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绍文不躲闪,亦不进攻,对即将落下来的刀熟视无睹。他向着他粲然一笑。柔然勇士迟疑了片刻,比武场上并不要求取对方性命,若是此人无心与他交战,那还是留下他这一条命吧……
长剑脱手,一剑锁喉。柔然勇士的脖颈血如雨注,向后仰去,他的刀失去了力量,重重地砸在地上,哐当一声。
段绍文没有拿回他的剑的意思。他站在比武场中央,两边的人都围了过来。
“柔然已败,应当依言退兵!”段绍宁带着穆长英和柳希声等人冲了上来,挡在了段绍文的前面。
“此人并未与我族勇士交战,而是耍了诈赢的!”柔然王吴渝不甘示弱,“不能让我族勇士白白死了!你们把他交给我处置,我再考虑退兵。”
“比武场上,生死有命。何况段将军并未使诈,他的剑一直都握在手里,只是那人没留心罢了。”柳希声说。
“你是草原之主,当不得如此言而无信。”段绍文又走到段绍宁之前,“你们邀我们比武,本是为了减少部民的死亡。我现在再问一句,如果有办法能让你的部下们都活下去,你肯不肯做?”
吴渝思考了片刻,抓住了关键“草原之主”,他虽然打跑了吴浔,但烧了王庭,没有自立为王。听他的意思,燕国有可能以他为草原之主?毕竟齐国的主力皆在中原,并无占领草原之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做得了主?”
“我身后的是黑山营定远将军,他同时还是燕国的颍川王。”段绍文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拿段绍宁挡了挡枪,“他已经上报朝廷,商议出了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
吴渝身边的赵郁一直再给他使眼色,但吴渝并未看到。
“说说你们的条件?”
“不欲为难你们。十日之后,带领使团至细柳营。让你的军队退至关外五十公里。我们会给你一个答复。陛下亦不愿使柔然生灵涂炭。”段绍文继续说。
“我们并不是要对燕国兴兵,只是雪灾……诶。如果燕国肯开马市便好了。”吴渝有些伤感。
☆、穆长英危在旦夕
柔然人让开了路,段绍宁向东行军近百里,安了营。这一路上,段绍文一直和穆长英在一块儿,段绍文三令五申挡住一切访客,穆长英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
段绍文昏昏沉沉地,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能煮熟鸡蛋了。他和穆长英一个营帐,两张榻子,穆长英的床榻靠近帘门。
“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睡吧。”
“殿下,您确定不要叫军医吗?我看您好像……”
“你问了很多遍了,我没事。当时在尉迟照营中也是如此,过一段时间便好了,不碍事。何况有你在。”
“那好吧。晚安,殿下。”
半夜,段绍文渴醒了,想要下床找点水喝。他看到穆长英辗转反侧:“怎么了,你睡不着吗?”这,他不会是担心自己对她行为不轨吧?他会是这种人吗?
“那药,好像有毒……就是您,金创药,下午拿的。”穆长英原本忍着痛苦,不想吵到段绍文,此时听到段绍文说话,一声闷哼。
“药有毒,怎么会?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快不行了。头痛,心,心跳得好快……”
段绍文听他半句半句地说话,就猜测她是中毒了。金创药是段绍宁给他的,什么时候被人动了手脚了?
“药在哪里?”
穆长英指了指包袱。
“坚持一下,我给你叫军医。”段绍文拿上了金创药,跑出了营帐。
不一时,段绍文带着李大夫来了。长途奔袭,段绍宁没带多少军医。李大夫是军中唯一一个正经的医生,其余的大夫多是些只懂得包扎换药的二把刀。
穆长英已经昏死过去了。李大夫一搭穆长英的脉,摇了摇头。
“她怎么样?方才她还好好的,这会就……下午她受了点伤,涂了这药,药会不会有问题?”
李大夫拿过药闻了一闻,未作答复。
“你说句话,能不能治,怎么治?”段绍文十分焦急。
“药中有没有问题,老夫暂时无法回答,需要带回去做比对。至于这位穆将军……诶。你且搭他的脉搏,极细极弱,几乎感受不到触不到了,这是濒死之相啊。老夫是在是无能为力了。”
段绍文把了把穆长英的脉搏,果然如李大夫所说。
“我也涂了这药,我怎么没事?”段绍文突然说,“莫非我的血中有解药。把我的血过给她,能救吗?”
“渡血之法早有人提出,但成功者寥寥无几,且都是至亲之间。段将军和穆将军并无血亲,这成功之数……”
“现在没有其他方法了,只能一试。”段绍文记得自己欠了她两条命,都没还。
军营的另一边。
“药中放了毒虫,毒虫一旦入血,必死无疑。将军不必担忧。”却是柳希声。
“他已经与吴渝见过面,是时候了。他的大限就在今日了。”另一人坐在暗处,看不清容貌。
“我还是觉得应该在细柳营动手,不然你们可能会被怀疑的。”说话的人正是不知所踪的尉迟照。
“没事,都一样的。希望尉迟部能够遵守承诺。”暗处的人说。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不过是拨乱反正。”尉迟照喝了一口茶,“下一步怎么做?”
“扶灵回都城吧。”暗处的人低声叹气,已是知道段绍文必死无疑。
营帐里,段绍文割腕放血。“这样渡血,受血人不一定得救,供血人亦有失血感染而死的风险……”
“知道了。”
“太危险了。”
“你还有别的方法吗?”段绍文瞪了他一眼。血一点点地从他身上抽离,他的思维却一下子澄明起来。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浑浑噩噩。
是谁下的毒?谁想要害他?金创药是段绍宁给他的,是他吗?从他问他要药,到他把药送到营帐,这中间有一段时间,如果要动手脚,是来得及的。是谁做的?
不,不应该是段绍宁。他对凤凰血的事情知晓一二,应该知道这样的毒对他是无效的……
除非……
段绍文猛然把手抽回来,他呼吸急促,头痛欲裂,心跳骤然加快。原来已经堪堪退了烧,现又烧了起来了。
段绍文脸色惨白。一阵阵剧痛从身上传来,更甚往昔。
“李大夫,去叫段绍宁过来,现在去!”段绍文用最后的力气说。
☆、段绍文身陷险境
段绍宁带着胡黎和柳希声匆匆忙忙来到营帐中。看到段绍文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跑过去坐到段绍文的身边:“殿下,你怎么了!”
此时,段绍文已经痛苦得说不出话了,几乎要晕死过去。他握住段绍宁的胳膊,似乎想要交代他什么。段绍宁见状立即附耳过来。
“药有毒……”段绍文支起所有力气,方才吐出这三个字,但声音太过微弱,随风而逝了。说完,段绍文便彻底晕死过去了。
“殿下,殿下!李大夫,他怎么样?”段绍宁对此完全没有准备,急得团团转。
李大夫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搏,又探了探他的呼吸。接着翻开他的眼皮,见到了散大的瞳孔,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这样?殿下下午还好好的!有人害他,是不是有人害他!”
“殿下此前说这瓶金创药有毒。老朽未作检验,不敢妄言。但是,这位穆队主亦是使用了此药后出现中毒症状。情况紧急,且无解救之法,故而殿下让我将他的血渡血给他,希望能为穆队主解毒。然而,放血放到一半,殿下便……”李大夫拿出了那瓶金创药,又用手指了指穆长英和未使用完的半碗血。
段绍宁的大脑乱糟糟的,一时无法认清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为了救这位穆队主,身陷险境。”柳希声轻声告诉段绍宁。
“我知道,不用你说!你还有办法救他么,啊!”
“请将军赎罪……老朽从医数十年,见过无数病患,但是并不会起死回生之术……请将军赎罪。”李大夫颤颤巍巍地跪下。
起死回生之术。呵呵,段绍文这是真的死了。
段绍宁用马革裹住了段绍文,放在一家马车里,又将李大夫和穆长英控制了起来。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段绍宁如同一个不会思考的木偶人,脑子里一片空白。段绍宁在马车旁坐到天亮,不敢看马车里被裹着的段绍宁。他一言不发。
东方既白,下官几次请示。段绍宁用沙哑的声音,下令全军继续向细柳营方向移动。他瞒着他的死讯,不知道是不敢面对,还是另有隐情。段绍宁叹了一口气,让胡黎守好太子殿下,自己到阵前去领队。
后方有人往这里看了一眼,似乎想要确认马车中的人的身份。看到胡黎抱剑坐在一旁,面色凝重。他内心狂喜。设法害了那个人三次,今日这次终于成功了。以后,再没有人有心去追查他尉迟家,再也没有人会……
段绍宁似是察觉了什么,在马上回头往后看。但是后方俱是兵马,瞧不出什么异常。那个人立即把眼睛放回队伍里,不再做声。
另一旁。军中唯一真正的医生李大夫和穆长英被羁押在另外一驾马车。李大夫很好地尽到了大夫的职责,多次为他下针镇痛止血,拿一些抗感染的药喂给她。当然,也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穆长英的脉搏重新跳动了起来,虽然还是迅而疾,但比较之前的脉象,已是好转了许多,看来是度过危险期了。如果回到细柳营好好照顾,说不定,她能保住一条命。
☆、柳暗花明又一村
马车颠簸,段绍文醒了。他见自己被马革包裹着,心中已是明了几分。他仍然发着烧,身上隐隐作痛,但不如昨日那般无力了。
段绍文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日的事情。他和穆长英都用了金创药,但中毒的只是长英。因他有凤凰血,对绝大多数的毒药都免疫。凶手换了毒药,要他的命,那这人会是谁呢?但是,这件事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下官河东柳希声,请求与柔然一战。”段绍文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句话。会不会和柳希声有关?如果不是柳希声出言相激,他便不会出战,跳动凤凰血而导致发烧昏迷,昨日即使失血也能逃过一劫……不,不对。不单单如此,他给穆长英过血,才是他半死不活的主要原因。
段绍文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他知道这是凤凰血在努力修补他的身体,凤凰血的力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在陷入昏睡前,他想起了段绍宁的眼神,他让自己出战时候的眼神……
段绍文还想起了一句话,那时候,段绍宁说:“有了权力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他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而这东西是他给不了的?
整个军中,知道凤凰血的,只有与他同出一宗的堂兄。也只有他,才可能定下如此复杂的计划。会是你吗,兄长?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到了晚上,就地扎营。其实,按照中军本来的速度,今日就能到达细柳营,但不知何故,主将段绍宁放慢了行军速度。
“殿下身死,这个责任,我们担不担得起?”段绍宁终于正视了这个问题,召集诸将开会。
“殿下此前受过伤,又与柔然武士交手,实在是……”胡黎摇摇头。
“到底是我们没保护好他啊。”段绍宁捂着脸哭泣,“殿下生前,曾经提到了金创药有毒,但李大夫做了检验,并未发现毒药的痕迹。或许是他才疏学浅,待到了都城,我再请医生查明。如果殿下是被恶人所害,我必要为殿下讨回公道!”
“将军,我认为,这件事与尉迟照可能有关。”柳希声说,“尉迟照谋反,方才害了殿下被柔然人抓去,受了伤。若非如此,殿下天神庇佑,福寿绵延,如何会遭此劫?”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确实是尉迟照害得殿下被柔然所获的。
段绍宁已经盘问过穆长英和她的同伙,对尉迟照的所作所为了然于胸。尉迟照部队中,亦有中军的人,也说清楚了原委。尉迟照的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已经写好了奏折向朝廷说明,亦早早传了书信到细柳营,让大家注意防范。
段绍文的死,尉迟照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柳希声的意思很明白,让段绍宁把责任往尉迟照的身上推一推。如果还想保全他们这支中军,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又想起了那个柔然王子,因他是由殿下带来的,军中不少人见过他。即使殿下身死,他仍然好好地在军营之中。他现在应该不知道段绍文的死讯吧?
段绍宁从见到吴瑄的第一眼起,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只因他是弟弟的救命恩人,才对他礼让三分。如今,却是更加对他厌恶了。
☆、吴瑄深□□语迟
半夜,万籁俱寂。段绍文又一次在马车中醒来。凤凰血不愧为段部所向披靡的最强底牌,竟让经历过箭伤、虐待、刀伤和中毒的他,在短短半日内有好转的迹象。段绍文知道,这次自己是不会死了。但是他仍然不敢出去,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谁,又是谁想要他的命?
如果动手的人真的是段绍宁,那么他一旦出马车,段绍宁很可能会再度出手。段绍文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他吗?那样一来,毁的是他的身,也是他的名……
段绍文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想杀他的人……
他对这个位置从来没有什么执念,他之所以在此,只是因为先王的托付,只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唯一合适的人选……其实,这个位子,让给段绍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苦笑。
这一番遭遇,他累了,也倦了,如果段绍宁肯接手,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吧。他可以不回都城了,不用面对群臣,也不用撒谎,不用伪装,不用讨好那些大族大姓的女子了……这是多么自由的一件事,是他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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