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原本不乐意,但一拿到九连环就沉浸了进去,他神色专注,手上动作很快。
叶煊注意到,那九连环到了九皇子手里分外服帖,不过一会就接连解下两个玉环来。
他还想细看,忽而皇帝笑了一声,“我听闻最近清和的课,都是煊儿代劳的?”
叶煊浑身一冷,回过神来,没来得及拦住谢玉舒上前告罪。
皇帝一把拦住谢玉舒,“清和学识朕知晓,其中原委朕也知晓,只是随口一提,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皇帝说着转头就开始考校叶煊功课,叶煊斟酌着一一作答,即不显得特别好也不显得特别差,在适当的问题上卡壳,思索半天,颓然放弃,失落愧疚的道,“煊儿学艺不精,不会答。”
“不错。”皇帝满意的拍了拍手,“煊儿跟着清和,确实学了不少东西,往后就还要清和多教教了。”
“对了,朕记着,煊儿还未选伴读吧?”
叶煊听他突然提起这茬,心中下意识觉得不好。
皇帝笑着说,“小九虽然聪慧,然心智受损,并不适合寻常教学,朕打算晚几年再让他入国子监。如此一来,裴六郎也是不能给小九做伴读了,朕想起煊儿还没有,便指给你吧,也算没有辜负裴六郎。”
裴六郎指给七皇子?裴家在朝中举足轻重,文臣武臣皆有,根系庞大,裴太爷更是门生满天下,裴六郎是裴家最小最受宠的孩子,指给七殿下?
良妃重获盛宠,原本指给九皇子的伴读成了七皇子的伴读,陛下这是……在为七皇子培养势力?
良妃无外戚,裴家正好!
满室具惊,视线齐齐落在叶煊身上。
四皇子、五皇子先是怔愣,随即眼中带上了强烈的嫉恨,朝臣们神色思量为多,都在权衡圣意。
叶煊眼中一沉,看着这满室的思量,唯有皇帝坐在主位上,脸上喜怒未辩,旁边的九皇子已经将九连环解开了八个。
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他不过就是一颗棋子。
叶煊咬牙切齿,心中潜藏的恨意冒出了芽。
在他控制不住攥紧拳头的时候,谢玉舒不动声色的抓住了他的手,神色担忧又安抚。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拿叶煊当靶子立了。
第26章
皇帝后来说了什么,叶煊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似乎是训斥了过于黏着谢玉舒的八皇子,又问了四五皇子的功课。
圣驾一离开,叶煊就出了国子监,连招呼都没有大,低垂着头步伐匆忙的往西宫方向走,生怕别人看到他淬血的眸子,愤怒令他耳鸣头疼,咬紧的牙关沁出腥咸的铁锈味。
风夹带着湿气和青泥的味道,阴云翻滚压城而来,雨却迟迟没有落下。
八皇子目送自家七哥绷紧的背影远去,惴惴的想要去抓谢玉舒的袖子,脑子里顿时冒出父皇的呵斥,抿了抿唇,规矩的收回手。
“谢先生,七哥为什么不高兴?”他仰着头问。
“……没有不高兴,八殿下多想了。”谢玉舒照常的摸了摸八皇子的头。
八皇子瞬间就得意忘形,抓住了谢玉舒的手,缠着他直喊先生。
谢玉舒好脾气的应了,进国子监前忍不住往叶煊离开的方向投去担忧的视线。
但是天色将晚,他一个外臣并不适合留在宫内。而且……不管陛下心中所想如何,七皇子都已经被放在了夺嫡的牌面里,按照与父亲的约定,他是应该避嫌的。
新贵与世家仅一线之隔,谢家姜家都在夹缝中生存,看似繁荣昌盛,实则并无多少底蕴,他不能任性,以免给爹爹哥哥落下把柄。
谢玉舒叹了口气,跟着八皇子回了国子监收拾自己的东西。
叶煊大步流星往前走,一直到踏入洛华宫正殿,才被泰安扯了一把恍然醒悟过来。
“冷静点。”泰安扣住他的手腕,压制他体内暴走乱窜的内力。
叶煊一把推开他,冷冷的道,“我很冷静。”
“你——”泰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视线越过叶煊落在他身后,流露出几分疑惑来。
“你看什么?”叶煊皱眉回头,只看到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宫女背影。
叶煊将问,泰安视线往左边一瞟,小声道,“有人。”
来的是良妃身边的身边的宫女,请叶煊进去说话。
叶煊心情不好,也没精力应付良妃,直接道:“我今日累了,你去回母亲,我过些日子再来请安赔罪。”
说着就要走。
宫女赶紧喊住,苦口婆心的劝,“殿下,娘娘是好消息与您说,她知道后第一时间就想告诉您,您就去见见吧,难得她今儿精神好。”
“能有什么好事?重获圣宠吗?那可真是恭喜了,终于重新上位祸国妖妃了。”
宫女被这一番明褒暗刺的话惊住,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叶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发抖的背脊,脸上满是嘲讽,“看来我猜对了?”
失望的太多次,早就已经心灰意冷。罢了,也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何必跟她多计较。
叶煊闭了闭眼,满身的怒火不甘化作了沉沉的暮气,连眼神都平淡如水。
“我去给母亲请安。”他理了理袖子的褶皱,随口说了一句,泰安点点头。
叶煊径直往宸娇殿走,那宫女要跟上,却被泰安一把拽住,想要惊叫,却被泰安快速点了哑穴。
迎着宫女肝胆俱裂的视线,泰安扛起她离开之前,好心的解释了一句:“不会死。”
只是洗掉记忆丢去冷宫办差罢了。
宸娇殿今日换了新的熏香,是较为清淡的味道,四周的珠帘白纱都放了下来,良妃坐在太妃椅上琢磨着棋盘,见他进来满脸都是高兴,“煊儿。”
良妃招着手,软着声音抱怨,“你快来瞧瞧这局棋。”
叶煊没有应,一直走到大殿中间,撩起衣袍跪地恭恭敬敬的把规矩做足了:“煊儿给母亲请安。”
良妃笑脸一僵,宫殿里的气氛顿时很是尴尬。
她不喊起,叶煊也就端端正正的跪着,低眉顺目的道,“母亲若是没有事,孩儿就回文渊殿了。”
“你、你别急着回去,我有话与你说。”良妃搅了搅手帕,还是将没有说完的话说了,“煊儿来帮我瞧瞧这局棋,围棋的规则多的很,我怎么也学不会。”
叶煊如她所言坐到对面的蒲团上去,白子错漏百出,黑子排布紧密到处都是陷阱,是一个初学者和老手下的,很显然这个初学者就是良妃。
叶煊执白子下了几处地方,顷刻便将这局棋盘活了,吃下黑子数子。
良妃看不懂里面的门道,对吃子还是知晓的,笑逐颜开,夸赞道,“轻而易举化解死局,我儿真厉害。”
“还不算死局,只要填补上空缺,这盘棋很快就能反败为胜,黑子必输。”
叶煊的话说的轻描淡写,殿中的气氛好转了一些。
叶煊随口问道,“母亲素来只爱琴瑟诗文,怎么突然学起围棋了?”
良妃笑,“是你父皇喜欢。”
叶煊身形一顿,抓住白子的手指泛起白,他沉默着,不动声色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咔哒。一声清脆声响。
“这局棋就是上次他来这时我们一同下的,我下的不好,他总是让着我,可我总过意不去,下棋定然时是相当比较痛快。我便想着学一学,每天进步一点,总有不需要他让的时候。”良妃说起皇帝的时候,眉眼温柔,整个人都像是浸在蜜罐里,透出甜腻来。
叶煊没答话,只安静的下着棋,一声一声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宫殿中回荡,不知不觉间,棋盘上黑子被斩的七零八落,白子也没有讨到好。
良妃终于察觉出不对。
“煊儿……”
叶煊收回手,起身作揖,“此局已死,孩儿无能不能替母亲分忧,母亲若无事,今日国子监课业较多,孩儿就回去了。”
良妃心都碎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泪眼蒙蒙的看着他,“你是要往哪里去,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叶煊二话不说跪下去,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良妃捂着胸口抽了口气,声音颤抖,“我们母子……非要这样说话?”
“我知你怨我恨我,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焚心蚀骨,痛恨我的无能,让你吃了这许多苦。我清醒时,看着你身上的伤,总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想要弥补你,可你从来不给我机会。”
“煊儿,我是你母亲,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不爱儿,若是可以我情愿自裁,也不愿伤害你。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好不好?我找你父皇,我找他都给你——”
“够了!”
——哐当!
棋盘砸落在地,棋子纷纷扬扬骨碌碌的铺满了地面,就连珠帘也被扯得晃动了一些。
叶煊厉声喝问,“母亲,您到底还要天真到几时?”
“你口中的那个男人,他是大梁的九五至尊,是天子,是这后宫三千嫔妃的丈夫,他儿女成群,不差你一个妃子,也不差我一个儿子!你要靠着他的怜悯施舍,如此可怜的过一辈子吗?”
叶煊悲悯的看着女人骤然红透的眼睛,笑着撕开这片被粉饰好的伤口。
“你忘了吗?忘了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看看你手臂上的自残的伤口,你想想你几年来没有间断的药,那都是我拿来的,我去太医院求的,他根本就没来看过你一眼,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叶煊一字一顿的道,“醒醒吧,他从来没爱过你。”
“煊儿!”良妃尖声盖住了最后一句话,她声音颤抖不已,眼泪顺着她脸颊直往下淌,她弓着身捂着嘴喘息了好久,才抖着嗓子挥手,“你走吧,母亲累了,想休息了,你走吧……”
“走?我走去哪里?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啊?”
叶煊说着也红了眼睛,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脆弱来。
轰隆——外面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显得殿内压抑。
良妃逃避的扭过头,想喊宫女来点灯。
叶煊挥退宫女,拿出火折子亲自去点灯,微弱的烛火映照他的脸庞,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之外,脸色无比平静。
他端着那盏烛灯重新跪在良妃面前。
良妃闭了闭眼,眉间的愁绪都化作了绝望,无力的道,“你还想要说什么?”
“今日父皇领着小九来了国子监,他小九的伴读裴六郎指给了我。”
良妃不知他为什么提这事,只能苍白的说,“这是好事。”
“母亲觉得这是好事吗?”叶煊倏尔抬眸,定定的看着她,“裴家三代皆男儿,无人入宫,是如今朝中最大的无主权臣。裴太师原是礼部侍郎,历来科举的监考官之一,门生遍布天下,裴家三代皆入朝为官,文臣武将辈出,且多数掌有实权。裴六郎是裴家这辈幺子,受尽宠爱,曾经打马游街冲撞了谢相的座驾,反被陛下以赏赐安抚。”
“历来老师和伴读是属于皇子的第一批势力,大哥的伴读严忪是吏部官员,严忪的妹妹入了王府做侧妃,吏部几乎是大哥的大本营;四哥的伴读是柳家儿子,柳家因此站到了德妃阵营;五哥的伴读是陈将军嫡子,上回渤海王族内乱,也是陈将军自请带兵平下的。”
“如今裴六郎做我伴读,母亲觉得好?”
良妃不明白,反问:“这不是好事?”
“呵。”
叶煊冷笑:“原本朝中参政的皇子只有大哥,四哥、五哥过几年才会出宫建府,储君之位未定,党派之争已迭起,皇后膝下无子,陛下年过不惑,大梁皇帝能撑过天命之年的只有祖帝,立太子之声不出两年,必在朝中蜂拥。”
“如此局势之下,陛下突然偏爱我,还将举足轻重的裴家亲自送到我手中,母亲!”
叶煊看着良妃一寸寸惨白的脸,笑得讽刺,“我如今被破立锥,群狼环伺,母亲竟觉得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叶煊:我太惨了,爹不疼娘不爱,媳妇儿还打算不管我了!
谢玉舒:来了来了来了,下章我就来了。
感情甜绝对甜,先生是唯一不掺杂目的对小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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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可能, 陛下不可能会这么做!”良妃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直直往前摔去。
叶煊赶紧伸手将她接住,良妃挣扎着要起来, 拽住叶煊的衣领, 那双水润的眼睛里, 昔日所有的爱恋化作惊恐彷徨, 带着绝望和最后的希冀,身体和声音都在抖, 卑微的乞求,“煊儿, 煊儿, 我们去见你父皇,不会的, 他不会这么做的, 他不会的,煊儿, 你信母亲这一次,他不会的……”
叶煊眼底红成一片, 此刻居然觉得滑稽想笑。
他闭了闭眼, 铁了心想撕碎撕碎最后的保护, 将所有的鲜血淋漓都摆到良妃面前,让她仔仔细细的,不能逃避的去看。
他一字一句, 缓慢又坚定的道, “死心吧, 他只会骗你。”
怀里的人停止了挣扎, 良妃瞪大了眼睛呆愣的看着他,叶煊俯身收紧手臂将她拥进怀里,感受着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肩膀上,哭声压抑又悲怆,渐渐的情绪失控崩溃,撕咬他、疯狂的挣动。
叶煊承受了所有的疼痛,任凭失控的良妃发疯,甚至主动将手腕送到她口中,以免她咬伤自己,他单手紧紧锁着,静静的看着良妃猩红的眼睛,看着里面浓郁的颜色渐渐退却,变成一滩死水,又渐渐涌起熟悉的慌乱。
不等良妃开口,叶煊就平静的问了一句话:“您又要选择逃避吗?”
这么多年来,每次谈起这件事,良妃总是会发疯,疯过之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粉饰太平,继续当一个人畜无害只懂落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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