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跟她讨债的。
但将明恕就这么送回去,那也不行。明恕去年的那些行径吓到了他,一旦回到大院,她不确定明恕会不会又变成一个随时可能伤人的疯子。
明豪锋也不同意将明恕送回去。
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让明恕出国。他们教不好明恕,那就让明恕远离他们,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或许,或许明恕更适应国外的教育方式?
至于答应让明恕回去看爷爷,这不可能。她觉得明恕在骗她,明恕想见的根本不是爷爷奶奶,而是萧家的那几个孩子。
她不喜欢明恕,可对明恕又有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发现明恕和外人亲近,她感到不满。明明她才是明恕的母亲。
明恕回到卧室之后,并没有写作业,坐了一会儿后,将攒下的钱全都找了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想从这个家中逃离,剩下的机会已经不多,不能等到暑假,从学校逃走比从家中逃走容易。
他也不能现在联系哥哥,哥哥马上高考了,知道他离家出走会担心。
他从容地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只有钱、哥哥寄来的信,还有那两串他始终带在身边的手串,以及哥哥写的保证书。
返家假结束,明豪锋开车将明恕送到灿心小学,承诺会来参加半月后的毕业典礼。
刚上小学时,明恕盼望明豪锋来给他开家长会,现在听到明豪锋说这样的话,他只是乖巧地笑了笑。
“好的,爸爸。”
灿心小学在半山腰,对学生管理得非常严格,但明恕知道一条下山的路,他必须在夜里行动,白天很容易被发现。
他计算了时间,只要他在早读之前搭上离开言城的长途汽车,就算成功了一半。
到时候发现他不见了,班主任会马上联系明豪锋和温玥,可他已经在车上,他查过路线,只要他不搭两地之间的直达城际客车,就几乎不会在回家之前被找到。
他的钱足够他“迂回”地回到长大的城市。
礼拜三,晚间的活动课之后,学生们纷纷回到宿舍。
六年级即将毕业,老师们对六年级的管理放松了些,让他们多在教室待一会儿,准备毕业典礼。
明恕背着书包,安静地观察了一圈,正准备离开时,听见前桌傅映喊自己,“明恕,你要发言啊,来排练一下!”
明恕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明天吧。”
傅映毫不怀疑,挥着手说:“那你早点回去睡觉哦!”
明恕在灿心小学其实收获了许多善意,这些早早被父母“扔在”寄宿学校的同学,家庭多多少少和普通家庭有些不一样,这让他们更能彼此珍惜。
从校园西面的墙洞钻出去之前,明恕停下来看了看那栋亮着灯的教学楼,向它鞠了一躬,低声说:“再见。”
下山的路非常难走,即便有心理准备,走到一半时明恕心中仍是涌出冷感的恐惧。他摔了一跤,脚被扭到了,不严重,但继续走就痛。
他不敢在盘山公路上走,担心被偶尔驶过的车辆送回学校,只能藏在公路旁的林子里,艰难地下山。
凌晨4点,他终于下到山脚,而这里距离长途客运站仍有一段距离。
山下有出租车,但他不敢搭,忍着痛往长途客源站的方向跑。
天边出现一抹青色时,他买到了第一班车票,狼吞虎咽啃完一个煎饼果子后冲到车上,坐在倒数第二排,用帽子将脸挡住。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打量他半天,“嘿,哪家小孩儿这么早就来坐车啊?”
他僵着脸说:“妈妈生病了,我赶着回去探病。叔叔,车什么时候出发?”
“哟,孝顺!”司机乐呵呵的,送给他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
他缩在座位上,浑身冒汗。
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司机跟他搭话时,他紧张到了极点,生怕司机看出些什么,然后通知警察。
好在司机相信了他的话,太阳彻底蹦出来时,客车已经上了高速公路,驶向家的反方向。
温玥得知明恕不见了时,已是当天的正午。
第52章
明恕不告诉哥哥自己要离家出走,是因为害怕影响哥哥高考。
高考离他还遥遥无期,他的爸妈甚至都不希望他参加高考,可是高考是件大事,他虽然还小,但已经明白高考的重要。
总之他不想因为自己害哥哥考差。哥哥是一中最好的学生,哥哥应该考上最好的学校。
可他在情急之下忽视了另一件事——他失踪之后温玥和明豪锋一定会联系爷爷,然后找到萧家。
离高考没几天了,萧家整个氛围都还算轻松。萧牧庭不准备上大学,已经联系好了部队,拿他的话来说,只是陪老二萧遇安上一回战场。
不过萧遇安也没把高考当做战场,他的成绩加上在全国物理竞赛上拿的奖,足够上国内任何一所名牌大学。但那些大学都不是他的目标,他打算报考的是公安大学。
萧牧庭说:“你不是闭着眼都能考上吗?”
“那也需要考一下啊。”萧遇安有十足的把握,过线肯定没问题,可他还想尽量将分数考高一点。
他知道公安大学内部还有一个选拔机制,最优秀的学生会被集中起来进行特殊培训,高分完成特殊培训的学生出来之后都是全能型人才。
他就是奔着这项特殊培训去的。
“行啊,以后我穿军装,你穿警服。”萧牧庭趴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看向院子里逗狗的萧锦程,“猴子就跟着你混了。”
萧锦程这才初三,但已经多次声明将来要当特警了,问就是特警服比迷彩帅。
这回太阳已快下山,初夏的夕阳总是很绚丽,金色和红色纠缠在一起。
萧遇安忽然想到了明恕,小孩儿长大了想做什么?也会像他和萧锦程那样成为警察吗?
以前他问过明恕这个问题,明恕反问:“哥哥想做什么?”
“想当警察。”他说。
“那我也要当警察。”明恕脱口而出,“哥哥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他揉明恕的头发,“什么都跟我学,你得想想你喜欢做什么。”
“唔……”明恕这回考虑了一会儿,眨了眨乌漆漆的眼,“我喜欢追随哥哥!”
谁听到这样的话,心口都会发软,明恕天真却也真诚,他那时就想,当警察就当警察吧,他能当警察,明恕为什么不可以?他比明恕大六岁,将来明恕若真的循着他的路,成为一名警察,他,不止他,还有萧锦程,都可以照应明恕。
大院的傍晚有种令人心安的宁静,萧遇安和萧牧庭在露台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都带着点儿分别的惆怅——他们一同在这里长大,生日只差一天,不懂事时没少打过架,但一转眼,当这个夏天过去,就都要离开这里了。
不过少年的惆怅敌不过展翅高飞的憧憬,那点儿离愁别绪风一吹,就轻飘飘地散了。
正当两人要回屋时,萧遇安忽然看见明瀚匆忙赶来。
萧锦程因为明恕的事,对明家没有好感,垮着脸说:“您有什么事啊?”
“明恕在不在?”明瀚一头银发,气息有些急,“他来找你们了是不是?”
萧遇安紧皱起眉。
萧锦程懵了,“他不是去年就被你们带走了吗?我都一年半没见着他啦!”
萧牧庭也听出问题来了,“怎么回事?明恕不见了?”
萧遇安立即下楼。
明瀚把明恕失踪的事说了,灿心小学已经明确,明恕是自己离开的,从他带走的物品判断,他就是离家出走了。
明恕离家出走,只可能是来萧家。
可萧家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明恕不知道哥哥为了他已经两天没去上学,他自认为选择了一条温玥和明豪锋无法将他半途堵截的路,绕了个弯子,直到第三天才从县城坐一辆中巴回到长大的城市。
艳阳刺眼,下车时他狠狠呼吸了一口熟悉的空气,心潮澎湃,甚至有点想哭。
这两天他其实也很害怕,他搭了好几班长途客车,在充斥着各种小贩、黑司机的车站走来走去,住的是窗户都没有封严实的招待所,前台问他怎么是一个人,他装腔作势地喊:“打工!”
现在终于回家了,他迫不及待要去找哥哥,中途实在太饿,才进肯德基买了个汉堡,顺道给哥哥也买了一个。
可是到了一中,才知道哥哥已经几天没来了。
“你这狗东西!”程粤因为夏柊的事,和萧遇安这一年多以来就没怎么说话,但也听说明恕丢了,萧遇安到处找人。
此时看到明恕傻不愣登地提着个肯德基口袋站在教室门口,就气不打一处来,拽着人手臂就往外面拖,“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你哥急成啥样了?后天就高考,你想害他落榜是不是?”
明恕被吼懵了,满脑子都是落榜。
程粤生怕一放手人又跑了,抓着没放,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萧遇安打电话。
萧家明家的大人都在托人找明恕,萧遇安看到是程粤的电话,一时有些意外,但到底还是接了。
“你家那个不省心的在你教室门口。”程粤语气里全是不耐烦,“我给你逮着,你马上过来。”
直到萧遇安赶到,明恕还在发抖,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他自责得眼眶都红了,眼泪就挂在眼角。
他以为小学放假之后,就没有机会逃回来了,不逃回来就见不到哥哥。他以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既不会被抓到,又不用让哥哥担心。
但他都在搞什么?这么关键的时期,哥哥竟然在到处找他。
一年半没有见了,他好想哥哥啊,视野模糊一片,是一块一块降下的水纹,哥哥从走廊的另一头跑来,哥哥又长高了,头发比去年寒假时更短。
他抽泣得不能自已,本该冲过去抱住哥哥,却生生退了一步。
我害了哥哥——他心里这么想着,我不懂事,我又做了错事。
从小,家里人跟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这里错了,哪里不对,这一年多和温玥生活在一起,温玥的态度也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又犯了错。
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错了,没有脸面对哥哥。
他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说:“哥哥,我回来了,哥哥。”
却没想到下一瞬,哥哥蹲下来,牢牢将他抱住,那么用力,几乎按得他无法呼吸。
一中是高考考点,教学楼正在清场,这时走廊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萧遇安紧紧抱着明恕,半天没说一句话。
程粤站在一旁看着。他人高马大的,在高三是出了名的扛把子,有他站在这儿,即便有人想围观,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些探寻的视线都消失了,他啧了声,这才转身下楼。
明恕瞪大双眼,眼泪打着转,还是掉了下来,划过脸庞,浸在哥哥的肩头。视野终于又清晰了,他试探着抓住哥哥的校服,用力得拳头发抖。
哥哥的心跳撞在他的胸膛上,哥哥的呼吸近在咫尺,哥哥的汗水贴着他的手臂,像火一样。
“哥哥。”他终于喊了出来,“哥——”
这两天大约是萧遇安十八年来最慌乱的两天,明恕不见了,萧、明两家都找不着人,明恕才六年级,一个人能上哪里去?
两地的各个汽车站、火车站,他们都去找了,没有明恕的影子。他和明家一样,也认为明恕离家出走肯定是来找他,但明恕一直没有出现,最可能的情况就是——明恕在路上出了事,比如被人贩子拐走。
温玥和明豪锋都来了,两人皆是追悔莫及的样子,一个说今后再也不逼着明恕做不喜欢的事,一个说明恕想留在这边就留在这边,只要平安回来就好。
他才隐约知道,明恕在信中说的很多都不是实话,小孩儿在远离他的地方过得很辛苦,只是因为不想让他记挂,而只告诉他好的方面。
明恕还是当年那个被他捡到的小孩,敏 感而纤细,会一个人躲起来琢磨很多。
后悔的不止明恕的父母,还有他。
这两天他不断在焦急中想,去年他如果不顾及那些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强横一点站在明豪锋面前就好了。
接到程粤的电话,他飞快赶来,看见明恕好端端地站在走廊上,红着一双眼轻轻叫他哥哥,眼前的景象仿佛陡然翻转,不再是教室,而是多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明恕看向他的眼神从来没有改变过,仿佛他是希望,是光明,是火焰,是一切。
那一刻,他只想抱住明恕,告诉这个吃过很多苦的小孩儿,不怕,哥哥来了。
只是感情时常超越言语,体温、眼泪、哽咽……它们让言语变得苍白,不再重要。
他牵着明恕回家,在那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路上。他给明恕买了炸肉串——明天小贩就不允许在这里摆摊了。他还给明恕买了奶茶,这种糖精兑的饮料,以前他几乎不允许明恕喝。
“哥。”明恕低着头,情绪仍旧十分低落,“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萧遇安说:“你不要道歉。”
“可是我害你不能复习。”明恕最在意的是这件事,他仰着头,看着哥哥的侧脸,“你怎么办啊?”
萧遇垂下眼眸,与他对视,“放心,你哥不差那两天复习时间。”
第53章
最后一堂考试已开始7分25秒,一中门外翘首以盼的家长还舍不得往阴凉处退一步。
鉴于往年高考曾经出现学生没晕家长中暑的情况,一中很贴心地在校门外那一大块空地上支起遮阳伞,摆上塑料桌椅板凳,供家长们乘凉。
今年格外人性化,还提供了冰镇绿豆汤和酸梅汤。
不过比起去遮阳伞下歇着,家长们大多愿意戳在门口,目光殷切地射向教学楼的方向。
他们的孩子正在战斗,他们不能陪伴,也想要和孩子一同受煎熬。
大夏天站在太阳底下,确实也算一种煎熬了。
门口那一排戳着的家长里,有两条不那么像家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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