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本来是个游泳运动员,他很热爱游泳也背负着教练和家人朋友的期望。可是,一次出海事故,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被海浪卷走,无能为力。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下水了。”
何生面对蔚蓝色地大海,无声地哭泣,明明是他没办法用擅长的技能救朋友上岸,却从内心感到了巨大的背叛,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什么都要在一起,为什么死亡却猝不及防,要把他们活生生地撕开。
“哭戏?”蒲栎问钟昕阳。
钟昕阳坐在蒲栎身边,刻意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我总觉得我拿捏不好何生的心理状态,”钟昕阳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是迷茫的,“何生对友人的感情在我看来不是单纯的友情,似乎还有与生俱来的爱与依赖。他失去了 ‘朋友’,实际上就是失去了爱人、亲人和一种信任的能力。然后,这影响到了他对水的感情,本来他是爱游泳的,现在不信任它,所以没办法再爱了。”
蒲栎追随着钟昕阳的解释,又把剧本看了几遍,他觉得钟昕阳的解读是有一点偏激,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要他来说,他只能感受到何生的愧疚。
游泳是他的特长,引以为豪的东西,却没办法用来救人,他很愧疚。逻辑十分简单。
这一段的台词不多,重在感情戏的表达。
两人反复讨论,偶有争执,完全没有看出钟昕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钟昕阳在电话里神志涣散,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一会儿说自己小时候养过叫“过儿”的麻雀;一会儿说自己在艺校被男孩子们欺负的事儿;还说了终于鼓足勇气向家人出柜后,不但没有得到理解与包容,反而被带去外地的一家戒断中心治疗。
“栗子,那种电极片你见过吗?冰凉凉的,连着一根根细小的电线。他们把许多个那样的东西捆在灰色的头盔上。我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戴着那个玩意儿,还觉得挺可笑的。可是,随之而来的巨大刺激,让我再也笑不起来。”
“他们给我放那种片子,两个外国男人,在阳光下,在花海中,在栈桥上。他们眼里全是彼此,那么的柔情蜜意。可是,一到他们靠近,牵手,或者接吻,我脑袋上的电极片就呲啦作响。”
“妈的,那种感觉,不是痛,绝对不是痛,或者说不是我预期的痛。我一边安慰自己,还好,能挺得住,一边疯狂呕吐。我分明不痛啊,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栗子,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我不愿意自己被当成异类,被人看不起,被自己的父母甚至小妹鄙视。我也想戒掉,如果能戒掉的话!”
“可是,不行啊!曾经,我以为我戒掉了,可不过只是欺骗自己。如果我没有遇到他,没有遇到他就好了……与其让我戒掉他,不如让我戒掉爱的能力,可是那样我还为什么活着?”
钟昕阳的情绪随着他的诉说激烈变化。
蒲栎听得浑身颤栗!他从未想到,身为一个gay在当今算得上相对开放包容的环境里,还能受到如此摧残。
蒲栎牙关紧扣,五指捏成拳头暗暗往腿面上捶打。
他几次三番地试图安慰钟昕阳,对方却从来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栗子,我要离开,离开这个世界,永远不要回来。再也不要……”
蒲栎听钟昕阳空洞到近乎绝望的声音,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昕阳,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突然遇到什么事情?我来找你,我们聊聊,我们好好聊聊,好吗?”蒲栎试图安抚对方情绪。
“栗子,嘶……”钟昕阳的声音微微发颤,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气后变得越来越微弱,“谢谢你今天陪我对戏,我本来是打算悄悄走的,但太舍不得你这个朋友。我从小就很孤独,特别的孤独,遇到你之后,我曾幻想过生活或许可能有另外的一种方式,可现在看来还是失败了。栗子,原谅我一直没有请你来家里坐坐,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晚安。”
蒲栎的脑袋快要炸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搅得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钟昕阳遭遇到了些什么,或者不敢猜想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越是乱想就越是恐慌,蒲栎连忙给冯锐打了电话。
此刻,冯锐正在医院,他老婆突然有了生产得迹象。电话那头得冯锐又燥又喜。蒲栎问他是否知道钟昕阳家的地址,冯锐说不知道,他便匆匆挂了电话。
蒲栎下楼,站在纷繁的街边,看着新旧分明得都市,恼怒到不知所措。
他想立刻就赶到钟昕阳身边。
然而,他连那个人此刻在哪都不知道。
蒲栎顺着大路来回地走,往返的车灯耀得他眼睛刺痛。
他很确定,有一个人一定知道钟昕阳此刻在哪,但他不敢去想。
蒲栎焦躁地一遍遍打钟昕阳的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之后,他又从微信上发无数条的语音给他,同样是石沉大海。
“呲……”伴随着一声急刹车,一个正要横穿马路的老奶奶被吓得横卧在地。
蒲栎遥遥的看到这一幕,刹那间生出一身冷汗。生命,太可贵了,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同时它又是那么的脆弱。
蒲栎一想到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钟昕阳所面临的危险,就痛恨自己做事不够果决。
《借越》中,那个叫陈生的男孩,是否也曾像他现在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的身影隐没于大海,而没有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营救?
最终,蒲栎按下了慕池的电话号码。那个他知道一定知晓钟昕阳所在地的唯一联系人。
片刻之后,慕池接通电话,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意外和惊喜:“蒲栎?”
“慕总慕总!”蒲栎的焦急一览无遗,“快,快去钟昕阳那里!快,他要死了!”
慕池迟疑了一下,电话的背景音就由喧闹变成了安静,而后有发动车子的声音。
蒲栎的心气稍稍舒缓了一些,随即听到慕池隔着电话质问他。
“上次不是告诫过你,不要再和那个小孩往来?”
蒲栎颤抖着,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去回复慕池的提问,说了句“给我他家地址”,就直接挂了电话。
半分钟后,慕池发了个定位给蒲栎,蒲栎在路边打了辆车赶往钟昕阳那里。
车窗外面,一如往日,热闹喧嚣的城市犹如秩序井然的庞大机器,看上去冷漠而无情。此时此刻,有多少人在欢心,多少人在痛苦,有新生命降临,亦有人想草草了结这一生,而这一切仿佛都与它无关。
窗外的霓虹映上蒲栎的脸颊,他疲惫地靠上椅背,回忆慕池口中那个“上次”。
第12章
那晚,慕池请老同学索菲亚吃饭,她挑了那家装修别致的意大利餐厅。
索菲亚的这点乡愁,慕池最为了解。无论到了哪里,挑一家号称地道的意式餐厅,专门点招牌菜式,再评点一番是她的乐趣。
在那家餐厅见到蒲栎,坦白来说慕池有一些出乎意料。这个小孩签进星河少说也有一个月了,听说他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参加新人艺能培训,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到。
然而,让他更出乎意料的是,蒲栎对面坐着钟昕阳。
钟昕阳这个名字连同他的阴郁气质,在过去的这三年里,慕池已从不同场合听了无数遍。
从朋友口中的“有趣”男孩,到《天亦有情》里为整个影片增添亮色的男二号,再到被正式签入星河……慕池对钟昕阳的职业素养是非常肯定的。
他甚至认定,这个男孩,只要懂得拿捏分寸,把那些神经质的气质全部投入到表演中,迟早会为公司捧回影帝奖杯。
但是关于私底下的钟昕阳,慕池却很是头痛。这也是为何认识钟昕阳三年有余,影片也合作了一部,却最近才签了他的原因。
他怕钟昕阳迟早会给他惹出天大的麻烦。
餐后,慕池嘱托司机送索菲亚回城里的酒店休息,独自等在街边。
他就那么等着,西服搭在手臂上,衬衣最上面的纽敞开着,显出一些焦急与期盼,不知道的人绝对会以为他那个样子是在等心上人。
他默默地抽了好几根烟,看着流光溢彩的异国风情街,忍受着燥热而凝滞的空气。
自从秦山走后,慕池就发誓再也不要这么傻傻地等一个人,然而那天,他越是多呆一秒,就越是沉浸在自己的布局中。
他虽然承认自己对蒲栎也没安什么好心,但他希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样才足够好玩。
果然,出了那条街,钟昕阳就和没精打采的蒲栎分手,一个人打车走了。
慕池制造偶遇,突然出现在蒲栎面前。
蒲栎见了他,吃惊地说不出话。
慕池很喜欢看他紧咬着下唇的样子。记忆中,秦山可从来不会这么一副像是主动示弱的神情。
“慕总?”蒲栎勉强勾出一个笑。
慕池定定地看着蒲栎,青春版的秦山,比他们认识时候还要年轻许多。
慕池曾经总是幻想,如果他能再年长几岁,或者秦山再年轻一些。他们有差不多的年龄,经历过一样的岁月,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的话题,而不仅仅是只存在于他一个人心中的遥遥相恋。
慕池的喉结上下游移着,他把搭在手臂上的西服换到另一个手臂上,面对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一下子又陷入了回忆。
《大溪山》。
慕池还记得那部片子是讲一个关于插队青年教师的故事。
记忆中,父亲为了这部片子付出了太多心血。无数个日夜,他奔波在外,就是为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可以扮演影片男主的演员。
然而,从寒假到暑假,大半年过去了,男主角却依然没有选定。
慕池还记得那一天,半夜母亲敲他的房门,神秘兮兮地要他接电话。父亲就是这样,有坏消息一个人默默的承担,有了好消息,则必须一家人到齐了才会分享。
慕池穿好睡衣去客厅,电话机打开公放,父亲明显是喝醉乐酒。他舌头木讷难掩激动,对在家里支持着他的亲人说:“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阿莱的人选就是他了!”
慕池为父亲开心,坐在一边看母亲趴伏在电话上对爱人询问。
“从哪里找到的哟?”母亲问。
“南方剧团,很好一个年轻人,有气质,可塑性很强的……”
“恭喜哟。”母亲为父亲开心,慕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对永远支持彼此、相亲相爱的恋人。
“等我回来,要办一个大大的Party,庆祝找到了阿莱!”
慕池默默回卧房睡觉,电话被母亲接起话机,他们开始用细软的家乡话互诉思恋。
后来,没过多久,父亲从南方回来,带回了那个演员,真的要着手举办一场盛大的聚会。
那时候星河还没有现在这幢巍峨的大厦,但宴会厅依然非常气派。
慕池还记得,那一天,他从学校回家,被母亲要求穿剪裁合身的西服,而她自己则穿着一袭长尾拖地的孔雀绿连衣裙。
母亲挽着他的胳膊,母子两一起出现在宴会厅,全场人的目光都聚了上来。
少年时的慕池已足够自信,他避开嘉宾们热情的视线,在宴会现场用目光寻觅。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我倒要看看,那个让爸爸找了大半年的演员,到底长什么样。
是他!
即将扮演阿莱的男人,在父亲身边,一手握着香槟,一手自然地比划着与身边人讲话。慕池追寻着他地身影,从身旁地人口中得知这个男人叫秦山。
他们初遇的那一年,慕池17岁,秦山28岁,都是最好的年纪。
扮演阿莱的男人,样貌和对面少年的脸渐渐重合,慕池一个激灵,突然又觉得,这父子两像又不像。
“您好。”蒲栎的笑容依然尴尬而勉强。
慕池也微笑起来,那种已成习惯的微笑,根本不用真情。
“我在这里等你。”慕池说。
蒲栎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避之不及。
“刚才在餐厅见到你了,以为你会来打个招呼的。”慕池说。
“看到你和……”
慕池没等蒲栎说完,便直接了当地问,“你和钟昕阳在一起玩?”
“哦。”蒲栎表情僵僵的,随手指了个方向,语无伦次,“慕总再见,我要回去了。”
“等,”慕池在蒲栎身后开口,“你不想问我为什么在这等你?”
蒲栎似是突然听清慕池说的话,笑得牵强:“为什么?”
“不要再和小钟一起玩,好吗?”
……
玻璃窗外的霓虹明明灭灭,蒲栎看着手机上一点点接近终点的导航,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那一句看似温柔的“好吗”,在慕池看来是“告诫”。
原来他以为的慕总终究只是他以为。而真实的慕总是什么样的,他是根本没有能力去揣测的。
他只是想出租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尽管知道马上要见到的场面会很失控,但还是想着把自己对慕总莫名其妙的喜欢、厌烦通通都压下去。
钟昕阳的住所,在老城区。单行道,司机要想绕过去要再花很长的时间,并且不确定会不会堵车。
蒲栎不愿再等,付了钱,穿过宛如魍魉的黢黑树丛,虫鸣蛙叫让他心烦。奔向钟昕阳的住所,他的心在砰砰直跳。
钟昕阳的家门大敞,门口有好奇的人穿着睡衣扒着门框张望。
蒲栎进屋,转身将门合上,跟随地上淡粉色的水迹从一个房间到另外一个房间。
慕池听到了蒲栎的声音,叫他:“在这。”
身后有人敲门:“喂,要不要叫救护车,或者报警啊?”
慕池从一间卧室出来,擦过蒲栎径直走向门口。蒲栎则一头冲进了钟昕阳的卧室。
血腥气扑面而来。
原本是淡蓝色的被单,此时被大片的血迹染红,像是开出一朵朵凄美的大丽花。
“昕阳!”蒲栎半跪在床边,“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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