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昕阳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节被包扎过的白皙手腕。
蒲栎看到被子上下起伏,随后听到了钟昕阳近似于无的哭泣声。
“昕阳……”蒲栎轻轻拍着钟昕阳的身体,像是哄婴儿入睡一般,“我来看你了,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呢,累了就休息一下,我陪着你。”
外面的门响了一下,是慕池回来了。他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咯噔咯噔的,听得蒲栎心烦。他本能地把钟昕阳现在遭遇到的一切都归到慕池身上。
同时,理智也告诉他,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我给了他们钱,要他们去住酒店,”慕池倒似没有一点悔过之心,走近床铺坐进椅子,“不过这房子你以后恐怕也住不了了,你想要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吗?”
钟昕阳把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收回去,一个劲地在被子里疯狂摇头。
“好,”慕池点头而后起身,“你们就此放过彼此吧,我会给你一笔钱,也会帮你重新租房子。不过,以我星河老总的角度来看,《借越》那部戏,你还是不要接了,明天之后,我会找个机会对安德鲁谈。”
蒲栎抬眼看向慕池,心中五味杂陈,他不信这个男人看到自己的情人受到伤害,脑子里居然只想着公司的利益。
“你现在是想去住宾馆还是医院?”慕池又问,神情疲惫。
蒲栎的眼睛冲着慕池慢慢合上,转而趴在床头问钟昕阳:“昕阳,要不要去医院,我会陪着你的?”
钟昕阳终于绷不住,大声的哭吼起来。
蒲栎起身,拉开钟昕阳的衣柜,简单收拾几件衣服,然后慢慢地掀开钟昕阳的被子。
床头柜上放着那张他送给昕阳妹妹的CD,包装拆掉了,看起来已经听过。想到钟昕阳总是提起这个妹妹,再想起不久前电话里昕阳遭遇过的强制戒断,蒲栎心如刀绞。
原来,那个妹妹在某个时候,是个残害哥哥的帮凶。他真是太心疼这个蜷缩在被子里的男孩。
“走,跟我回去。”蒲栎冲钟昕阳说。
“去哪?”慕池问。
蒲栎仰头叹了口气,回身对慕池说:“慕总,谢谢你今天及时赶来,我是昕阳的朋友,往后会陪着他的。”
慕池轻笑,用极为无奈的眼神瞥了钟昕阳一眼:“你陪不起他的。”
钟昕阳翻起身来,随手拿起一个枕头扔向慕池,大吼:“他呢!你的那个死党呢?!为什么不要他来,他在哪,他还真打算要娶那个女孩?”
第13章 (捉虫)
又是都市霓虹映上脸颊,和来时不同,蒲栎此刻坐上了慕总的车,身边紧握着的手是钟昕阳的。
蒲栎执意要带钟昕阳去自己的家,慕池无奈,只好送他们过去,又找了个助理在附近住宾馆,怕再出什么乱子,身边好有个人照应。
蒲栎只要慕池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借口说外车进小区比较麻烦,而后架着情绪崩溃的钟昕阳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那一晚,蒲栎的手机一直在振动,而他连看的心情都没有。
在车上慕池说:“感情的事,我不想插手,每个人都有爱得死去活来的权利。但现在,明摆着,到了你们放过彼此的时候。”
钟昕阳沉默着,与蒲栎相握的手动了动。
在这之前,蒲栎一直以为与钟昕阳私底下交好的星河上层人士是慕池。
“小钟,”慕池开着车,目光通过倒后镜射向后排的两个人,“你很有天赋,还很年轻,星河对你不薄,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和工作负责。”
“可是他不爱她!”沉默许久的钟昕阳终于开口说话,“他说过,这一生只爱我一个人的。他不会喜欢任何人。”
“哼哼,”慕池笑着,倒后镜里的他,笑容是那么的无奈,似是听了这世上最荒唐幼稚的傻话,而后他认真的说,“我相信,每一个深陷爱情的人都会说出这一句话,只是他自己都没料到人生其实很漫长,比他想象的要久远。”
“那个女人怀孕了,你知道不,她怎么可能怀孕,她肯定就是利用了他,利用了Jerry!”
“你说谁?”蒲栎捏紧钟昕阳的手,从事发到此刻,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只想要钟昕阳早一点恢复清醒与理智,他以为这样是让对方伤口恢复的最佳方法,而没想到,这期间,还会有另外一位他认识的人可能会成为事件的受害者,“你们说的另一个男人,他是谁?”
慕池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没有出声。
钟昕阳苦笑着看蒲栎:“你没有想到吧,那天被你撞见的人,根本不是慕总,而是同在那一层的Jerry!”
慕池拧眉:“撞见什么?”
后排的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到了家,蒲栎把钟昕阳安顿在自己的床铺上,一个人裹着毛巾被去客厅睡沙发。
他想着那个小腹微微隆起,在茶餐厅与自己见面时一脸幸福的木沐,不由得心中翻腾。
坦白来说,他和木沐的关系不深,只是萍水相逢的化妆师与小艺人。然而,他们的关系也不浅,能私底下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互道生日祝福,在娱乐圈已经算得上是亲近。
更何况,此刻盘桓在心头的远不只是那个弱小的女孩儿,而是二十多年前的妈妈蒲娅南。
蒲栎有一年回家过年。老房子线路不好,纵使是大年三十,也说断电就断电。
蒲娅南找来蜡烛,戏说就当是母子俩吃一顿烛光晚餐好了。
就那么,对着一桌子菜,在摇曳的烛光中,母子俩倒上红酒,一口口地抿着。
那一晚,蒲栎破天荒地和妈妈谈到了梦想。
他说他没站在聚光灯下面的时候,从未想过此生会与舞台有缘。但自从进了大铭,进了MAXIMUM,他就明白他生来就是为了站在那样一个耀眼的地方。
他喜欢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喜欢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一举一动都被人紧紧跟随。观众热切的目光,就是他的强心剂,他能不辞辛劳为了让他们发疯而先发狂。
蒲娅南安静地听着,第一次没有对蒲栎说起娱乐圈而显得不耐烦。烛光为她颜色渐衰的脸庞重新镀上暖色,她还是蒲栎记忆中那个漂亮优雅的妈妈,那个骄傲的舞蹈演员。
他以为,妈妈会和他分享自己的梦想,一定是和他类似的舞台经验。
然而,蒲娅南对于舞台的感触一句未提,她说,他的梦想从来都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然而上天未能让她如愿,只满足了她一半的梦想。
那是蒲栎第一次听到妈妈谈起这些,好奇心大过其他。
现在想来,14岁就离开新疆,被舞蹈名师挑中来南方剧团当一名舞蹈演员,这些年,独自把儿子养大却依然固执着没有再成家,妈妈的心依然是漂泊着的吧。
木沐的梦想和蒲娅南的梦想渐渐重合。那不过是一个女人最质朴最简单的梦想,却为何要被如此的糟蹋蹂|躏。
后来,电来了,蒲栎吹熄了蜡烛,一缕白色的烟气后面,蒲娅南已经趴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她面前的菜肴一口未动,脚边却多了好几支喝空了的酒瓶。
木沐不过是又一个蒲娅南,又一个在外多年,对自认为的幸福执着期盼的女孩。
虽然这一事件,从侧面印证了慕池没有随便在卫生间与人媾|和的癖好,然而却牵扯出了另一位当事人,受害者——木沐。
第二日清晨,蒲栎打电话给慕池安排在附近的助理,叫他来陪着钟昕阳,而后洗漱一番,提前去了婚礼现场。
他穿过酒店大堂,在侍者的引领下,走到滨临海滩的露天花园。
工作人员正忙着搬动花台,想要趁宾客未到前竭尽所能的把会场布置得再漂亮一些。
用红玫瑰花瓣铺就的地毯一直延伸到金色的沙滩,两边满是带着露珠的鲜亮花朵。
彩色的气球与鲜花呼应着,在花房顶上随微风飞舞,不远处的海浪轻声拍打沙滩。
蒲栎定神张望许久,这一场浪漫而梦幻的婚礼,他是打心底里不忍心破坏的。
然而……
他一步步地踩着花瓣走向花房,一点点地清醒过来。
与其说,他今天是来破坏他人的婚礼,搅扰这一场被精心布置的盛会,不如说他是想要来一场明正言顺的发泄。
为什么,对于某些人来说,就能轻而易举地亵玩他人的爱与努力。为什么有些人就要被欺辱、被践踏,被踩在脚下随便怎么玩。
这是积压在蒲栎心中已久的对娱乐圈乃至对这个世界的质问。
虽然他早已明白,这世界就是这样,娱乐圈更是如此。随时随地都是不公与伤痛。
蒲栎踏上花房,风劲了一些,浅色的西服后摆被风吹气,额前的碎发也随之乱颤。
慕池遥遥地望着,看着那个一点点靠近花房的男孩,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
前一晚分别的时候,他能看出他有多痛。
在娱乐圈混这么久,什么样的友谊他没见过,可就凭蒲栎这么愣头青,不明所以就往上冲的,他除了觉得他傻没有别的感触。
其实,和那个男孩一样,他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场婚宴被快点撤销摧毁。本能上来说,他永远是以昔日的受害者身份站在弱者那一边的。
就像23岁时的自己,他也希望能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替那时的他主持公道,批评教育秦山不知好歹,猛殴他、痛揍他,帮他掀翻不如意的一切。
然而,如今,他更愿意站在高处,看似无心地搞出一些事端,看别人痛苦,也就心里舒服了。
蒲栎遥看海面,这一段应该就是那个传说本市最美的海滩,被权贵圈为私有,普通人只能在公路上一瞥它的美。
蒲栎暗笑一声随即扯下一丛绑定在花房上的氦气球。
五颜六色的气球瞬间向上盘旋,随风飘舞,四散开去。
紧跟着的是第二丛、第三丛……更多更多。
随着飞向蔚蓝天幕的彩色气球,蒲栎越发明白了心中所想。
他想毁了这一切。
“你在干什么?”一个工作人员及时发现了蒲栎的行为,连忙上前制止。
“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忙都忙不过来,你还在这瞎闹……”工作人员唠叨着,又用报话机叫同伴来帮忙重新布置。
蒲栎不理睬他,两手合力推搡撘起花房的金属支架。
“行了!”慕池看到,走上前来,握住了蒲栎的手腕,把他往旁边拉。
蒲栎余怒未散,依然扑回去,却被慕池又拉了回去。
“走,我们聊聊。”慕池的声音一如往日般的镇定,也许是明白蒲栎的性格根本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把他拉到旁边的树荫下,便笑了起来。
“为你那三分钟的友谊来找不痛快了?”慕池问。
蒲栎胸口起伏着,说:“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慕池继续淡然地笑,“我是不明白爱上一个人的滋味,还是不明白被人抛弃的滋味?”
蒲栎看着慕池,他们那么近,能嗅到彼此身上最干净澄澈的气味。蒲栎盯着慕池的眼睛,觉得对方应该是懂他的。
“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冲动,世界只是黑白,不是对就是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界上除了对错,更重要的是评判对错的标准,而这个标准很不巧,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你以为,破坏了这一场婚礼,钟昕阳就能回到Jerry身边,继续做那个阳光少年?你以为,没有了婚礼,那个叫木沐的女孩就可以继续做她纯洁无暇的白日梦?”
慕池笑容里带了些戏谑的意味,他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远处泛着金色波光的大海。
“人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你就算是今天毁掉了这里的一切。钟昕阳也消灭不了他骨子里的神经质,他不被Jerry伤害,日后还会被其他人伤害。那个叫木沐的女孩也只能成为一个带球跑的未婚妈妈,将来生一个被人嘲笑的孩子。”
“哼,”慕池看蒲栎,似是一道利刃刺穿蒲栎的胸腔,“被情人抛弃你没感受过,被人抛弃的孤儿寡母你体味过的吧?”
蒲栎一口气憋在胸口,远处被他撕扯掉的气球,已经被工作人员换上了新的,一切又恢复如初,他其实很明白自己幼稚而渺小。
蒲栎也很明白,在慕池面前,他就是一个透明的人,他的一切,慕总想要知道都能够调查得清清楚楚。
“那我该怎么办,就这么傻傻地看着?”蒲栎求救似地发出低吼。
“对,就这么看着,”慕池抬手帮蒲栎整理被风吹得翻卷的头发,目光锐利,“你不说,至少能保那个女孩继续做着幸福的梦。更何况,我和Jerry相识多年,私交甚笃,能看得出来,这一次,他对这个女孩是动了真心的。”
第14章 (捉虫)
在庄重而浪漫的婚礼进行曲中,蒲栎被慕池按在身边坐着。
他呆滞地看着那个差点被自己破坏的花房,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柔情大海,心里烦躁。
新娘终于出场。六位活泼可爱的花童,手提装满各色玫瑰的花篮,一边向人群抛洒花瓣,一边嬉笑着。
木沐被孩子们天真的笑脸簇拥着,一手有意无意地微微拢着小腹,一手挽着远道而来的父亲的胳膊。
蒲栎和慕池一起回头,看着这一行人欢乐地走来。
木沐走近蒲栎的时候,猛地张了眼睛,嘴巴幸福地弯起,一脸愉悦。
“看,”慕池随众人一起伴着欢乐地音乐有节奏的鼓掌,“那个女孩多幸福啊。”
木沐松开父亲的手臂,转而搭上了Jerry的胳膊,没有任何的留恋,还很俏皮地对身后的家人们挥了挥手。也许那一刻,她笃定地认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蒲栎随着音乐拍手,微微侧过头去看慕池的神情。
慕池保持微笑,也回过头来看他。
他压低声音,靠近了一些蒲栎,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缩短到近乎贴着彼此。
“要放弃的只是小钟,不久以后Jerry和木沐的孩子就要出生,你也不希望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面对支离破碎的家是不是?”慕池的气息又靠近了一些,“回去好好安慰他吧,我会以公司的名义,为他安排新的住所,还有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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