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真的非要全收吗?”
“难道你想挑着选?你若选了这个不选那个,可是在表政治立场,万万不可。”
向晏一头栽在案上,哀嚎一声。又将脸一侧,觉得非收此人不可。伸手在右边那摞又翻了翻,对比数回,抽了几人放到左边。风渚低头,见最上方那张是何限的。
“少爷,刚才这人塞我钱了。”
“是嘛,不能收,这钱我去退了。”
风渚掏出那袋银子,向晏接下。
那公子伸了个懒腰,道:“就这样吧。别看了,忙了一晚,要不跟我去泡汤?城郊新开了一间温泉馆子,修的是柔夷风,进了好些坛梨花春,食物也极为精致。”
“现在?”
“更待何时?我白日又不能来找你,今夜月色正好。”
向晏起身,欣喜道:“走走走。”忽而又揪住那公子衣裳。“你带这面具去?不要吓坏其他客人啦。”
那公子摆手道:“老板是我朋友,我们包场。”
“这么好。”向晏转头对风渚道:“那你也一起吧。”
风渚心中一咯噔,看那公子两手在胸前一揣,面具下脸色应该不好。
“再叫上小喻。”
少爷,别再叫了。风渚暗暗求道。
向晏门下的学生,果真有不少膏粱子弟。加之他为人师表,却每每说两句,就自己一边忙去,只嘱咐大家自己琢磨,相互切磋,他回头来看。人一走,一半学生都不知道做何是好,只顾嬉闹。另一半灵慧上进的,倒懂得找风渚来求指教。
那时,有个混世学生做什么坏什么,很快就用光了手头木料,使唤风渚替他再取。风渚领他来到储木料的屋子。门一开,那学生便推开他,闯了进去。
“哇,这满屋的宝贝啊。哎,你给我那块玩玩呗。”学生看中的是块紫檀。
风渚道:“那不适合新手。”
那学生啐了一口,道:“若是老师说不准我用,我自然是不用的。可你一家仆,也不去请示你们主人,就自己做起决定来。”
此时背后传来一声,轻飘飘的。“他比你懂,什么木头都用过,你为何不听他的。”风渚回头,发现是景期。此人是学生中手最快的,想来是做了太多木甲,没材料了,才跟来取些。
“怎么被他教两下,你就认他做老师了?还是你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教训起我来了?”那学生踢了下门,扬手要打人。
风渚道:“我这就去请示少爷。”他顺手锁门,匆忙要离去。
那学生见状,更恼了,揪起风渚衣领道:“慢着!本少爷交了大把学费,你还跟防贼似的,你什么意思啊你!”说罢将风渚推到墙角,拳脚相向。风渚知对方身份矜贵,不可惹事,全不还手。
“怎么回事?”向晏跑了过来。风渚别过脸,挡住狼狈的伤口。
“老师,他打你的人。”景期退到一旁。
那学生辩道:“是这家仆怕我偷东西。”
向晏扶风渚起身,怪道:“相府公子要的没什么不能给的。”
“是,少爷。”
“叫老师。”
“什么!”那学生瞠目结舌,景期掩面偷笑。
向晏见风渚愣在那里,轻咳提醒。风渚这才唤道:“老师……”
向晏回头对二人道:“风渚不是我们家家仆。他教了你们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他是大师兄吗?”他起身拿了钥匙开锁,而后搀风渚离去。门也不关,意思让学生自己搬。
那学生骂道:“向晏!喊你声老师你就得意上天了,老子从今往后不来了。你等着!”说罢摔门而去。
向晏摩挲风渚的衣裳,纳闷道:“是不是我给你定的衣服不够好看,他们怎么把你当作家仆了。”
风渚说:“挺好看的。”向晏不住摇头。
“改天再定一件。你是喜欢皂色还是玉色?”
“看少爷喜欢。”
“喔?”
“老师中意就好。”
往事到此,风渚再也讲不下去了。他望着身边一动不动的人偶,合上双眼。
那声音问:“你可曾背叛过你老师?”
“没有。”声音哽咽,听来不像假话。
“那你为何不认你老师?”风渚不答。
半晌,风渚猛然睁眼,惊问:“你如何知道我不认他?”
“呃,地灵无所不知……”含糊其辞!
风渚警觉地扫向四面,发现地上有一蛇头缩回沙中,立即扑上前将其拔出。那蛇仗着自己肤白在白沙中看不出,竟一直隐藏在身边。
“哎呀呀,你轻点,要坏了。”
风渚一把拥住那蛇,埋怨道:“你好过分啊,老师。”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你还装不认识我,谁过分。”蛇害羞,刺溜一下从风渚肩头滑去,回过头来。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这是什么?”风渚举起骑鹤仙人。
“王宫屋檐上的脊兽。”向晏道,“我方才钻到地下,摸到了一排了脊兽,知道到了王宫,便打算附魂。可我担心万一你情急之下把这灵兽拽了回去,我就回不去了,于是把锁链系在这脊兽上,想回来再拴上。”
“吓死我了。”
向晏道歉,又道:“刚才我附身在隗方王宫上,见宫中人偶被枪杀了一地。魏阳士兵杀完人偶,宴饮狂欢,流连忘返。隗方士兵趁他们醉去,夺枪闹事,说他们杀的不是人偶是隗方人,誓要报仇。
我与士兵们说王宫在下沉,得尽快逃离。可将军也醉了,挥剑对天问,是什么妖兽胡言。我说这里没有妖兽,是陷阱。可将军仍是不信,我便与他换了魂,制止两方士兵相残。
将军附在王宫片刻即回了魂,面色铁青,喊:‘沙,全是沙。如何才能出去!’我告诉他,这地面上有三十六尊灵兽木甲,让他们下来叼住王宫向上拽,应该可行。但仅凭我一人法力不足将王宫抬起,需要将军再派三十五名大力鬼魂,同我一齐附身木甲。”
向晏说完,师徒二人齐力,派三十六只灵兽各自站位。风渚施法,放它们一一钻入地下。向晏也附魂白蛇下去。
风渚在地上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地面泛出层层漩涡。地动山摇,灵兽出土,而后变作飞禽,缓缓上行。宫殿一点点从地面冒出,只见白沙流淌,蔚为壮观。
第035章 白驴 这辈子只要和老师在一起做人偶就够了
灵兽盘桓穿行于浓云间,有一只长啸而去。向晏仰望,顺手将枪从一侧肩头换去另一侧。风渚轻轻一瞥。
“这赤栏灵兽可以啊,上天侦查敌方,下地冲锋陷阵,平时还能载人驮物。”身旁有两名隗方兵,个头相当,一名伛偻而行,一名昂首信眉。那伛偻的一说,昂首的也道:“可不是。我们这段时间节节胜利,将军说任务已经完成大半。很快就能回家了。”
伛偻的一声嗟叹:“真想快点领了那三百金回家!想当初我接募兵书,还被娘子狠狠数落了一通,说我为了区区三百金,就忘了国仇家恨。”
昂首的笑嗔:“要这么说,那我这为偃方卖命好些年的,可无地自容了。偃方建国后,设立了精英选拔制度,不分隗方魏阳。我拼全力通过,得了这副身体和宫中侍卫一职。当时募兵书一下,连个屁都不敢放就来了。”
向晏问:“风渚是为何加入,原本你不是想投胎吗?”
风渚道:“本是要去的。可途中遇到一位隗方故友,他收到将军洛成的募兵书,不愿为敌效力,打算逃役离开偃方。此人学生当年在战场上曾救过他一命,他见我好奇妖兽之事,便借我身体,代为入伍。”
向晏心里道,不过是妖兽而已,还不是赤栏出现,是有多奇特,能让已决计投胎的人回头。不过自己就算是老师也不能什么都问。
向晏道:“这支军队说是授命斩杀妖兽,可几天下来,斩的全是没有魂魄的木甲。偃方乃偃术大国,究竟何人敢造木甲与他们争锋?”
“洛成什么也不交代,一路不慌不忙,还揣了张无国境的地图。许是知道什么。”
向晏又悄悄换肩头负枪,这次被风渚一把接来背去。
“这几日用枪太多。老师一直压不稳,伤了肩膀。等扎营后,学生帮你看看。”向晏受宠若惊,还不曾想过有人会这样孝敬自己,真是上辈子修善积德。
有灵兽俯冲回军。将军派了一人随去,不久回禀,前方有大批妖兽尸体。
大军停驻,将军携一行人前往查看。他们来到一迷雾石林,天地昏黄。脚下一大片壮硕的兽人木甲瘫倒在地。木甲上毫无伤口,死因不明。将军对此满不在意,只打开地图,划了记号。
一头白驴从众人眼前奔过。士兵们纷纷吆喝,玩笑追了去。向晏又是冷不丁地一倒,风渚揽臂接人,眼望白驴。不一会儿,驴子果真哒哒哒跑回来。背上没有鞍,看来并无主人。一小兵上去,给它套了缰绳,牵回军中。
是夜,向晏同风渚躺在帐中。睡梦中他感到手抽筋,想抬却全然无力。刚才风渚明明已修好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侧过头,见风渚仰卧,忽的两眼一睁,神色张皇,挣扎抽搐。他想支起身唤人,结果心口一揪,两腿一蹬,竟离了魂。
向晏俯视自己的身体,风渚的魂魄随后亦飘出。
“躯壳已死,无法附魂。”风渚倾身检查,又道,“没有伤痕。”
“和之前那些兽人一样。”
二人赶忙出营帐找木甲附魂,发现外头熙熙攘攘。士兵的鬼魂们都在半空游荡,各自说自己睡时死去的经历。这时将军也来了,小兵们立即将他围住。向晏也要过去,却被风渚拦下。
“去看灵兽。”
营帐后方是散落一地的木甲碎片,像制作木甲的工房。精巧的灵兽化作满地弃木,好不可惜。而那匹白驴,依旧站在一旁,闭目安眠。
向晏发现身体开始透明,脚底生风,知道魂魄要消失。突然,他肩膀给人一推,眼前的白驴睁眼,受召唤向他奔来。
“老师,附魂!”
“那你呢?”
刚说完,风渚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他奋力扑向白驴,自己也消失了。
再次睁眼时,向晏发现自己的身体横在眼前,大如一尊卧佛。而自己附在一只仅有原本半截指节长的人偶身上。
小人偶形态简单,毫无修饰,雕琢的却是完美无暇。他脑袋是一颗球,球上有两洞视物,一洞不能说话,只能发嘘嘘的口哨声。胳膊是两根棒子,没有手肘。手成圆弧环状,有开口可将合适的物件嵌入。腰间右悬一把短剑,左别一根铁棒。
他走到自己的巨手前,瞥见指尖有道细微的切痕。他拽袖口顺胳膊而上,一路攀去。登上肩头,看见对面风渚胸口上也立着一小人偶。他吹了声口哨,对方也吹。
他从巨臂上滑下,对方也随之下来。二人聚到一处,说不得话,只有牵手魂交。
“老师?”
“哈哈哈——”
“怎么了。”
“这样拉手很好笑。”
二人两环相扣,手挽手前去探查。他们见死去人偶和帐篷等大,断定并非死去的人偶变大,而是自己变小,附身了微型人偶。
他们又环顾风渚的尸体,并无伤口,仅有食指处被划开。二人将那断指如推门一样打开,发现指内中空,且是刻意挖出,而非做人偶所留。
二人猫腰一一爬了进去,如钻地洞一般,过了三道指节。指节过后,洞口的光就看不清了。他们再向前,发现关节部分的木头又被挖了洞,刚好够一人钻进,进去之后豁然开朗,到达了手臂部分。中间有弦丝扭成一股,粗壮如木。
风渚见光斑散在衣裳落在地上,抬头见是手臂上的一排小洞透下光来。向晏发现手心弧度刚好握住剑柄,于是抽剑,穿过小洞,果真契合。
“是剑眼。借光用的?”向晏道。
“也可能是为返程做的记号。”风渚猜。
继续向里,路面微有倾斜,仅能匍匐前行。向晏戏谑道:“你的胳膊有点滑啊。”于是风渚拔剑,插在弦丝扭转的缝隙处固定,伸手拉向晏。向晏向上一段,也如此回头拉风渚。二人相互扶持,攀山越岭。
风渚登顶,立在肩膀处,手指脚下悬崖道:“这里是被切断的。”
向晏拔剑,亦试了一试,剑却卡在弦丝中,半天才拔出。风渚抽出左手铁棒,替他磨了一番。向晏再试,果真铦利无比,立斩弦丝。怪不得小人偶要随身携带。
二人跳过断崖,进入胸膛。此处满是木梁弦丝,通道错综复杂,多窄路,加之悬于半空,如走钢丝一般。
“风渚你看,像不像银河?”向晏指向头顶漫布的剑眼,黑暗之中灿如星河。
“这两条银河倒是为我们指了路。”两条路一条通向头部,一条延伸至心脏。他们过去一看,弦丝都被切断了。风渚道:“看来杀死你我的凶手就是这两个小人偶了。”
二人在星空下前行,路过倒腾破烂的中枢,往下身步去。
风渚道:“这些小人偶既然能被我们附身,原本应该也没有魂魄。和其他妖兽一样,是受符咒控制。”
向晏道:“因为是符咒控制,所以干脆省去了像言语这样的功能。”
风渚奇怪:“可为何我们被杀死,魂魄不但没消失,反而附在他们身上?”
向晏道:“莫不是有人在帮我们?”
风渚猜:“也可能是陷阱。”
突然,向晏脚下一滑。
“老师小心!”风渚用力把人拉上来。结果二人向后一倒,机关触动,外部有什么翘了起来。
向晏扭了扭撞疼的腰,问:“怎么回事?”
风渚道:“应该是碰到什么机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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