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机括啊。”向晏转身摸了摸,突然沉默。
“老师真是熟悉人体各个部分。”风渚本想笑,无奈没嘴。
“风渚……”
“想当年,老师在这里可花了不少心思。”他一本正经道。
“我是这种人吗……”
风渚颔首道:“学生曾问你为何费尽苦心钻研。你说此处敏感而复杂,既要连接全身感官,又要连接鬼魂感情。且变幻莫测,不多实验,不易找出规律。最要命是因人而异,不可参照自己身体想当然。若想造得如生前一般,就得与殿下好好沟通——”
“不准说了!”
“呵呵,做人偶真的很有趣呢。”风渚伸手将头顶落下的光斑拢在手心。
“我浑浑噩噩一直长到十八岁,终于找到这一件自己喜欢而擅长的事,知道什么叫幸福。
不只是幸福,我还觉得自己很伟大,探索前人从未做出的成就。
在向家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当年我时常想,我这辈子只要和老师在一起做人偶就够了,一直做到老,做到手再也握不稳刻刀。
可惜事与愿违。原来我以为简简单单的事,其实一点也不简单。即便我不变,这世道也会变。”
“跟我一起回赤栏,别投胎了。”
向晏牵走风渚,继续向前。他们跟随光斑,穿过腿,抵达足趾,从趾尖的洞出去了。
他们走出营帐,见白驴在远处游荡。向晏吹口哨招白驴过来。驴子来到跟前,自个儿跪下。
他们绕了一圈,发现驴肚有入口。之前人还是正常大小时候,检查不到这样小的地方。
他们进入驴腹。腹部中空,上方悬挂各式齿轮,下方像贡院。有一间间小室,每间配有门栏,室内有单人座,墙上一左一右钉了两勾子。向晏把剑和磨刀棒一挂,坐了进去。
他背靠墙,听得背后有声,遂拉风渚往后面寻去。他们经过上百排这样的小室,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有一列出现全是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偶。且那列之后也全是如此。小人有的练习挥剑,有的低头磨刀,有的静坐,有的站立。他们齐刷刷看过来,又齐刷刷回头做自己的事。
向晏道:“他把我们当自己人了呢。”
风渚道:“白日里带回这匹白驴真是引狼入室。”
第036章 小人 我也替老师画一个
向晏和风渚走出白驴,外头围了众多小人偶。小人们见门打开,惶恐而退。向晏上前挽住一小人,对方一剑抵来道:“你们是何人,怎么会从驴子里出来。”
向晏道:“都是自己人。我们也是刚进去的,里面并无危险。”那小人一听,回头招手,一簇小人涌入。
二人继续向前。见不远处有三名小人,脑袋堆在一处,勾肩搭臂,围成一圈。隗方盛行役鬼之术,军中多少有人识得通灵魂交。向晏拉上风渚,也揽在他们肩头。
“这可怎么办?回不到原来的身体了。”小人甲愁道。
“听将军意思,好像先不管身体了,直接这样行军。”小人乙倒是淡然。
小人丙惊道:“不管?我们如今跟头蚂蚁似的,走又走不远,敌人一只手指就能碾死。行什么军。”
小人甲问:“不带走身体,回头不会还得我们自己花那三百金再定制人偶吧?”
小人乙道:“我猜将军事后应该会找援军把我们的身体带回去。”
小人丙冷笑:“就这样晾在此处,过些时日,能找回来个屁。”
此时又来一小人,问:“你们谁见过之前附魂宫殿的小兵?将军有找。”三人摇头。
向晏携风渚到驴子头部。只见一小人仰头看驴。向晏伸手,对方握住。向晏问:“将军找我?”
洛成道:“我听说驴里能装人。”
向晏点头。“这些小人之前就藏身在白驴之中,潜入敌方。它们钻入木甲,切断弦丝,毁掉机关,外表上看不出伤痕。我军同之前那群妖兽都是被它们所杀。”
“你可否让我附魂这白驴?”
“将军想令小人偶行军?”
“既然这些小人偶比我军强大,为何不可用他们消灭妖兽?”
“将军不先寻救兵吗?”
将军负手低头,不置可否。风渚出手搭在二人手背,解围道:“小人偶无法言语,若要施咒,唯有先离魂。此处游离魂魄会消失,我们要去白驴内部找新人偶,以便事后附魂。请将军先在此处守候。”将军点头。二人携手离开。
“老师想让洛成先回偃方?”
“能回偃方就能回赤栏。”向晏念念不忘。
“洛成手中那张地图,外人看不明白,就算杀了他,也回不去。”向晏惊叹,风渚一副心肠极软的模样,不想竟考虑过杀洛成这样的事,不禁怀疑这背后还有隐情。
他们再次进入驴腹,走到无魂小人偶附近。向晏拔剑,却被风渚制住手腕,拉去自己脖子上一抹,圆滚滚的脑袋落地,魂魄飘出。
“老师替我挑个好的,学生去去就回。”向晏再次留意到他脖子上的伤口,好奇他为何自刎。可风渚也不让他多看一眼,一溜烟跑走了。
向晏回头对那一排小人,叹道:“不都一样嘛……”他牵出一个,拔剑在小人头上刻了三道上卷的波浪,凑近吹了吹木屑,甚是满意。刚刻完,那驴子便开始走动,看来是洛成附魂了,时间刚好。
“这是做什么?”向晏吓了一跳,不想风渚这么快回来,站在自己身后偷看。
“你先进来。”风渚应声附魂。向晏手指那群小人道:“大家都长得一个样,我做个标记好辨识些。”
风渚点头,说:“我也替老师画一个。”
向晏凑上前,微微垂脸。风渚一手举起扣在他脑门,一手执短剑,仔仔细细描了个圆,又再之上画了几道。向晏抬手摸了摸,辩不出来,问:“你画了什么?”
“太阳。”听起来暖暖的。
白驴走了两步,跪坐下来,开始有小人偶排队进入。风渚牵向晏道:“老师随我来,我方才在上头发现一有趣之处。”
驴脖子边上有暗梯,细且长,用以给小人维修白驴。二人顺暗梯向上,一路驴脖子上上上下,暗梯也随之变换斜度。走了一阵,向后回望,见巨型齿轮近在咫尺,向远处无限延伸。齿轮下方,小人们如蚂蚁穿行,陆续走进密密麻麻的隔间。
暗梯尽头是驴头,有一圆弧平台大约在驴鼻上方,有围栏保护。平台两侧有驴眼,是他们两倍之高,可观察外部情形。他们伏在在一只眼睛前,驴子眨眼,吓了二人一跳。
那驴进入将军帐中,从尸体上叼下地图。紧接着一个猛转头,二人摔至一侧。风渚挡在向晏身后,狠狠抵在墙上。
“风渚,你没事吧。”
“谁?”驴子闻声,四处转头,二人赶忙抓住身边围栏,险些粉身碎骨。向晏捂嘴。这头部不像底部嘈杂,多少人说话都没事,一旦出声极易被察觉。
二人寻了一角落,将身体夹在缝隙,紧紧挨在一处。驴子离开军营。一路风景甚好,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不用扛枪,不用徒步,分外惬意。向晏因不能说话,不知觉小睡了一阵。后来,他感到驴子颠簸不已,竟跑了起来,这才睁眼。
只见外头一地妖兽。驴子穿越尸体,低头检查,又是没有伤痕。向晏暗自叹道:没想到凶手会是这样粗糙不起眼的小人偶。造它们的偃师以不变应万变。不论木甲再精巧厉害,都不是对手。
“这些小人为什么也和偃方军一样不停追杀妖兽?”风渚脱口而出。向晏赶忙指他,风渚捂嘴。
不过这话一说,驴子反倒是不走了。将军听进脑海里的声音,开始思考。
驴子俯身又是一猛转头。二人抱在一起,没有被狼狈摔开。只见那驴子拿嘴在腿上蹭了蹭,解下地图在地上展开。原来早先那一下扭头是将军把地图收在驴腿上。
地图上没有注明国家没有标记南北。四面环山,嵯峨险峻,与陆地落差极大。地图最上方,有座山尤为奇特,高耸入空,如石锥铁针,山中有道深沟,将山体劈作两半。地图上画满了叉,标记的都是军队曾斩杀妖兽之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记号。如今将军变作驴,再无法画叉,于是用脚在泥上踩了踩,轻轻一点。
此时,二人又感到平台震动。但这次却不太相同,外头的尸体也全在动。驴子衔起地图,匆忙要逃。但一个没站稳,崴了脚,和一大片尸体向一侧滑去。
驴子挣扎跃起,扒住一块大石,卡住身体。可下一刻,大地又向另一方向晃动。驴子从石头上飞出。左眼向天,右眼拖起一地尘灰。它死命刨地,不让自己离开,身体却还是飞了起来。
二人感到彻底失重。左眼外有很多尸体抛入空中,接着撞入急湍,沉入水下。四面都是木甲尸体。但和刚才地上所见不同,木甲各式各样,想来有不少从他处落水。木甲重的沉入水中,轻的浮于水面。驴子扑腾,探头出水,趴在一只浮游木甲上。
水流随地动骤变,不断翻浪盖下,驴子难以靠岸。就在这时,又是一震,巨浪吞来,索性把驴子和木甲们推上了岸。驴子连滚带爬,向远离水的地方奔去。跑了好一阵,才卧倒在地上休憩。
大地稍稍平静。向晏和风渚从角落钻出,打量外头。他们先在右眼看了看,又去左眼瞧了瞧。
“有没有觉得,天上有两个太阳?”向晏问。
驴子听到这话,左右顾盼。只见左眼外,闪过一颗太阳,接着头转过,又是一颗。太阳虽都没有明晰的轮廓,暗如永昼,但的确是两个。
之后又过了十日。白驴赶夜路。驴眼后,二人席地而坐,借一片月光。
“这三日天象又恢复了。”向晏望了望天,打了个哈欠,回头在地上划了个圈,道,“为何白日里两个太阳,夜里就一个月亮也没有,白日里剩一个太阳,夜里就有月亮了。”话一说完,二人微微朝一侧滑动。
风渚摇头,道:“天象异变始于第一次地震。而后持续微震,每每夜里稍作平静。三日前第二次地震,震后一切如初。这天象与地震也不知有何联系。”
两人又微微滑动。风渚好不容易在地上划了个叉,五子连珠。向晏挠头说再来。他向风渚那里挪了挪,身下都是二人战绩。
忽然,驴子止步。二人相视意会,机警闪开。驴子扭头,摊开地图,尽是脚印。而这些脚印标记的妖兽,在他们到达之前已被小人杀死。
向晏道:“这一路上妖兽都已死,将军连夜赶路,还找什么呢。”
风渚欲言又止。这几日他们一直伪装成将军脑海里的声音,企图左右行动,可将军除了打开地图看看,并未作何改变。明知是徒劳无功,但老师依旧坚持,他也不知如何能帮上忙。
驴子继续前行,二人又下了几回,来到一片浅滩。举目望去,水洼中盛了千万轮圆月。
月影晃动,驴子抬头,眼中出现密密麻麻的黑影,连天而来。等靠近些,才看清是废弃的木甲。有的似人有的似兽,没有一个相同,但全都摇摇坠坠,不堪一击的模样。
数千废甲踏水而至,奔向孤零零站在一处的白驴。
将军喝令:“全军准备,击杀妖兽。”
向晏和风渚从暗梯跑下。只见小人们依次从门口跳下,潜入水中。他们稍等一阵,也下了水。水下,无数小人偶游动,如浮游生物。一双双腿不断向白驴聚集,激起水波,小人偶随波飘荡。先下来的一波,就近潜入废甲。他们后来的,便往远处探游。
向晏问:“觉不觉得这些木甲有些眼熟?”
风渚道:“像几日前落水的尸体,但又不完全是。”
向晏道:“是重新组装的。”
他们锁定一木甲,切开口子钻入。水同时涌入洞口,将他们推高,送至膝盖。他们顺腿部弦丝向上爬,可木甲不断行走,接连将二人抛入水中。
向晏见状,切断腿部腿部弦丝。木甲跪下,两手支地。二人借机向核心机关游去,可机关在水下,他们不断被漩涡击打开来,完全无法靠近。
“风渚,你试试砍断一边手,我留下对付这机关。”
不一会儿,木甲侧身,风渚砍断了手。机关缓缓露出水面,向晏趁隙跳上,将其摧毁。木甲向一侧倾倒,将向晏拍入水中。他企图向下游出,却被水流搅入底部,四周无尽黑暗。
水流渐缓,想来是木甲已死。向晏感到有人掣肩,转头见一抹微光,一小人倒着将其掖出。二人一同向上游,终于在木甲表面开洞钻出。
此刻外头已与进入前截然不同,木甲零星倒下,所剩无几。这些小到看不见的人偶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成千上万的废甲全杀尽了。
突然,几缕残烟升起,风渚一惊:“木甲里怎么有鬼魂?”
与此同时,天边一支军队策马而来。与废弃木甲不同,全副武装。
第037章 副将 一来一回,扇出一股肌肤木香,是他最喜欢闻的
鬼魂接连湮灭,骑兵纷至沓来。
浅滩上哨声扬起,一长,两短。小人偶在下水前约定,一声长鸣是警示,两声短哨是撤回,三声短哨是出击。可并非所有小人都来得及回去,尤其像向晏这样走远的。
骑兵头目纵身下马,俯身往向晏风渚这处打捞。他们拼命游开,却困在头目袖口。巨手捞起木甲,见四肢散断,放回水中,又去检查另一副。二人悄无声息从手臂一侧探出头,踩衣裳皱褶扒甲胄缝隙一路攀爬。
所有骑兵下马搜查。不久头目意识到此处无人生还,挥剑打水。
“怎么回事?”声音从上方传来,并非发自头目。向晏风渚相视颔首,先后朝头目肩头爬去。
“来晚一步,全死了。”头目道。
“是偃方军?”
“没看见。”
“奇怪,我这里也没看到。”
二人登上肩头,发现声音来自头目所戴的乌金盔。他们探进内部,见内壁微微泛光。向晏手摸纹路,读出是通灵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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