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垚把最多、最深情的善意,都给了符衷一个人。他害怕孤独,符衷就陪着他不让他孤独,当某日蓦然回首,那个一直跟着自己跋涉千里的人,一定是自己所爱之人。
他尚且不知道丹心是否会变,倘若会,那也是未来的悲伤。生活近在眼前,最应该珍惜的,是此情此景,今时今日。
“我此行要去寻找我的父亲,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虽然我今天不太明白你说这些话的意义,但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感谢你的提醒。”
“你的父亲是位英雄,你也会继承他的勇武和明智。”顾岐川说,“一路顺风,祝你好运。”
季垚微笑,他打心底里认为父亲是一位英雄,尽管他缺席了十年。顾岐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还把一辆改装的跑车给你一起送去了,遇到危险逃命用,很快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总是给我送这些东西。”
顾岐川轻声地笑,他咳嗽了几声,似是有些感冒,他接着说:“替我向你的母亲还有徐太太问好,要是你找到了你的父亲,记得告诉他,我还活着。”
季垚答应了,身后的人机发出通话时长限制的提醒。正要断开连接,顾岐川最后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一下子让季垚的血液中泛起了冰碴子。
顾岐川因为感冒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说:“小心符家的人。”
季垚不知道自己是否听走了音,断开连接之后耳机里一片死寂,他此时正处于国际空间站的指挥室,无垠的太空很容易让人产生孤独的情绪。
他坐在椅子回想顾岐川的话,他觉得顾岐川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就像是他知道很多事情,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又没有说出口的样子。
还有最后那句“小心符家的人”是什么意思?要小心谁?他所知道的符家,总共就两个人,一个是符衷,一个是符衷的父亲——军队的最高指挥官。
季垚不敢多想,他最后检查了一次数据,确认无误后向全部的执行员通报了坐标仪的穿越时间。完事之后他拔出黑卡,起身离开指挥室,他心事重重,门一打开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吓得眉梢跳了一跳。
“你来这里干什么?检查做完了吗?”季垚往周围看了看,几个驻站航天员在行走交流。
他还注意到,符衷手指夹着一张白卡,见他出来之后就把手背在了身后。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着与季垚打招呼,在人前,他得用敬称:“首长好,已经全部检查完毕,我想来看看您。”
这话说得情意温软,季垚也压着眉尾笑了,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刚才血液中的冰碴子被这笑意一下子化开,季垚摸摸自己的耳垂,烫的、多情的。
他看了看符衷背在身后的手,抬手指一指,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符衷含着下巴摇头,眼睛却不敢看他,脖子后面浮着浅淡的一层粉色,说:“没什么,刚才首长突然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嗯。”季垚点点头,他没有多说,转过眼梢看别处,人比较多,处处都是限制,他撇了撇嘴角。
这藏山不露水一声把符衷弄乱了心神,他看季垚的脸色,首长别着下巴不看他,表情不是很乐意,下撇的嘴角一定表示他心情极差,而引起这些的原因,一定是自己说谎引起他的不满。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后脖子,身前身后都是人,时不时走过来两个路人还要不嫌事大地朝他打声招呼。人这么多让他怎么说实话,手里拿的东西亮出来,他的脸丢不丢无所谓,首长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好容易挨到一个没人的空档,没等季垚反应过来,手里忽然多了点东西。还没来得及低头看看,一个影子压过来,然后颊畔就被人亲了一下。
几乎是比蜻蜓点水还轻的一下,很快就移开了,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秒,然后符衷转身离开。这时候转角处刚好出来一个航天员,符衷若无其事地笑着与他互相打招呼。
符衷挥手送航天员离开时,顺势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季垚,季垚正垂首看着手里的一朵花,另外还有一张白卡。
花很红,季垚凑到鼻尖闻一闻,转头看符衷离开的方向,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一盏没人的灯下朝他遥遥招手。
那些滚烫的心血,那些不为人知的深情,都一并捧到自己面前,就算真的有阴谋伺机而动,但此时此刻,自己确实是很幸福的。
第78章 何以为家
符衷刚离开,山花提着箱子从旁边走过来,看见季垚捶他一拳,一垂眼看见季垚手上捧着的一朵花:“空间站里哪儿来的花?玫瑰花么?谁送的?”
季垚站开一点,把白卡放进衣兜,虽然他还没看清这是一张什么样的卡:“一个喜欢我的人送的,怎么,你嫉妒?这么多年了,还没人给你送花吧?”
“你说话怎么戳心,”山花顿时泄气,一向神采奕奕的脸庞也消沉下去,混血儿深刻的五官彻底遮蔽了他眼中的表情,“大学的时候全被你独占了鳌头,你万人迷,一枝花,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就没分我一点儿魅力。”
山花故意调笑他,季垚被他说的臊,别开脸挥手打了山花一掌,揣着衣兜离开:“放屁,什么男女通吃,什么万人迷。那些人我全都没有搭理过,洁身自好的很,哪像你,把妹无数还自诩柳下惠。”
“你敢说你一个都没搭理过?那个年轻的学弟你敢说你不知道?你这么说,符衷弟弟听见了,心都要痛死。”
季垚拉起衣领,缩了缩脖子,背却绷得笔直,来往的行人向他点头致意。要是放在以往,山花说这话他肯定要按着人暴打,但今天他出奇地平静,只是脖子有些红,用衣领挡住了。
“哦......他除外,我就搭理过他一个,就他一个。”山花听见季垚的声气嗡嗡地从旁边传来,视线往自己脚尖看,胸前的口袋里插着刚才那朵玫瑰花。
山花心里明镜似的,他嘴上不说心里通透得很,连张飞穿针都粗中有细,何况他还没张飞那么糙。抬手不轻不重地推季垚一掌,互相嫌弃道:“瞧你那球样,赶着要去当新郎一样。”
季垚笑着推他,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好友之间嘴巴损一点是常事,都见惯了。季垚忽然想起那首《梦中的婚礼》,他曾在梦中参加过婚礼,周围的宾客都看不清脸面,有人抬起他的手在他无名指上套上戒指。
钻石在手上闪光,每当他抬起头想看看那人的模样,却总是在此时惊坐而起,那些熙攘的人群、柔和的音乐、旋转的裙裾,一并都消失在浓稠的黑夜中。
黑暗中抬手,五指伸开,长而漂亮。这样的手指戴上戒指一定很美,但无名指上没有闪光。梦中总是会带来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像此生所有的悲伤和愉快都被糅合在一起,他想在这无边的幸福中放声大笑,但眼角却忍不住涌出滚烫的泪水。
季垚和山花一同转过墙角,他偷偷把手伸出来,看自己的手指,沉默了半晌,才悄无声息地收回去。
符衷进入休息室,看看手上的时间,距离进入空洞还有一个小时。休息室里有很多人,三两坐在一起聊天,角落里传来划拳的笑声,一瓶酒传来传去地喝。
“喝吗兄弟?”
一个平头的青年把酒瓶递给符衷,符衷笑着摆手说他不喝,挪动步子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来,休息室的门突然开了,说话声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众人皆站立,一片鞋跟碰到一起,齐声高喊:“立正!首长好!”
符衷也起身,抬眼就看见季垚走进来,首长像任何时候一样,威武端正,他的胸前别着一朵花。符衷很高兴,毕竟那朵花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其中的情意自然是化成了昆明湖的湖水。
“你们都出去。”季垚挥挥手,轻描淡写地命令,在人前,他总是不苟言笑,所有人都很怕他。
众人鱼贯而出,符衷走在后面。平头青年经过季垚时,沉默的首长忽然把他手臂扣住,转手从他衣服后面抽出没喝完的半瓶酒。
青年停住脚步,喉结动了动,站在季垚面前立正行礼,目视前方准备接受教训。季垚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撩起眼皮看着青年,说:“空间站里不许喝酒,你这样是违反国际法规定的。”
符衷听见季垚在与青年对话,声音传进耳朵,辑商缀羽,潺缓成音,他忽然有点嫉妒,其他的就是莫名的欢喜。符衷不知道季垚叫人出去是否包括了自己,他故意把步子放慢,拖延时间。
季垚还在训人,符衷从他旁边擦过,季垚伸手把他拦住,侧过脸轻声说:“你留下。”
残酒自然是没收,季垚掂在手里,让青年离开,听着门在身后关上。符衷穿着制服外套立在一旁,外人在场,他不好说话,季垚回头看见他,就像看见背后有一座坚实的靠山。
酒瓶子丢进回收器,抬起下巴在符衷的唇上亲一下,然后转过他肩膀坐上椅子。一套动作像在舞蹈,山中泉水追逐落花一样流畅。
“首长叫我留下来,有什么话要说?”符衷脱掉身上的长外套,披在季垚背上,给他扣上衣领,“刚刚解除冰冻,您怎么就穿一件衣服,空间站虽然恒温,但也要注意保暖。”
季垚把他的外套穿上,内里暖暖的余温让他想起了去年那件风衣。扣好皮带,符衷已经坐在了旁边,季垚叠起腿问他:“花从哪里来的?”
符衷撑着膝盖,伸手过去扣住季垚的手指,这是他常玩的乐趣,笑道:“还记得在我给送了你一屋子的花吗?我偷偷留了一朵,带上来了。空间站不会有这些东西,所以这是独一无二的。”
季垚俯下身子挨着他耳朵说:“我数过了,你一共送了我九千九百九十九朵花,所以你要对我说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我爱你。”
符衷回头,瞄了一眼角落里闪红光的摄像头,故意抬起手假装撩头发,然后借着短短的几秒钟,咬着季垚的耳垂,轻声耳语:“我爱你。”
“我爱你。”季垚用俄语说。
他们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季垚靠回椅子,从衣兜里拿出那张白卡,问:“这是什么?”
符衷看了一眼,回答不带丝毫犹豫:“从我爸那里拿过来的,说是有特权,不过我不常用,觉得没有必要,这是作弊行为。就上回进入贝加尔湖基地的资料库时用过,真的,就那一次。”
“那你给我干什么?”季垚把白卡放回符衷的膝上。
“我的就是你的,首长忘了吗?什么东西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符衷托起季垚的手,把白卡放在他手心里,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托付,“这东西我拿着也没有用处,倒是首长要出入很多机密场所,拿着这张卡也会方便一些。”
季垚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出神,他想起了自己的梦境,梦中那人把戒指戴上自己手指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温柔。
“首长,首长?”符衷看他神思飘渺,轻声叫他,“您在想什么?都走神了。”
身子一抖,季垚眨了眨眼睛,让自己保持平常,说:“这是你爸交给你的,你就这么转交给别人,不怕他骂你?你爸爸是军队的指挥官,就算是我也惹不起的。”
符衷把季垚的手指收拢,探身过去擦着季垚的发鬓说:“宝贝儿,你是别人吗?”
“唔,别靠这么近。”季垚红着耳朵往旁边缩一缩,抬手按住符衷的嘴唇,“监控还在,别让人瞧见了,影响不好。”
符衷看着他的侧脸慢慢染上绯色,心中与刚才季垚进门时的一脸严厉做个对比,眼梢便慢慢浮上笑意,拉长了尾音说:“遵命。”
季垚用黑卡帮符衷接通了地面,按说,这是不符合规定的。季垚听说他要和陈巍通话,心里有些不乐意,因为陈巍之前一直是他假想敌。但符衷的要求他怎么会不答应,光是看到他的脸,浑身都要软成一江春水了。
陈巍告别了父母从家里出来,在楼下和父母拥抱,陈父陈母很是喜欢何峦,也与他拥抱送别。陈巍走在飘雪的街道上问何峦想去哪里,何峦说,他想去公墓看看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公墓里来往的人很少,又是这种下雪的天气,更是比平常要冷清一些。何峦提交了证件,守门的老头才准放行,问到陈巍,何峦说这是我家里人。
陈巍前后看看没有人,悄悄挽着何峦的胳膊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好喜欢听,嘴巴这么甜,吃了蜂蜜么?”
何峦笑着悄声回答:“你喜欢听?那我以后多说几句给你听。你要问我吃没吃蜂蜜,你有多甜你自个儿不知道么?”
陈巍捂着脸跳脚,二十多的人还跟个小男孩一样,走路还用蹦跳,出奇的是,何峦并不觉得违和,反而认为他本应如此。陈巍足足比何峦矮了一个头,走在旁边像是他弟弟。
何峦按住蹦跳的陈巍,抬手示意他噤声,陈巍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墓地,还是在何峦父母的墓前。他猛然涨红了脸,对着负雪的墓碑行礼道歉。
扫去薄雪,露出碑上的铭文,何峦把白色的花放在底座上,看着雪一片一片落进张开的花瓣中。他静默地站在雪里,陈巍陪在他旁边,但看起来依旧很寂寞。
何峦对父母说了很多话,陈巍拉着围巾在旁边垂首缄默,忽然何峦握住他的手,扣进手指里,对着墓碑说:“这是陈巍,是我的室友,你们不在的日子里,都是他在照顾我,现在......他是我男朋友。”
陈巍有些吃惊,扭头看何峦的脸,却发现他目光很坚定,脸色也不见一点轻佻。陈巍顿时心跳如擂鼓,扣紧了何峦的手指和他站紧一些,小声称呼:“伯父好,伯母好。”
后面有人经过,上下打量两人,看到他们扣在一起的双手时就低声议论,快步离开。
陈巍被这些人的目光刺得如芒在背,几次想挣开何峦的手,但何峦始终死死把他扣住,唇角甚至还有些倔强。陈巍服软了,他不在去想过往路人的奇怪眼光,两人就这么站在墓前缅怀先人。
走出墓地大雪尚且没有停,何峦的头发上盖了一层雪沫,陈巍抬手给他拂去。衣兜里电话响了,接起来一看,发现是空间站打来的。
“喂,符狗,大老远从太空打电话下来,你也是很牛/逼哦。”陈巍说话顿在每一个字眼上,何峦拉着他在檐下的长椅上坐下。
“别贫,还有半个小时我就要回几十亿年前去了,临走之前来跟你们道个别。”符衷按住对讲机,笑意盎然,“陈狗你把八胖他们几个都加进来,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你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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