有哪一点能让我省心!”
符衷压着眉毛笑了起来,他那男子汉激动的内心正在酝酿着一种愿望,尤其是在触碰到季垚的皮肤时,这种愿望就更加热烈、清晰了。符衷故意不动声色地使了点小技俩,脚下松了力,让身体紧靠着季垚。如此一来,他便如愿以偿地感受到了季垚越来越收紧的臂力,还有两人逐渐升高的体温。季垚并未起疑,顶多皱着眉轻声地抱怨了一句符衷怎么这么重,其于再无多话。
训练场里人头攒动,军士长正在整队。季垚带着符衷从上层的军官通道进去,让他坐在了一处宽敞的观测台上。季垚挪开座椅上的东西,拂去薄薄一层灰尘后才放心地让符衷坐了下来。
魏山华正在与一个褐色头发、脸颊上生着雀斑的俄国士兵对练,他褪去了上衣,只着一件短袖衫,后背汗水反射着亮闪闪的光,肌肉被紧绷绷的衣服描画得更加显眼了。他出手先击打对方的牙齿,然后扳住他的背抬腿重击腹部。符衷双手撑着椅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山华的动作,他把这些动作都熟记在心。
季垚蹲在一旁帮符衷整理裤腿,完事后撑着膝盖看了看山花,说:“他这套是克格勃特工的打法,上手就对准嘴巴砸去,把对方的牙齿全部打落。这么一打的疼痛可不比其他攻击轻多少,有不少人都是因为受不了这种痛直接自杀的。这招常用来防止有人泄密,百试百灵,被这么打过的人嘴巴往往比死人还牢。”
符衷接过季垚脱下的外套放在自己膝盖上,帮他守着:“魏中校怎么会克格勃的打法?”
“他外祖父当年就是克格勃的人,妈妈是俄联邦安全局的特工。他会打这种功夫这有什么稀奇的?”季垚扶腰往场中看去,长裤绷着长腿,皮带将腰线掐了下去,胯部再把线条撑起来。
“赤塔猎场里的那个指路标记是不是克格勃的徽章?”符衷问。
季垚正收着手臂,斜着胯看训练场里来来去去的人。他闻言并未把目光从训练场上移开,只是放下手薅了符衷的头发一下:“你说些什么胡话呢。”
符衷见他不肯明说,心下明白了十之八/九,便一声不作地靠在椅背上琢磨起自己的事儿来。他们一块儿在观测台上逗留了几分钟,等到第一次中场休息的时候,季垚拍了拍符衷的后脑,说:“我要下去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上来。”
“等一下,长官。”符衷忙拉住季垚的手腕,“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
“最好是这样,你这个问题宝宝。说吧,你还有什么问题?”季垚由着他拉住自己的手腕不放,他还觉得这样蛮不错的。
符衷伸着受伤的那条腿抬头对他笑了笑,说:“我想问问您,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把飞机开到沼泽上去?这样岂不是更方便,我们也不用遭受怪鱼攻击之苦了。”
季垚低头与符衷对上目光,片刻之后才说:“你知道来问也还不错。那地方飞机开不进去,进去了就要坠机,而且它在地图上是空白区域,无法导航。那里的某个地方还被划为了禁区,保密级别为SS,最高机密。所有的航线都要绕道走。”
“这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那儿有一个天然的光加速场。”季垚抬了抬眉毛,看着符衷的眼睛告诉他,“这很难解释。最高机密岂是你我能窥探的,你只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够了。”
符衷忘了自己的手还紧握着季垚的手腕,他们似乎都忘了。符衷眨了眨眼睛,又问:“那我们进去了之后不会被抓住吗?安全局的人恐怕没那么好说哈吧?”
季垚笑道:“你刚才说了那是最后一个问题的,怎么现在又问起来了?说话不算话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那您什么时候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看我心情,看你表现。”季垚伸出手指顶了顶符衷的额头,再沿着他突出的鼻梁滑到鼻尖处轻刮了两下,“求神拜佛还得上炷香以表诚意,你来问我问题是不是也得付出点真心?”
符衷抬着下巴,鼻梁被季垚刮得有点发痒,这一痒就让他心尖上最敏感、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也跟着痒了起来。符衷心里热乎乎的,思绪万千,如此激动、如此幸福,他那时不知何故有了一种美好、强烈的兴奋感。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肉体上的触碰都让他心花怒放,他那颗年轻、独立的心充满了蓬勃朝气,充满了特别忧伤的出自肺腑的柔情!
台上来了几个人,季垚先将自己的手从符衷手里抽了出去。符衷扣着双手摩挲,嵌在眉骨下、大而漂亮的眼睛里光彩熠熠:“您想要我为您付出怎样的真心?”
“忠诚,是我们受训时所遵循的原则。”季垚扎紧袖口,垂着睫毛说,“所以不必把你的心剖开给我看,你只要对我表现你的忠诚就够了。”
符衷正欲再说些什么,季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观测台下面站着几个人,他们是为等季垚才立在那儿的。季垚抿唇对符衷报以微笑,说:“你问的太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着掉过身子从台阶上走了下去,符衷回头趴在椅子上目送他越走越远,听着下边的人一个个打立正、喊“长官好”。符衷叠着两手,下巴搭在手背上,默默无言地望着季垚的背影。季垚从秘书手中接过文件夹,忽地回过头看了符衷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走入封锁门,再也看不见了。
观测台上空荡荡的,只留下了符衷一个人。几百米宽的玻璃幕墙在他眼前展开,让他能俯瞰仿真训练场,将其中景象尽收眼底。但那些热闹都与符衷无关,他想念着季垚,只要季垚离开一分钟,他就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他。符衷回想着季垚所说的“忠诚”,他觉得自己能赢,若非彻头彻尾的绝望,他那颗青春焕发、热血沸腾的心脏必定会始终如一、矢志不渝地爱着季垚。
符衷坐得有些累了,他还不习惯无法参与训练的日子,看着场上行动自如、敏捷的士兵往往令他心向往之。符衷站起身来扶着玻璃走了几步,从这头走到那头,企图在人群中找到季垚的身影,但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他停下来缓解疼痛,倚在空旷的走廊上拨通了父亲的号码:“爸爸,是我,符衷。”
“我知道。”符阳夏回答,“你打电话可真是件稀罕事儿。找我想说什么?难道是闯祸了要我给你擦屁股?这可难办了。”
“没有闯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符衷摸了摸鼻梁,学着季垚的样子刮着鼻尖,但如何也找不回刚才的感觉了,“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些问题,我想找你帮帮忙。”
符阳夏没说什么。符衷瞭望了几眼长长的走廊,略一思索,先简短地讲述了何峦的故事,但没有提及季垚。最后他说:“事情就是这样,这个事可难说了,也困惑了我很久。我想问问你那儿有没有当年的军队征调记录,说不定对这事儿有点帮助。”
“竟然会有这种事,替我向你的朋友表示遗憾和问候。我可以帮你查查,或许有用。不过你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事实证明,当你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它。”
符阳夏坐在松木桌子前,打开电脑,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身份验证和密码验证之后,他调出了2009年的档案。
符衷等了很久,父亲才在电话里告诉他:“很遗憾,2009年9月到2010年3月除了一次小规模的海军军事演习,并未保存有任何大规模调动信息。至于你说的几千名劳工,我这里也没有任何记录。”
文档发到了符衷手机上,他将文件拉开细看起来。文档上只显示了每个月里的军队调动及去向,具体的名单不曾列出。件件事情都有根源可循,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符衷有些失望,意料之中的结果非但没让他放下心结,反而让他更加顾虑起来。十年前的事情显得愈发扑朔迷离,他还没有找到一个突破口,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真相就在前面等着他们,而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有等待和探索。
符衷再细细询问了父亲一些问题,符阳夏却守口如瓶,怎么也不肯多说。符衷知道这涉及到国家的机密,自己是无权窥探的。最后他挂断了电话,靠在栏杆上沉默,腿上的瘀伤一阵阵发疼。
符阳夏放下手机,注视着电脑屏幕。屏幕上的进度条闪着数字往前滚动,接着跳出来的提示框拉下了一长串名单,估计有几千人。名单左上角写着——2009年9月至2010年3月,绝密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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