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两人换好了衣服,面对面站着,蒲栎打量钟昕阳,忍不住笑。
“你穿的这什么啊,”蒲栎下巴冲钟昕阳地泳裤扬了一扬,“有没有觉得很像广场舞大妈的健美裤。”
“什么啊!”钟昕阳有点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点,“这个今年很流行的。”
蒲栎低头强忍着笑:“你确定?”
钟昕阳笑着捶蒲栎,裹着浴巾先出去了;蒲栎追上钟昕阳,笑着把那一捶还了回去。他们本就是阳光一般的年纪,似是很容易就穿透对方的世界,变得亲密而友好。
到了水池边,蒲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等钟昕阳回过神来,他已经从泳池中间冒出了头。
钟昕阳颤颤巍巍地扶着把手,一只脚刚下进水里就又连忙缩了回来。
“先下来啊。”蒲栎潜入水中,而后从钟昕阳身边窜出来。
“有点凉啊。”钟昕阳又试了一下。
蒲栎笑:“这比海水还差得远呢。”
钟昕阳深吸口气,咬着牙一步步地进了水。
“扶着我,别松手,求你了。”钟昕阳开始发颤,一半是冷的,一半是真怕。
“不会放开的。”蒲栎捏住了钟昕阳地指尖,冰凉凉的和水温也差不了多少。
……
蒲栎觉得优秀的人到哪里都会优秀。
两个小时前,钟昕阳连下水都颤颤巍巍,现在,已经能划着水往前游了。虽然速度很慢,但是在蒲栎教过的学生里,他绝对是学的最快的。
钟昕阳学会了换气就不再惧怕,一个人往较深的地方去。而蒲栎一直伴其左右。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泳池不再冷清,渐有成群的小孩抱着游泳圈往泳池里跳。
蒲栎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来的时候本是冬天,加上学期当间,此刻正直暑假,当然会多许多孩子。
好在钟昕阳也游够了,吆喝着蒲栎快去找个地方吃饭。
两人随便冲个凉就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不比他们来的那个时候,现在人有点多。格挡基本上就成了摆设。反正都是男生,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蒲栎拿了自己的T恤和短裤,背过身面对角落,很麻利的把衣服换好了。
蒲栎猜想钟昕阳也差不多,在更衣室里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个人还跟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头发湿|漉|漉的,肩膀上披着浴巾。
“怎么了?”蒲栎问。
钟昕阳指了指隔板,只说了一个字:“等。”
蒲栎又看一眼钟昕阳,冲凉之后一直用浴巾紧裹着身体,心道,这个人原来是这么害羞的。
蒲栎开玩笑说:“没关系的,都是男生怕什么,你有的大家都有。”
说完他背过身有意帮钟昕阳遮挡。
钟昕阳似乎是在艰难的下着决心,片刻后才磨磨蹭蹭地取下浴巾搭在了蒲栎的身上。
又窜进来一群小孩,打打闹闹的,蒲栎下意识回头去看一眼钟昕阳,想知道他还需要多长时间。
却没想到,眼睁睁目睹一场惊悚。
钟昕阳白皙的腿从膝盖以上斑斑点点,全是紫色的淤青,更要命的是大腿内侧,简直连成了片。
“咳。”蒲栎连忙回头,跟做了亏心事一般干咳。
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钟昕阳好了,笑容一如往日,从蒲栎肩头取下浴巾,在手里甩着玩儿。
蒲栎想,怪不得钟昕阳会穿那么怪异的泳裤。再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他那触目惊心的场面。
于是,蒲栎强装淡定,尽量像往常一样和钟昕阳说笑,怕被对方知道自己看到了他的秘密。
得慕总之前的收留,蒲栎对这一片比钟昕阳熟悉。
他记得附近有一条美食街,各国特色小吃应有尽有,只是还需要多走一点,他问钟昕阳是否愿意。
“去吧,很久没有逛街了。”钟昕阳把运动包甩上肩头。
蒲栎有点担心钟昕阳乌青的双腿,他想象不出是怎么的情况,会让他伤成那样又刻意遮挡起来。
钟昕阳却拍蒲栎的肩膀:“向左还是向右。”
既然这样,蒲栎也不再迟疑,带钟昕阳回身,踩上一排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附近都是高档小区,美食街也是为了迎合居民的需求,全都是些装修独特、口味丰富的特色店铺。
钟昕阳选定一家意式餐厅,进了店就对服务员说:“Ciao!”
眼眸幽兰深邃的外国店员,微笑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冲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Benvenuto!”
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放着令人舒缓的轻柔音乐,桌面上的餐布以及摆设都精致夺目。
侍者送上菜单,蒲栎和钟昕阳一人一份。
蒲栎以为钟昕阳和他一样,只会几句简单的。却不料,钟昕阳手指在菜单上游移,竟然用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与店员讨论起菜品来。
钟昕阳突破蒲栎的认知,让他不断惊讶与惊喜。
蒲栎索性合上菜单,把帮自己点餐的任务也交给了钟昕阳,转而漫无目的的观察起店里的装修与装饰。
做工繁复考究的意大利刺绣帘幕,把相邻的餐桌隔开,既凸显优雅浪漫的欧式情调,又保证了顾客的相对隐私。
蒲栎听身后,有男声用同样优雅刘畅的意大利语与餐厅侍者交流,便含蓄地回过头去看。却不料,与正合上菜单送还到侍者手中的慕池四目相对。
第9章
这里本就是慕池的地盘,他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而蒲栎却像是撞到了意外之喜,脸上立刻浮上笑意。
蒲栎准备起身,哪怕是员工与老板,在这种场合遇到了,也理应打个招呼。
然而,不知何时已经点好餐的钟昕阳,却似没有注意到蒲栎的表情变化,伸手拍了拍蒲栎的手背转而翻出手掌摊开。
“什么?”蒲栎问。
钟昕阳笑着说:“MAXIMUM的专辑,上次你说要今天带给我,送我妹妹的呀。”
“哦。”蒲栎想起确有此事,然后侧过身在包里翻找。
钟昕阳单手托腮,看似很专注地盯着蒲栎找东西,嘴里却低低地说:“别回头,也别看他,他在和人约会呢,贸然过去打招呼,不合时宜。”
看样子钟昕阳一早就留意到了大老板也在这家餐厅。
蒲栎紧张起来,拿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CD递给钟昕阳,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多久,侍者到了身后,为慕池和从卫生间回来的女士倒了杯红酒。他们用英语混杂着意大利语交谈,时不时的发出克制的笑声。
差不多就是情人相会吧,蒲栎这么想着。
没一会儿,蒲栎和钟昕阳的餐也送了上来。海鲜烩饭、玉米浓汤、煎鸡胸肉……鲜亮味美的一餐,若是在平时,蒲栎一定会好好品尝。
然而今天,他突然就没了兴致。
好在,慕池和那位女士喝了那杯红葡萄酒后,就离开了。
太阳已经彻底坠落,外边的天色变得深蓝,店里的冷气吹得他有种全世界都在渐冻的错觉。
钟昕阳却悠然地叉一块鸡肉嚼进嘴里,笑了起来。
“嗯?”蒲栎撑出一点笑看钟昕阳。
钟昕阳放下刀叉,舔了舔唇角。
“知道我为什么选了这家餐厅吗?”钟昕阳问蒲栎。
蒲栎佯装吃的很开心:“菜品不错,你以前来过?”
“不,”钟昕阳笑,“因为刚才在外面看到慕池在这里。”
蒲栎再抬头,与钟昕阳狡黠的目光直冲冲对上。
“哦,”蒲栎轻笑,“那位女士声音很好听,是他女朋友吧?”
“哼,”钟昕阳摇头,疲惫地眨动眼睛,靠上椅背,指边的刀叉被他随意拨开,“才不是!”
蒲栎觉得眼前的钟昕阳和他平时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似乎更符合他在杂志封面或者电影里面的阴郁气质。但蒲栎什么也没说,继续食之无味地嚼着一片小小的洋葱。
“这些有钱人,”钟昕阳的脸上显露与他年龄及不相符的复杂情绪,“都他妈是混蛋。”
蒲栎抬头,不敢确信这样的话是从一向阳光澄澈的钟昕阳口中说出,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样听别人说慕总,蒲栎觉得心里很难受。
那感觉比目睹慕总与漂亮女士一起愉快晚餐还要难受一万倍。尽管,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也没什么必要。但就是心里很不舒服。
就像是一件视若珍宝的东西,被别人夺去,然后又猛地摔在地上,还要狂踩几脚。
在蒲栎的心目中,慕池是完美的。是成熟、柔情、识大局、懂人情的人。慕池的微笑从来都是那么的自然洒脱,慕池的举止永远都是那么的从容优雅。无论是庆功晚宴上,还是星河总部,更或者是在慕总家里见到的他,从来都是富有涵养而内敛的。
他根本无法把心目中的慕总与“他妈的混蛋”这种话联系在一起。
“什……什么意思?”蒲栎无意打探八卦,然而很想为萍水相逢却深刻牵扰心弦的慕池辩证清白。
“呼……”钟昕阳嘴角挂着淡漠与疏离的微笑,重新拿起刀叉,不再做声。
“你们认识?”蒲栎再次开口,有点无法组织语言,“我是指那种比较深入的……”
钟昕阳盯着蒲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淡淡的勾起唇角,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他。
他笑得纯真,眼睫轻微颤动着,水润得唇呈淡淡得粉色要抿不抿的:“不要靠近他,理他远点,刚才那个女的,或许只是他无数床伴儿中的一位。他呀,可是男女通吃的大大大混蛋!”
“男女通吃……”
“混蛋,大大大混蛋……”
蒲栎忘了那顿晚餐是怎么结束的。只觉得浑身都很难受。
回到家里,他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呕吐,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还是很久不游泳突然游了太长时间过于疲惫。人躺在床上却依然觉得很累很累。
他打电话给冯锐,想要冯哥给他送点药来。不料冯锐下午去了公司后,直接跟着一组新人去外地补拍夜戏,别说当晚,连续三四个晚上都回不来。
蒲栎出门在外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面对病痛,然而如此难熬的却是头一回。
他突然就泛上一缕思乡之情。想念X市湿热的空气,想念妈妈为他做的冰糕,想念儿时的玩伴,海鲜酒店老板郑一刀铜铃般大的眼珠,想念那一年搁浅在海岸边巨大的抹香鲸……
然后他就这么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梦里还是在那家装修精致典雅的西餐厅里,然而原本精妙绝伦的装饰在梦里都化身繁冗沉重的累赘,和钟昕阳捉摸不透的笑声一同压得他胸口发痛。
这个压抑窒息的梦境里,除了浓绿色彰显异域风情的刺绣隔帘外,竟然还有一片片星河顶层卫生间里马赛克瓷砖才有的金色。
终于,两个场景渐渐融合到了一起。钟昕阳轻蔑地吐出一句句的“混蛋,大混蛋”,卫生间格挡的门从里面推开一些。那个穿着黑色西裤的男人回过头。
蒲栎从梦中看到了他的脸。
“慕总!”他惊叫着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两耳轰鸣,心脏砰砰直跳。
他就那么抱着揉成一团的毛巾被,呆愣着坐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重重地躺回已被冷汗浸透的床铺。
蒲栎怪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察觉到钟昕阳对慕池态度,也怪自己没有早早把钟昕阳出现在星河顶层卫生间与男人私会的事情与慕池联想起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尽黑暗里,蒲栎翻身灌了一杯冰水去了天台。
夜晚的风很温柔,天空也很晴朗,没有月所以星空格外璀璨。
蒲栎就那么穿着湿透的T恤,看着天边眨动的星,浑身发起抖来。
和下午在西餐厅的感觉一样。
他明明知道,他对慕池的感情其实就是一场难以启齿的暗恋,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根本不会拿出来去奢望些什么。然而,当推测出卫生间事件中,另一位男主极有可能就是慕池的时候,他又心慌得要命。
明明是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这么折磨自己的,可蒲栎就是非常非常的难受。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慕总?怎么可能?绝对不会。
可如果不是他,还有谁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地方。
费一鸣曾经告诫过他的,“留意着他,那个爬床货”,原来是真的?
钟昕阳恨慕池,对他咬牙切齿,看到慕池和女人在一起用餐就要旁敲侧击地去露个脸。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或者背后又有什么交易?
被汗水浸透的蒲栎,脑袋一下清醒了许多,一连串的问题喷涌而出让他整个人都打着冷颤。
“原来是这样……”
蒲栎缓缓坐在平时练舞的那块地毯上,上面的遮阳棚被夜风吹地吱呀作响。
“唉!”
就这么看着夜空中明朗的星,蒲栎一遍遍地叹气。
自从知道世界上还有慕池这么个人,蒲栎就把集赞了二十多年的浓浓爱意全都咀嚼了个遍。
突然意识到自己默默喜欢着的人是一个他人口中的“混蛋”,说转身就放下根本没那么轻巧容易。
要是不答应教钟昕阳游泳就好了,或者不要约他去那个游泳馆,再或者两人直接回市中心吃饭……
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蒲栎觉得胸口很痛,简直碎了。
蒲栎就这么病倒了,一连在出租屋里睡了三四个黑白颠倒的日夜。
从家里出来这么长时间,他一向自律,以往就算是重感冒缠身也不会迟到的人,一连好几天没有出现在电影学院南楼的练功房里。
冯锐从外地回来,直奔蒲栎家,大包小包地摆开饭菜,心也跟着痛起来。
“这么大个人,还照顾不好自己,别以为年轻就可以为所欲为,早就给你说过,哪怕是夏天,游泳之后也不能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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