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预备铃响的时候,他看到了翠翠和傩送的初遇。那个月色明亮的夜晚,是爱情开始的时候。
沈听澜见江诉声要醒,收起书,赶紧趴桌子上装睡。
不一会儿,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醒了,说话声渐渐变多。他闭着眼,听周围的动静。
“哈哈哈哈哈,你整啥啊江诉声!”
“卧槽老江,你还有这个爱好呢?”
“老江,新造型挺好看啊。”
江诉声满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一群人看着自己笑:“你们怎么了?”
“头发,你头发!”杨晏指了指。
“头发?”江诉声狐疑地抬起手,摸到了两个翘起来的小辫子。他怔了怔,想起什么,迅速薅掉小辫子。他手里攥着彩色小皮筋,推了沈听澜一下,“沈听澜,你别装睡!”
沈听澜还闭着眼,但他的表情已经绷不住了,嘴角一个劲儿往上扬。
江诉声见状,撑开皮筋,想抓沈听澜头发给他梳小辫子。沈听澜这才把眼睛睁开,他靠着墙,一边躲,一边推江诉声。
他们正闹着,一名同学跑进教室来喊:“你俩等会,澜哥,你又出名了!”
沈听澜问:“怎么了我就又出名了?”
那人笑的直捂肚子,“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沈听澜满心疑问地走出教室,发现好几个不三不四的朋友都围在教室前门外。他们看见他,纷纷开口,像一群家雀儿:
“澜哥来啦?”
“澜哥才是真正的猛男。”
“澜哥你快去楼梯口那边看看吧,光荣榜!”
教学楼每层靠左楼梯口的墙上有一块字幕屏,主要是公示各年级学生违纪现象,被广大学生戏称为“光荣榜”。因为田林那件事,沈听澜和江诉声的名字在上头挂了半个月。
沈听澜瞬间意识到什么,撒腿就往“光荣榜”的方向跑。他怎么就把中午有人巡查这件事给忘了?而且巡查的那帮人有每个班级的座次名单。
他怀着一丝侥幸,跑到了楼梯口,一抬头就看到今天中午刚更新不久的学生违纪现象。其中有一条,在“某人喝水无视纪律”、“某人自言自语扰乱教室”、“某人抖腿动作不雅”、“某人瞪着黑板疑似发呆”这些里格外显眼。
【高二·11班:沈听澜照镜子梳小辫,举止臭美。】
沈听澜非常想知道,这句话最后面那四个字是谁写的。他梳头发就是觉得好玩而已,那辫子梳起来也不好看,怎么就臭美了?
他的狐朋狗友凑过来,其中有一个指着那条违纪行为,一字一顿地念:“沈听澜,照镜子梳小辫,臭美!”
江诉声瞧着“举止臭美”那四个字,蹲在地上哈哈笑半天。他真的没有想到,沈听澜这么有意思。不仅给同桌梳小辫子,自己还照着镜子梳。
他后悔今天中午睡觉,没看到沈听澜头顶小辫子的臭美模样。他站起来,走到沈听澜面前,抓起他前额的一缕头发立起来。
如同梳了个小辫子。
江诉声很快松开手,乐得直不起腰来。他顺势将双臂搭在沈听澜的肩膀,挨着他却又没敢靠得太近,低着头笑:“澜哥,你真有趣。”
沈听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羞耻的一张脸都变得通红:“我没臭美。”
“对对对,我懂我懂。”
沈听澜听江诉声语气敷衍,正要为自己辩白,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干嘛呢都在楼道里聚着!从一层就能听见你们吵吵了!预备铃响后五分钟要进教室,现在都十分钟了,还不去准备上课?!”杨文宇上楼来检查纪律,扫了“光荣榜”几眼,叫住扭头要跑的沈听澜和江诉声,笑着说,“听安老师讲,你俩是同桌?一个没名字,一个梳小辫,挺有意思的。”
江诉声听到这话,感觉自己与沈听澜的脑袋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危”字。他忍不住望天,只恨自己刚刚跑得慢了,没能拉着沈听澜第一时间逃脱现场,竟被“地中海”逮个正着。
沈听澜低头装鹌鹑。
杨文宇看看他们两个,挥挥手:“行了,这就要上课了,赶紧去吧。”
被“特赦”的两个人脸上没有半点高兴,他们都清楚,“地中海”的下一步肯定是要去找班主任安明反应情况。
“完了。”江诉声坐到座位上,他第一句话就说,“看着吧,第一节 课课间,班主任肯定又找咱们谈心。”
果然,第一节 课下课,安明就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
沈听澜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安明办公桌的右上角摆着盆绿萝。每次来,他都爱看它,因为谈话太无聊了,他总是心不在焉。
办公室里还有另几名老师在备课,这次安明特意给他们准备两个小板凳,让他们坐在了电脑旁边。
安明从电脑桌面上找到某个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几段剪辑好的视频。她依次点开,第一个就是沈听澜在教室里照镜子梳小辫的情景,这段监控还被人为加速,沈听澜在里面摇头晃脑,十分鬼畜。
江诉声想笑,却又不敢,只好抿住嘴巴,低头移开视线。
沈听澜简直没眼看。
第二个视频则是关于他们上课的“野炊”合集,主要是江诉声,变着花样在课堂吃东西。一三五早上嘬金针菇,二四六早上啃鸡爪,周日休息。然后有一段也不知是哪天,他右胳膊撑在桌面上,托着后脑勺,侧身向后瞅着摄像头吃辣条。
嚣张。
安明似是感叹:“卫龙好吃吗?”
若不是场合不对,江诉声定要回答一声好吃。但安明的眼神看过来,他感觉自己似乎被针扎了一下,脑袋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垂得更低:“不好吃。”
“行了。”安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这个年纪,其实什么都懂,知道什么事情是应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应该做的。等下收拾收拾东西,你们晚自习前搬到讲台旁边坐着。还有,这次放假你们把头发剪剪去,一点学生样子都没有。”
左右护法。
沈听澜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自己每天都要坐在那个焦点位置,台上老师只要擦黑板,就会吃了一鼻子粉笔灰。再不能偷着打瞌睡,也不能偷着吃泡椒凤爪。更别扭的是老师会盯着写卷子,尤其是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这两门学科他是真的学不会,只能干瞪眼。
沈听澜一个头两个大,试探性询问:“老师,那我们俩还能回去吗?”
“可以啊。”安明笑着回答,“表现好就让你们回原来位置。”
“表现好”是个抽象的概念。或许老实一个星期就能回去,或许老实一个月,也可能更久。沈听澜联想到清朝的倒霉文人被流放至宁古塔,觉得自己要在讲台边上常驻了。
江诉声心里也颇为懊恼,他懊恼的原因特别简单,嫌弃铁皮的多媒体讲台桌太高,挡着他看沈听澜了。
他想,老师强调不让早恋,自己这还没有恋上,先遭了一招棒打鸳鸳。
两人面上都是一片愁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班主任办公室。
回教室的路上,江诉声问:“澜哥,你要当左护法还是右护法?”
沈听澜觉得奇怪:“左右都挨着讲台,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江诉声说着便笑起来,“右边离窗户近,视线好,能看到花。左边讲台桌挡着,只能看到一点。”
教学楼后边有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枝干粗粗大大,一直伸到六层来,恰巧有几枝就在十一班的窗外。每到春天,数不清的大串槐花缀在葱绿的叶间,连风都是素雅的甜香。
沈听澜沉吟片刻,回答他:“我还是当左护法吧。”
江诉声想着沈听澜会喜欢花,怕他是谦虚才拒绝,又道:“我在这学校待了快两年,槐花也看了快两年,在哪儿都一样。”
沈听澜侧过头,眼神落到江诉声身上,一双眸子里像是盛着明月温柔的光。
他轻声对他说:“我已经有一盆花了,在宿舍的窗台上,是你交给我的。”
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江诉声愣是品出一点儿缱绻的情意,心里头仿佛有数不清的小蚂蚁在爬,酥麻的痒。
此时的他生出些“不敢看观音”的怯意,慌忙移开视线,暗暗地调侃自己一句:早恋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江诉声:吃辣条。
摄像头:怎么,老弟你瞧不起我吗?
第16章 风景
他们打算吃一顿“散伙饭。”
三月中旬的太阳落得更晚了,下午六点时天还蒙蒙亮着。下课铃才响,江诉声就领着沈听澜跑到校门口左侧的墙。墙上铁栏杆布满了暗红斑驳的锈迹,透过空隙朝外看,马路对面有家倒闭的报刊亭,门前落了几只麻雀。
江诉声偷着用手机叫了两份牛肉面。
店家就在学校附近,很快便送了过来。老板也知道一中不允许学生点外卖,没给他们用餐盒,套了几个结结实实的白塑料袋子,连汤带水地从外头递进去。
他们一人端着一个不锈钢的小盆,把热乎乎的面放到里头。江诉声掰开赠送的一次性筷子,解开塑料袋闻了闻那面的香味:“今天我请你尝尝华北名吃,安徽正宗牛肉板面。”
沈听澜笑了一下:“华北名吃,关安徽什么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起源安徽,在华北发扬光大。不信你就去看,大街小巷上卖安徽正宗牛肉板面的最多。有人说,这安徽板面石家庄的街头小店做得最好,滨海这边还要次一些,汤味道差。”
沈听澜听江诉声如同美食家一样的点评,调侃一句:“我发现了,你这个人除了学习样样都行,尤其是吃。”
江诉声挑起一筷子面吹了两下:“嗐!喜欢吃又不丢人。炸糖果子嘎巴菜,牛肉烧饼老豆腐,凉糕炸糕熟梨糕,哪个人不喜欢?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好好逛逛滨海。滨海逛完了,还有北京烤鸭、武汉热干面、高邮咸鸭蛋......祖国大好河山,我们呀,每一寸都得去走走,去尝尝。”
美食和美景皆令人向往,沈听澜喜欢江诉声描述的情景,被说得心里发痒,马上就答应了他:“行,一起去。”
他们蹲在一排小叶黄杨底下,一手抱盆,一手拿筷,模样就像是上个世纪初坐在家门台上吃饭的老农民。两个人正喝面汤,从远处走过来一男一女,牵着手,应该是情侣。
这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似乎没看到江诉声和沈听澜,站到了距离他们很近的凉亭里,互相说了几句悄悄话后,便深情地拥吻在一起。
沈听澜伸长了脖子,瞧热闹似地瞧好几眼,打算换个地方好好嗦面,江诉声却拦住他,悄声说:“他们都不怕,我们走什么。看是他们亲得凶,还是我们吃得快。”
事实证明,吃面要比亲嘴费事。
江诉声意犹未尽地从汤水里捞出一根青菜嚼,望着小情侣离去的背影,嘟哝一句:“我嗦面最多也就五分钟,这男的怎么这么不中用,忒快。”
沈听澜一下子就被他这句荤话逗笑了,原本清灵的眼眸里透出狡黠,反问着:“你很中用了?”
十几岁的男生,正是青春躁动的时候,平常说笑互相开几句黄腔也不是稀罕事。但沈听澜这句话落到江诉声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江诉声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可笑,初见沈听澜时,看他照片像翠翠,不谙世事的单纯。现在又看他像故事书里写的小妖怪,惯会引诱人的。
他是他唯一的红玫瑰,也是唯一的白玫瑰。
江诉声胸膛里一颗心跳得厉害,但他眉毛轻挑,笑起来露出槐花白整齐的牙,用插科打诨般的语气掩盖了真实的想法:“对啊,我很中用的,改天试试?”
“滚吧你。”沈听澜也同他开玩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诉声顿时有些难过,如同手指头上被扎了根不起眼的小毛刺,不是很痛,但浑身上下的不舒服。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病了,严重的单相思病。
早恋害人,单相思更害人。
两个人一路跑回教室,准备搬着桌子去当老师的左右护法。坐在前面的杨晏和同桌王泽辰也帮他们收拾,嘴上还不忘调侃:
“两位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早日脱离苦海。”
“父母在,不远游,儿行千里父担忧。教室后门,你们永远的家。记得常回家看看。”
江诉声和沈听澜同他们闲扯了几句,正式到讲桌边“上岗”。
晚自习的前两节被学校占了,要求全校学生完成“全国语文知识竞赛”这份卷子。说是全国知识竞赛,但语文的含金量远远比不上数学与理科。后者有保送名校的资格,前者没有,更像是一场大型趣味活动。
既然是是大型趣味活动,也就不存在正儿八经的监考。作为语文老师的安明将试卷分发下去,口头强调了不允许翻任何课外资料,底下就开始阳奉阴违。
这张卷子考的基本全是课外的内容,对于沈听澜来说并不难,很快写好了第一面。他翻过卷子,瞥见了作文,一如既往的根据材料凑足800字。
【卞之琳在《断章》中写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有人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其实不然,生活中处处有风景......】
风景。
沈听澜看到这两个字,就记起江诉声来。记起他嘴里的安徽正宗牛肉板面、北京烤鸭、武汉热干面、高邮咸鸭蛋。记起他说的祖国大好河山,每一寸都得去走走,去尝尝。
他的人坐在四四方方的教室里,握着笔,思绪却从开着小缝的窗户里飞走,飞入暖春的风,飘飘荡荡地去了河北、北京、湖北、甚至更遥远的地方。
或许未来的某天,他真的能够和江诉声走遍96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从漠河至三沙,从寒温带到热带。
想想就觉得浪漫。
沈听澜咬着笔杆子,向往起这样充满自由的未来。他转过头想去看一看江诉声,可是铁皮的讲台桌太高,江诉声还弓着身子,一只手托着头,坐得歪歪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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