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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有归处(玄幻灵异)——秦世溟

时间:2020-10-08 11:29:13  作者:秦世溟
  “莫斯科机场塔台收到,拦截网正在部署。‘雪貂一号’,遵循紧急事故处理程序,塔台会为你指引方向。请所有尚在管制区内未降落的飞机延迟进场,爬高,等待塔台的指令。”
  符衷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了,监护仪上的黄灯变为了红灯,显示他的体温为38℃,心跳为每分钟100下。飞机在空中起伏不定,全身五脏六腑都像是在抛绣球,简直叫人难以忍受!超低空的下冲气流直径小于4公里就能让大型客机直接坠毁,而现在它的直径已经缩小到了2.3公里,“雪貂一号”无疑进入了一个无底洞。
  “现在的下滑通道已经远远低于正常的预定通道,长官,帮我卸掉最后一个副油箱!”符衷对季垚说,“卸掉一切可以扔掉的东西,减轻重量!”
  副油箱应声而落,飞机这才稍微上升了一点,眼看就要扭转局势了,然而在调转角度时,一阵强风出其不意地从侧翼发起了袭击。尽管符衷镇定而迅疾地踩住了制动器,整架飞机还是被风头推下了数十米,左边机翼旋即折断了。季垚按住对讲机免得它滑脱,抬手护住头部:“机场塔台,我们的燃油已经耗尽了,正在快速下降!现在的高度是500米,马上进场!”
  机身倾斜了九十度,窗户已被完全震碎了,碎片扎进符衷的防风衣里,鲜血立即毫不留情地汩汩涌出。季垚扯过安全带去帮他按住伤口,符衷想把他推回座位上去,然而季垚的力气好似增大了一万倍,简直力大无穷。符衷推他不得,只好专心致志地对付起即将来临的强行降落。季垚这时才觉得自己的惊恐症减轻了一点,他只有在这种环境中才能适应。
  “这里是机场塔台。‘雪貂一号’,请降落在四号跑道,跑道已清空,应急指示灯已为你打开,请立即降落。塔台呼叫管制区所有飞机,请爬高,暂不进场,遵循指示。”
  瓢泼大雨终于泼下来了,冲刷在风窗上,浇进了破碎的舷窗。飞机闯过了下冲气流,正在急速往下坠落。符衷忍住手臂上钻心的疼痛,玻璃渣把血管全割破了,血流喷溅到了座椅上。氧气极度缺失和大脑供血不足让符衷眼前重现了重影,滂滂雨幕中闪现着无数点灯光,飞机的高度由350米降至275米,再到200米、100米......
  在飞机的鼻轮撞在跑道上之前的数十秒,符衷耳边只能听到季垚的声音。季垚横过身子猛地踩住制动器,快速放下上升操作杆,把后方滑轮降下来。第三滑轮坏掉了,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它就绷断了轮轴,整个弹射出去,飞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机身剧烈震动着,颠簸了一段距离后侧斜着冲出跑道,右边机翼死死抵住地面,迸射出大团的火花。
  失去平衡的飞机猛地往右一沉,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后,符衷看到机翼前方的一块钢板飞弹而起,转眼消失在视野里。机舱砸向地面,翻滚着滑出了跑道,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焦黑的拖痕。浓烈的黑烟灌进驾驶室来,混合着刺鼻的焦油味,符衷忙捂住口鼻。就在这时,他发现驾驶舱里的电子仪器已经开始起火,发动机发出异常的响动,像有头猛兽即将破笼而出。
  “符上尉,你先跳下去!我给你控制飞机!快点儿,士兵!”季垚将符衷推向窗框,一手接替了符衷手里的平衡轮,同时拨回了舱顶滑杆,将顶盖弹到后面去。
  天旋地转中,符衷猛地把季垚抱进怀里,扣着他的手臂,把他的头按在颈窝中。季垚刚要骂他,符衷已经看准时机抱着他从敞开的顶盖飞跃而出。与此同时失控的飞机被拦截网扣住,减速之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火光直冲天穹,飞溅的钢板撞破了机场走廊的玻璃,倾盆大雨将烈火照得更耀眼夺目了。救护车和消防车正拉着警报从侧面赶来,身披雨衣的抢险队第一时间冲入了事故现场。
  大雨以它特有的豪气冲刷着一片狼藉的草坪。符衷跃出机舱后在空中转了个身子,让自己的背着地,好让季垚待在怀抱里免得摔伤。着地的一瞬间,符衷的后脑受到猛烈撞击,爆炸一般的晕眩席卷了他整个身躯,双眼看不清物事,只能见着黑茫茫的漩涡。航空灯刺目的白光、黑黢黢的云层,还有一望无垠的、静默的蛛网久久地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脑际盘旋。
  他听到季垚在叫自己名字,还有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那双手冰冰凉凉的,就像这冬日的雨水拍在脸上一样冷。忽地,有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在颊畔,紧接着是第两滴、第三滴。
  符衷知道这不是雨水,他心里泛起了柔情,这种柔情只对季垚有过。符衷想抬起手给季垚擦去眼泪,但身体不听使唤,四肢都像被砍断了似的,丝毫没有知觉。眼前越来越模糊,所有的东西都混合在一起,黑得犹如打翻的墨汁。他感觉很困,困到忘记了来路也忘记了归途,忘记了是谁抱着自己,又是谁埋在自己颈窝里哭泣。
  耳畔渐渐嘈杂起来,有很多人围了过来,然后符衷感觉到自己脱离了某个人的怀抱,被抬起来放在担架上送进了窄窄的车厢里。
  季垚本想跟着救护车一起走,卫兵却一直拦在他面前,急急地催促他到其他的什么地方去。跟着抢险队一道赶来的医生马上为季垚清理了手心里被玻璃刮伤的裂口,给他缠上防护带。一位女士撑开伞为季垚挡去雨:“您需要医疗救助。随我来,您的专车正在机场外等候。”
 
 
第58章 情根深种
  贝加尔湖基地的考试监控室,全息投影已经关闭,松过一口气后,操作员们陆续离开,他们低声交谈着今年的考试,还有准时到达莫斯科的那位考生。
  监控巨幕尚未关闭,剩余的考生正掉转机头返航,屏幕中山川和缓,平原浩荡,蜿蜒的河流从雪被中穿过,黑色的天穹下,皑皑白雪静静地闪光。
  康斯坦丁看到莫斯科城的瓢泼大雨,按说,这个时令,是见不到这种大雨的。中转站像匍匐的野兽,顶上的巨钟就是它的头颅,钟正在打鸣,浩瀚的钟声盖下来,掩去了浓烟滚滚的飞机残骸、飞溅的玻璃渣、呼啸的警报,还有机场中奔跑的人群,连季垚撑着伞走路的身影,都显得恍惚起来。
  莫斯科中转站的监控关闭,康斯坦丁揉揉眉心,走到外面去打电话,他靠在玻璃门上,等着电话接通,来往的工作人员朝他点头招呼。
  “考试结束了,考试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康斯坦丁说,寂寥的白光打在他肩头。
  李重岩坐在地下密室,侧手坐着符老爹。符老爹叠着腿,酒杯在手里晃动,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早已熄灭的监控屏幕,然后闭上眼睛养神。
  “他是一名优秀的执行员。”李重岩听着俄罗斯打过来的电话,“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又有人能挑战世界纪录了。”
  “让他过吗?”
  “过。”李重岩叹息,手指轻轻敲击老旧的日记本封面,“就算我不让他过,季垚也会让他通过的。等他伤好,要是在穿越之前好不起来,我这边再拨一批人过去。”
  康斯坦丁很轻地嗯了一声,互相祝福之后挂断了电话。他走回监控室,莫洛斯的虚拟人像呈现在屏幕中央,他正在计算考试成绩。康斯坦丁在离屏幕最近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终日与数据作伴的人工智能,紧绷而严肃的表情松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浅淡的缅怀和笑意。
  “莫洛斯。”
  “先生,请吩咐。”
  “还记得十年前吗?”
  “先生,正在为您调取资料,请稍后。”
  康斯坦丁还是那样坐着,他叠着双手,眼镜反射着巨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流。莫洛斯面无表情地执行既定的程序,整间监控室只剩下康斯坦丁一个人,冷淡的蓝光涂抹在四壁上。
  “资料调取完毕,请先生输入更精确的检索字条。”
  沉默了一会儿,康斯坦丁站起身走到虚拟人像下方,抬头对他说:“我说的不是这些资料,我要找的,数据库里没有。”
  “非常遗憾,莫洛斯无法为您检索资料,请再次输入正确的检索字条。”机械男音毫无起伏,偶有的几个顿挫腔调只是俄语寻常的发音方法,监控室里没有人气,显得有些清冷。
  康斯坦丁伸手去触摸莫洛斯的脸,尽管莫洛斯只是一团光束,康斯坦丁的手就停在光束中。莫洛斯的眼睛看着他,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只是重复提醒康斯坦丁输入正确的检索字条。
  静默了一阵,康斯坦丁放下手,忽有渺茫的释然:“你怎么不跟十年前一样心软一下呢?也对,我们的那些记忆,都一并埋进坟墓,无影无踪了。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各不相干,两生欢喜。”
  他转身离去,在身后把监控室的门关上,玻璃上映出他无数个倒影,每一个都包裹着沉重的孤独。
  屏幕上光标闪动,数万个检索条目跳动着消失,最后咔嗒一声,仅剩一条孤零零地留在界面上,很快地打出一长串俄语字母,意为“绝密档案——龙王”,但内容显示为空。
  空无一人的监控室里,只有录像中几架飞机正快速飞越西伯利亚平原,无垠的大雪让一切界线都变得模糊。在这样的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浅淡的叹息,仿佛故人经年不见,已成沙土废丘。
  康斯坦丁来到地面,坐着吉普车前往位于山坳中公墓。大雪早把墓碑掩埋,守墓的老人刚清扫完墓道,冰壳子把大理石覆盖住,皮鞋踩上去不免打滑。
  老人从自己的木屋中抱出兽皮缝制的大衣,过去给康斯坦丁披上,看了看他怀里抱的花,说:“又来看他?你送的花儿啊,能让他种出一片花园了。”
  斑鸠发出哑哑的叫声,山坳里风静,雪松和红松围住了墓地,等到来年春夏,漫山遍野都是松香,五彩的雉鸡吃了松子,肉里都带着清香味。
  老人把康斯坦丁引到墓碑前,细心为他扫去塔座上的薄雪,拂开被雪封住的铭文,才显示出上面的字迹:“执行员阿纳托利·科谢耶维奇·莫洛斯,1983.12.16—2010.02.10。”
  上一次来的时候送的花还摆在墓前,花瓣早被霜雪冻蔫,枯枝已有腐烂的迹象,依稀能见花瓣原本的鲜红色。老人低头抱起花束,为他打整墓前的残枝败叶,轻声唱着招魂的诗歌。
  康斯坦丁在墓前垂首沉默一阵,默念了一些祝福,然后俯身把新鲜的花放在墓碑下。红色的花瓣在单调的白雪中像一滴鲜血,滴在了莫洛斯的坟墓前。
  他在墓前哀悼了二十分钟,老人陪在他身旁,默不言语,期间只有斑鸠鸣叫和遥远的狼嚎。康斯坦丁还看到一只白色的狐狸在林中奔跑,抖落了一身雪沫。
  老人请康斯坦丁进木屋,给他倒去热酒暖暖身子,坐在桦木台阶上打磨自己的雪铲,说:“他是这些人中最孤独的了,一个亲人也没来看过他,倒是你,十年了,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应该的。”康斯坦丁站在檐下眺望墓地,“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来看他。这样,等我死了的那天,他就能建成一座花园了。”
  老人眯着眼睛磕老式的烟斗,烟叶呛得他咳嗽。康斯坦丁喝罢了酒便告辞离去,老人在身后悠然长叹:“他能有你这个朋友,也不会孤独了。哎呀,等我也老死了,谁会来给我送花呢?”
  康斯坦丁回头,老人把烟管别在腰间,低头继续磨他的铲子,青烟很快就消散了。
  符老爹给李重岩倒酒,瞥到他膝上放着的日记本,神色冷淡:“这些东西你还留着呢?不怕半夜想起来,做噩梦?”
  黑白双翼用墨水笔勾勒,墨汁饱满,年久了,有些晕开。李重岩闻了闻淡淡的墨水香,与符老爹碰杯:“有些事情是不能遗忘的,要是你忘了,谁来收拾烂摊子?”
  “老辈就不要搅和后辈的事儿,老辈受过的苦,后生不必再受。”符老爹说,“把我们这代人的恩怨加在他们头上,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就像你自己说的,季家必须在这一代消亡,抛弃我们的人,也终将被我们抛弃。”
  符老爹叹气,说了句也罢,转过话头问李重岩:“要是符衷在穿越之前好不了,你派了哪些人去替补?”
  李重岩打开文件夹翻看,说:“A级执行员都有希望,季垚手下的那个队,除了陈巍,几乎全是A级。年终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一定会有人让我们眼前一亮的。”
  符老爹点头,李重岩的秘书进来把一份文件递给他,低声报告。挥退了秘书,李重岩转过身子把文件递给符老爹看。
  “西藏那边有重大考古发现,北京的专家组成了科研队要去做实地研究,希望能得到时间局的后备保护。”
  “哦,就是想找你要人给他们当保镖?”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嗯,有的忙了,各国的科研队都往西藏赶,我国西部顶上的第四空洞最近还不太平。”符老爹说,“你找几个过得去的执行员跟着吧,保险点,那地方本来就是天险。”
  莫斯科中转站的病房中,窗帘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一落地就冻成了冰。
  “他怎么样?”季垚站在病床前问,医生抱着文件夹站在一旁。
  “后脑遭受重击,没死已是奇迹。”医生的语气有些凝重,像窗外的雨,“能不能醒过来还难说,另外有90%的可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失忆,或者其他不可控并发症。”
  季垚垂首沉默,医生注意到他面色苍白,眼下有很重的阴影,眼眶泛着红色。半晌,季垚在寂静中坐下,听着绵延的雨声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他会醒过来的,也许就在明天。”
  医生叹息一声转身离开,病房中只剩下季垚孤独的身影投射在窗帘上。他轻轻握住符衷温凉的手,看着两人的手指长久地出神,一行寂寞的泪水从酸痛的眼眶中落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像是一种本能。有种激烈的情感在胸腔中爆发,然后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魏山华的电话打进来,说他两天后来把人空运回基地。
  季垚把手机放在一边,扭过头看向滚着水珠的窗外,他在黑夜中看到了克里姆林宫的塔尖。
  这次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看。
  符衷做了一个梦,梦里万山险阻,一条栈道从峡谷中穿过,下面是奔腾的大江,怪石挡在水道中,震起巨大的水花。他和谁一起过栈道,顶上的天空是他从没见过的绿松玉色,陡峭的崖壁上长着红色的浆果。
  身边同行的人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尽管他们离得那么近,但符衷始终看不清他的脸。走到浆果藤下,那个人说他上去摘果子给符衷吃,符衷扶他登上岩石,好让他伸手去够高高的藤蔓。摘了一串果子下来,拉扯藤条的时候滑到了青苔,人一下子失了平衡,直直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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