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雨霂见他无话,因问:「大人熬到夜深,可是要早上交奏折给陛下?」
方致远摆了摆手,回道:「非也。我若早上交过去,陛下未必得闲读过,届时我在朝堂上一言,效果不过如此。我若下午交予他,待他一读一思,来日早朝再上奏,其效必佳。」
关雨霂一笑,应道:「大人好心思。」
「唉,不过求之心切,不敢马虎。好了,夜深了。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瀛环志略》,说的是美利坚。
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看这样的文章,写这两个人说事我是很高兴哒,你们不要觉得枯燥就好。方致远说话想事情都的路数都颇有意思,其中好几句都是一本正经的滑稽(笑)。
明天还会再更一篇,算是今年的一个收尾了。
第21章 章二十一
是日方致远递了折子,关雨霂在府里待他归来。瞅着是早朝时辰已过,单不见人,过了午后可算见着人了,奈何有些郁郁寡欢,断没了早间那般意气。关雨霂在暗处看着,二话没说便迎了上去招呼。
方致远并没有看她,只怕她会看出来些什么。为此她也时常怨恨自己爱着这脸面,凡事喜欢自己一个人扛着,绝不轻易告与他人,真甘作个万人敌不是?不喜倒人予苦水,常独自为政,有酒好孤醉,有诗自个儿赏,若遇知己实欢喜,若无人相知这么些年过着过着也就过去了,其间悲喜独知之。她觉得还同关雨霂不甚熟,不过止于普通论事的关系,故不愿相告。
「皇上派我去抚州运火器。」
可该看出来的,自当是会看出来的,何况那人不是第一次见这些事。再来方致远也并不擅长做戏一事。
「这……」关雨霂微颔,也不看他,低眉一时左顾右盼,竟是无话。
「明日出发,我还需诸多准备,先不同你细话了。」说完便转身走了,关雨霂半垂着的眼一睁,一声「大人」叫得戚戚汲汲,只为盼他一个转身。
「大人此行可否带上我?」她紧握着绢帕在胸前,眉轻蹙,素日里安然的眼波间似藏了辗转千年的愁愫,冰冰凉如化春之雪水,温温热若一响之清茶,悲时欲临江陨涕,苦极像乔木退荫。然这七情六欲,百种哀思,颇为隐绰矜持,不察者空觉触动,只道是肺腑间隐隐作痛,却实不知其所以。
大院里,艳阳天,四处空旷,无风无云,这二人相隔数尺,一个痴痴地望着等着,一个木讷地回首呆着,誓要把对方的眸子给看尽了。又哪里晓得对方究竟看出了个何物?
勿施浮彩!勿施浮彩!纯白描已似画。
方致远顿了顿,回道:「此行乃是公务,又怎能带家眷?」
关雨霂一步上前,目光停留在他微皱的眉间,不知怎地,偏偏把寻常话语讲得似有种种哀求。「我自抚州来,亦想回去见见故人,大人那批火器现由别人管着,若是交流不便,有需作译之处,我也可帮着。我知抚州自有善此法之人,不过这火器乃朝中大事,交予他人始终不敢信。」
其实她的一番话方致远并没细听,不过好在那人说得动听,心弦不知所以,就这么被触动了。关雨霂,告诉我,你在求什么呢?你到底在求什么?方致远想脱身,想脱身好好想想,她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应了她,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毫无根据地想应了她。就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刹那,在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间,决断已下,不容分说。方致远的手微颤,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心境,不晓得有什么法子可以破解。它没有根据,没有原由,绝不出于理智,且有悖于理智,但就是那么地不容置疑。
暂且缓兵。「容我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先去通知王师傅打点一番。」话毕,快步离去。
方致远到书房坐下,回思关雨霂所说之原由,若想驳回,绝非难事,可竟是开不了口,看着她的眼眸,听着她的声音,竟是开不了口。就如同心间有愧一般。她质问自己,方致远,你又是于何处有愧于她?一旦转身,便看不见她的容貌,一旦关门,就听不着她的话语,但却不足以止住思绪凭栏远眺。隐隐作痛的伤情被千丝万缕的线牵动,跨过回廊,跨过门来,又如何可以视而不见,弃于九霄?究竟是何物?这劈得断的藕,这扯不完的丝!一缕一缕又一缕,在暗处牵绊,在夜中唱响,砭人肌骨,其疾如风,其徐如林,还偏偏连着自己最碰不得的逆鳞,侵掠如无尽之夏火,不动如仰天之泰山。
终不得知。
这下方致远终于明了自己为何要应了她:想要得知。
故盼此行。
同盼此行。
关雨霂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空无一物只觉得日晒头晕。待到移至房中候着,已是不经意之举,其间记忆斑驳恍惚,多不能自主。一个常有主意的人,如今什么事都做不下去,等了许久,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想听那人的一个「可」字,若等来的不是「可」……不愿去想,不愿去想,还不若昏在这案上。
半个时辰过去了,好似几个春秋过去了,很多场景在心头变来变去,思绪由不得自己,这京中的暑气当是十倍于抚州,再加胸中混沌,此感加复,有席卷宇内之势。终于盼来了方致远。见他进了屋,关雨霂忙撑着高几借力,起身相问:「大人看……」
「你当真想去?」
「是的。」
「好,你且同我去。带上关筱秋,你一个女儿家,此行诸多不便,带个丫鬟在身边也有个照应。去时车马急,有颠簸,这不是游山玩水,我起初不让你去是怕你受苦,而非怕遭人非议,望你明白。」
关雨霂苦笑一下,回道:「雨霂明白,带着脚铐我也曾前去抚州,又哪里会怕车马颠簸?」
方致远看她神情恍惚,恐是刚才太阳底下站久了,忙相问:「身子可还好?日晒毒,没事不要在太阳底下站着,我还有事要出一趟门,无暇照顾你。我帮你唤筱秋来吧,若是歇了歇仍觉不适,就遣人去找薛大哥吧。」方致远看她点了点头后还站着,上前扶了一扶,说道:「还不快坐下,在这等等吧,我马上叫人来。」
「有劳大人了。」
***
等到关筱秋进了屋,看着关雨霂面无血色的模样,快急成了个泪人儿,又是倒茶,又是拉着她的手,满屋子乱转。关雨霂叫她切莫再转了,称自己闭着眼都能看到她转来转去,头就晕得就更厉害了。关筱秋一听那还了得,忙一步上前,叨叨叨,又是拉着手啊又是抚她后背啊:「夫人这是怎么了,早间还好好的,现在病得跟个什么似的,真是太阳底下站久了?莫不是真病了?」
关雨霂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说:「瞧,我这不还有气力吗?不碍事。你同你讲,这方大人要去趟抚州,我要与他同去,你留在府上帮我好好打点一切,可还记得我要你办的事?」
关筱秋一听就急了,忙说:「夫人都这样了还要去抚州?去抚州也得带上我啊,一个人怎么行?」
关雨霂伸手顺了顺她垂下的发丝,说:「我带芙竹去,她不如你伶俐,留在京里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和我一趟去抚州,照顾人这种事,总是不差的。」
关筱秋还是不放心,忙相问:「可你的身体?」
「都说了是暑气了,休息半日就好,若晚上你看我还是这个样子,我就答应你,不去抚州了,你看如何?」
筱秋听了连应了几句好好好,也不知自家夫人是怎么盘算的,身子都这样了还想着要去抚州。关筱秋别什么也没多想,就是心疼,心疼打自进了这方家,就没几天看到过关雨霂脸上有好颜色,还不如一个人待在抚州那两年快活。往日想不开了,至多是去思思人,窗边倚倚,港边转转,如今想不开了,竟学会折腾自己来了,日日忧思口不开的,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真当自己是个被贬的活神仙来人间渡劫的?还有那方大人,看着分明是个清清白白的主儿,也不知是何方妖孽做了法,竟把自家夫人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成天瞅着自在得不行,你倒是给我劝劝啊!
关筱秋一边服侍关雨霂歇着了,一边在心头念叨,真不知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最后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
隔壁开了个新坑,画风很不一样,可看可不看。
第22章 章二十二
方致远临行前便将消息送往抚州,叫他们备好所需之车马人手,想以清减人马之计来加快行程。去时先走平路再走山路,初驶行车快如轻骑,日行百余里,不在话下。头一日方致远几下马掀帘问关雨霂可有不适,关雨霂捏着巾帕放在心头抿着嘴称无妨。待帘下,便紧按太阳穴闭眼不睁,拽着芙竹的袖角,靠着她只字不提。
从京城到抚州,寻常需半月时间,上次跟着服徭役的队伍,走走停停费了近两月。要说最快,那莫过于连夜快马,也需七八天,而按这些天的行进速度,约摸着是十天便可到达。夜里关雨霂心口常闷着,难进饭,方致远怕她休息不好,给她安排了别房,常去问候,多表歉意。关雨霂每每看到他,眉头便舒展了些,细细说是自己强着说要去,不怪他,也无需为自己放慢行程,正事要紧。方致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头也是难安,然无可奈何。
第十日,终见抚州城门。方致远上前通告,董永道上前相迎,称衣食住行早已妥善备至,就连那批火器也给一齐送进了仓库。方致远拱手相谢,董永道称说区区小事不过谈笑之间。
「我早些觉得这打京里来少说也要十来日,不想方大人十日便到了,」说完看了看一旁的关雨霂,又看向方致远,笑道:「方大人心系社稷也不要苦了媳妇儿啊。」
关雨霂低头以袖遮笑,命芙竹将一食盒交予董大人,说道:「雨霂不觉苦,倒是给大人从京里带来了些大人旧时爱吃的点心,怕大人觉得苦。」
董永道接下了,敲开食盒往里看了看又合了盖,拍了拍提盒笑容可掬:「哎哟,亏你有心,我就爱福泽糕这苦味,抚州这地儿还求不来呢。」说罢以肘轻击方致远,道:「陛下真是给了你个好姑娘啊!跟着你连这都不觉苦,你偷着乐吧。」方致远点头称是。
董永道将一行人送到了住处,称行路辛苦不便作多叨扰,待他夫妻二人稍加整顿,明儿再给摆宴洗尘。方致远先道谢,又相问这火器现存放于何处。董永道晓他心思,捋着胡须说:「方大人今儿就这么等不住想去看看?」方致远只笑不答。董永道又挑眉瞥向关雨霂,问道:「你可要陪你相公去啊?」关雨霂摇头不敢应,作出女儿微嗔之态瞧着方致远,回着:「他要去便去,今儿我怕是不能作陪了。」话罢,低着头行了个礼,颇有哄人走的意思。方致远看出了她的心意,领了情,也学着做了个样子安慰安慰了她,叫她好好待在房里休息,无需劳神。
至于我们董大人懂得很,最喜看小夫妻两个闹别扭,忙打趣:「哎哟,你相公要舍你一个病人儿去看一些冷冰冰的火器,你还不拉着他?」
关雨霂哪听过这话,可戏演了一半,还能罢演不成?遂是嘴一抿眉一皱,左顾右盼欲语还休,满是女儿娇羞之态,脸上是染了一层的煦红,不摸都觉得烫烫的,置身无地忙转过身去,哪里还敢瞧这二人。方致远也是啧啧称奇,倒还真有模有样,便在一旁镇定自若地帮她打着圆场:「董大人莫再取笑我二人了。」
董永道捧腹大笑,称:「唉,这闺女是我至交关大人的女儿,又曾再我手下做过事,而你方大人,常年出入抚州,我二人也是老朋友了。如今你们两个在一起了,我董永道不取笑取笑扇扇风浇浇油,也太说不过去了。好了好了,你既然是一颗真心念着你的火器,撒手不管你的夫人,便随我来吧。」
关雨霂行礼相送似还闹着小别扭,看他们出门了,刚想变脸,不料这前一步跨出去的董永道啊又笑着转过身来,一手指了指方致远,一手做耳语状小声说:「我带你相公走了,你莫要伤心啊!」
关雨霂哭笑不得,答着:「若是这都要伤心,以后有的是时候伤心呢。」
董永道听了,头一转看向方致远,那是激动得以拳击掌啊,说道:「你看看,多好的姑娘啊,我家那位能赶上一半我就以头抢地了。诶诶诶,方才这话你莫同我夫人讲啊!」
这二人渐行渐远,可就连隔着门,都还可以听到几句音儿:「你呀你,我来给你讲讲这相处之道,这讨老婆开心呢,是头一等大事……」听得靠在门后的关雨霂差点笑岔了气,苦笑着摆了摆手,让芙竹扶她坐下定定神。
***
待到方致远回来已过午时,关雨霂称已有人送来饭菜,故没有等他,方致远随即答到这饭当吃,董大人早已设宴招待了他一番。后来二人话了话董大人这个热心肠,说了说抚州变化,其间概要不需细说。翌日,去总督府里接风洗尘,一番客套也无需细说。要紧的是那批火器,方致远先是带人去点了点数,按着入库的套路记了名,后又带着关雨霂去向送火器的洋商致谢,点了钱,详细问了使用方法,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案。待回到驿站,已是月升,一行人都在清点着行装准备着明日就打道回京了,岂料棋差一招,夜里忽下起了大雨,敲窗声噼里啪啦,方致远半夜里起来,撑窗一看,岂料被打了一身雨水,真是深夜里,青衫人,一声叹啊。
雨势太大,陆上水上都莫敢出行。前儿刚到的船只绑了比胳膊还粗的铁链子尚且在港口大起大落,这还在海上漂的怕是要求神拜佛。董永道忙来说自己的不是,准备个车也不曾预料会下雨,一个二个开着天窗,敞着大顶的实在是不像话。他言辞恳切,右手一挥,大袖灌风,厉声吩咐一旁的部下,叫他速速备来一批带雨具的。只看小官先回句是,后顾左右而寻推辞:「这几日大雨运输多有不便,大约要三四日才能备好,大人您看……」董大人一听要三四日,立马慌了,转过身去面对着面地训着他:「三四日?耽误了方大人的行程你来担罪?两日,两日之内务必给我运到仓库里!」那小官吓得哆嗦不敢反驳,只有称是。
早间方致远去仓库看了看火器的情况,而关雨霂待在驿站倚着窗。
这人看的,是雨;这人盼的,是归人。
门轻启,带着微重的脚步声,水打在地上劈啪作响,哪还有什么心思看雨呢?关雨霂回头相望,看到是他便走过去,接下他刚取下的蓑衣放好笠,掸了掸水,又拿了张干帕子给他擦擦,这一溜儿动作一气呵成,毫不马虎。看他正擦着呢,又闲聊道:「这雨极大,我想这雨伞是顶不了事了。」
方致远弯下身子拍了拍裤脚上的水回着:「是啊,得亏你派人送来了,不然啊怕是要淋成落汤鸡了。」
关雨霂仔细瞧了瞧他问着:「可有打湿衣服?」
方致远抓头笑了一下,称雨大难免要带多点水,换身衣服就好。关雨霂听了,轻轻挥了挥帕子,叫他快去,别冷着了。说时,还踮起脚取了他发间夹着的一根杨柳叶,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二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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