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合力把老慕总送回屋里休息,再出来时都折腾出了一身汗。
在池塘边,老慕总常坐的那个躺椅旁,慕池和蒲栎懒洋洋地坐了。
王阿姨过来,问慕池和蒲栎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再来点夜宵。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没一会儿功夫,王阿姨端来两碗清汤馄饨。
“吃点清淡的,不然胃里空着睡不好觉。”
两人谢谢老阿姨,王阿姨哼着小曲回自己房里去了。
又是一阵清风,吹散了月边的一缕云,月亮亮堂起来,后院没有灯也很亮。
慕池本来是没打算让别人知道父亲的病情的,要不是今天事情情况特殊,他更不会直接带着蒲栎来自己家里。
现在一切都被这个小孩看到,心中反而坦然一些。
老慕总的健康每况日下,自从年初体检查出阿尔茨海默症到现在,老人的记忆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
现在,他已经模糊了很多事,不知道慕池的年龄,不记得星河最近的项目,不记得自己有多少资产,甚至不记得有没有吃饱肚子,但还是会有一些东西,似乎永远也无法忘记。
慕池对蒲栎说:“还记得那天你在我家帮我收的那个快递吗?”
“是老慕总捕到的锦绣龙虾?”
“是啊,”慕池笑,“他忘记了许多,却还是乐得叫堂兄弟们一起去出海。他捕到那只龙虾打电话向我显摆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恢复了记忆。他总是一有好东西就打电话给家人分享。”
蒲栎舀着碗里的馄饨,看着慕池微笑。
慕池继续说:“可是看到快递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是我太天真,这个病根本就是不可逆的。你还记得快递单收件人那写着的是什么吗?”
蒲栎想到那个称呼笑了起来,声音弱弱地:“小宝贝儿?”
“嗯,”慕池说,“他总是这么叫我妈妈。叫她小宝贝儿,我小的时候总是听他这么偷偷摸摸地叫她。人地记忆会丧失,但有些东西却会沉淀下来。就比如 ‘小宝贝儿’这个称呼,他永远记得是在叫谁,尽管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还有创业时候的很多事情,他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蒲栎听了不由得鼻子一酸,之前,他还以为那是对慕池这个独子的称呼,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说起来,这个病应该是遗传的吧,我记得我爷爷当年就是得了这个病,像个小孩子似地总是追在我身后要棒棒糖吃。还有家族里一个叔叔辈的老先生,也是得了这个病。现在看到爸爸这样,啧……”说到这,慕池无奈笑了一下。
蒲栎放下馄饨,连忙用手覆上慕池地手:“小池哥,你别乱说哈。”
慕池反手捏住蒲栎地指尖:“你是真找到了做弟弟的感觉,这一声声叫的。”
“唉我们说点开心地事情……”蒲栎抽回手,试着岔开话题。
小院里又安静下来,虫鸣蛙叫近在身边,还有院墙之外的狗吠声。
两人就着一方天籁聊起天来,时不时有飞虫过来打扰。
“这个院子是我爷爷的,小时候父母忙,寒暑假就会被他们送到这里来。以前,这个池塘还要更大一些,中间有一个亭子,晚上有好多萤火虫来,在池面上飞,像星星。”
蒲栎看慕池讲起童年,有些羡慕:“我小时候不是被老妈锁在家里,就是被她带去剧团。她们在舞台上表演,我就趴在旁边的台子上写寒暑假作业。写完了就一个人在角落里猫着,哪都不能去可憋屈了……”
第19章
蒲栎小时候的记忆,总是和一道道门有关。
家里的老式推拉防盗门,舞蹈团里的朱漆铁门,学校的蓝色大门,朋友一家去旅行时无人应答的木门……
时间久了,他会观察这些门的不同。
爱干净的家门最上面的门框都是一尘不染,贴着小广告的多半是出租房,门板单薄、门锁老旧的一般主人也很年迈……
蒲栎与慕池聊起童年,小时候流行过的、玩过的,虽然年纪相差一轮,却因为慕池家境好都提前接触过,两人也算是能勉强聊到一起。
当晚蒲栎睡在客房,与慕池的房间仅一墙之隔。巧的是,那间客房也有一个大得出奇的阳台。
蒲栎跟着慕池跑了一天,虽然身体很累,但心却无法随着夜色渐深而安静下来,于是又开始失眠。
他去阳台,看被月亮照得发亮的树顶,听一声声蛙鸣。
突然,隔壁的窗口微微亮了。轻微响动之后,伴随夜色,响起一抹悠扬婉转同时又充满爱意的女声。从老旧唱机里传来的声音,仿若穿越时空,空灵绝美。
慕池睡不着,可能是之前在车上睡过觉的原因,此刻浑身燥热冲了凉还是难受。
他躺在昔日爷爷为偶来乡下的父母准备的卧房里,盯着床脚的巨幅油画脑袋里全是蒲栎。
他还记得那一段时间疯狂搜罗MAXIMUM的影像资料。
作为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早已过了能专心欣赏年轻男孩们浮夸唱跳的年纪,但他就是那么耐着性子,在MAXIMUM的演唱会录影里,在他们的MV、颁奖礼、访谈、采访中,极力地搜刮着蒲栎的影子。
连Jerry都说,他像个傻透了的脑残粉。
坦白来说,他对画面里的蒲栎,不自觉会带着一股轻视。这些男孩,还未成年就被星探发现,大多连高中都没有毕业,文化底子差、眼界低。妄图以一张好看的脸在娱乐圈里爆红,就跟做梦差不多。
加上当时蒲栎绯闻缠身,就更让他没什么好的印象。
影像资料里的蒲栎,总是站在最边上的位置,和团队成员一样,穿艳丽夸张的衣服,化浓重的妆,摆冷酷的脸。那样的男孩,对世界漠不关心,骄傲和自负全都写在脸上。
而隔壁睡着的蒲栎,这个活生生的蒲栎,跟他以为的差太多。
慕池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当年被秦山丢在街头后的一幕。他在暴雨中抬头望去,看到站在阳台上,踮着脚尖把最上层开得最旺的那盆花搬进家里的男孩。
慕池从未看清过那个男孩的表情,然而此刻,他笃定冒着风雨照料花草的男孩,一定是在笑着的。
蒲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原来是一个有了学习机会就会牢牢抓住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他还会为了朋友的安危深夜打电话下命令给大boss;替人着想,讲道义地拒绝占用别人的资源……
最不同地是,他的成长居然也是那么地孤独,那么的无聊而漫长,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慕池又想起去影视基地的路上,微风从车窗吹进一点,吹得蒲栎额前碎发乱颤。
那个男孩说《Next Door》是为曾经住在隔壁的男人所创作。
纯情的样子,简直像极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傻子!
慕池默骂一声,起身走到唱片架子前。
那里放着慕池母亲的收藏,虽然久没人碰,外面的玻璃柜们还是被王阿姨擦得干干净净。
慕池打开柜门,翻了一阵,意料之外,居然有一张黑人灵歌王后Aretha Franklin的。慕池摩|挲老旧的封面和毛了边的边角,心想母亲生前一定也很喜欢这张唱片。
他打开久不使用的唱片机,放上唱片,短暂前奏后,女声像火苗一般,缓缓燃烧,不紧不慢唱着心中祈祷。
蒲栎深呼吸,用力细嗅这一刻的心跳与慌张。如果早知道此身会与慕池相遇,他想把所有的喜欢都等到遇到他之后。
第二题清晨,王阿姨做了煎饺、清粥、小菜,这差不多是老慕总多年早餐标配。
蒲栎闻到香味就睡不着了。他起床,叠了被褥,打开窗户通风,洗漱之后出门。
慕池刚好也洗漱得当,因为临时回来没带衣服,穿着早几年买的花衬衫,觉得有些不大适应。
两人面对面遇到了,相视一笑。
“不错。”蒲栎冲慕池身上的花衬衫扬了扬下巴。
慕池笑,上来揉一下蒲栎的头发。
“来吃饭啦!”王阿姨在一楼的餐厅门口喊。
慕池带着蒲栎下去,老慕总已经坐在餐桌边看着一本泛黄的画册。
慕池走上前去,躬身看了看父亲手里的东西,那是很多年前星河拍的一部片子的纪念册。
“不要看了,”慕池从老慕总手中把画册抽走,脸色不大好看,推了推桌子上的小菜清粥,“快吃饭了。”
老慕总被抽了画册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伸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煎饺,转手就放进了蒲栎的盘子里。
“小山,你多吃一点,等会儿拍戏的时候好好表现。”老慕总说完喝一口粥,笑得慈祥。
蒲栎知道老慕总因为患病会有记忆偏差,可能是把自己认成了别人,他笑着问了慕总好就安心坐下来吃。
一边的慕池却定定地坐着,脸色发窘,看着老慕总不说话。
“你看我干什么?”老慕总放下粥碗,表情严肃了一些,根本看不出是个生病的老头,“你还不快吃了出发。”
“嗯,”慕池应着,父亲时好时坏,他差不多已经要习惯了,“我吃了就走。”
“快点去别迟到,迟到了老师要批评的,我们家的小孩可不能让别人随便批评哦。”老慕总又夹了一筷头小菜入口。
“哦。”慕池刚才还以为父亲催促他回城里工作,没想到还把他当成十多年前的学生。这一次回来,他发觉父亲的病情又严重了一些,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连他这个儿子也认不出。
蒲栎吃着饭,目光与老慕总对上了就笑一笑。
老慕总点点筷子对蒲栎:“小山,你也快吃!”
慕池的心又是一揪,草草吃了饭就到餐厅外面等着,手里拿着那本父亲之前看着的画册。
蒲栎吃完和老慕总道别,而后又去一旁忙活的王阿姨那里道谢。
王阿姨手下加快动作,很快填满两个饭盒,一个给了蒲栎,一个给了门口等着的慕池。
“阿姨做了一些泡菜,你们拿回去吃,不要嫌弃,家里现在就我和你爸爸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慕池想要推辞,看到蒲栎已经把饭盒放在鼻子下面开心地闻着,便也收了。
“老年人少吃这些东西,”慕池说着向车库走去,完了又回身问,“阿姨钱够吗?”
“够用够用。”
“好,那你去忙,我们走了。”
蒲栎跟着慕池上车,出了车库,才看清前一晚被夜色笼罩的景色。
周围青山环绕,路边就是小桥流水,村民悠然自得,野鸭子和水鸟在水里追逐嬉戏。
“这里真美。”蒲栎忍不住赞叹。
“很适合老年人和疗伤。”慕池笑。
两人回城市,车子顺着来时的路走,走到高速路口直接拐上了距离市区最近的方向。
蒲栎打开手机看地图,发现市区、影视基地、老慕总家差不多就是一个三角形,不过市区和老慕总家去影视基地差不多都是三百公里。市区距离老慕总家倒是只有一百多公里。
“小池哥,市区离家不算远的,你以后常回来看看吧。”蒲栎对慕池说。
慕池笑:“我也想常回来,可总是太忙。”
蒲栎觉得自己说了废话,有些尴尬。
清早还有点冷,他想起自己的风衣,回身往车后排去看,抓着衣服往自己怀里拉,衣服上面的画册先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蒲栎人高腿长,侧着身子去取掉在后排地上的画册十分困难,废了很大力气才把东西取上来,“哎呀,是《大溪山》的纪念画册。老慕总一大早看的就是这个啊。”
慕池从倒后镜里看到蒲栎拿着画册对着亲生父亲傻乐的神情,头皮发麻。
他曾想过,秦山在国内悄悄投资大铭,大铭又签了蒲栎,看似是巧合,实际上是父亲对儿子的一种补偿。他也料到,以秦山目前的名声,大概是不会主动来面对面认领这个儿子的。
此刻看到蒲栎的表情,慕池料想自己是猜对了。
秦山那么自私的人,能暗地里给蒲栎一碗饭吃已经不错,当然不会光明正大地来认这个儿子!
想到这些慕池慢慢舒了口气,问蒲栎:“你也知道这个片子,很老了,以为你们年轻人都没看过呢。”
蒲栎笑着,对着画册上的介绍,认真地看着。
第20章
秦山。
是那个影帝秦山?蒲栎拇指摩|挲画册封面右下角,那有个用金色记号笔签下的名字。
封面正是秦山初涉电影圈时的作品《大溪山》海报。
画面里主演秦山迎面朝上,正在努力攀爬一座断崖,背上背着奄奄一息的学生。他的脸上蹭着泥灰,抓着悬崖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变形。
这部关于讲插队到黔南的青年教师的电影,一问世便受到无数赞誉,无论从哪个层面上讲都是一部剖析人性的完美之作。
听说,当年得了国际大奖的,至今也被奉为电影学院学生必看的经典影片。
然而蒲栎却只是听说过它的厉害,并没有真的领教过。
原因是,他的妈妈蒲娅南不喜欢这个男演员。
还记得那一年,学校组织学生去看电影,要看的正是这部具有教育意义的《大溪山》。蒲娅南一听是秦山演的,当场就打电话给班主任,撒谎说他生病了,不能和同学一起去影院。
那是蒲栎第一次见妈妈当着他的面撒谎,红着脸结巴着,那么的慌张与窘迫。
蒲栎追着她问为什么,能和同学一起去影院的机会太稀有了。如果只是因为妈妈的喜好,就粗暴的为他做了选择,他会觉得很冤。
然而蒲娅南只是淡淡地说:我讨厌这个男演员,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时候的蒲栎还不能理解“油头粉面”,但也知道应该不是一个好词。
不能参加集体活动,让他很憋屈,蒲栎决定一个周末都不理妈妈。
这件事儿过去以后,蒲栎也没有再想起来看看那部电影。或多或少与妈妈当初的那一句评价有关,此后,纵使秦山的名气越来越大,国内外影帝拿到手软,他都没有专门去看过他演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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