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凌小声嘀咕了一句,又问:“什么样的‘神迹’能让这群宗*教狂热分子怕成这样?”
卡夫老实地摇了摇头,用生硬的中原话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老一辈人说,亚罗斯教主是烧不死的,而独神教的教旨就在于让所有不信教的人下火狱、受火烧之刑……所以,他们的‘火狱’一说丧失了现实基础,信仰自然就崩塌了。”
李云凌“哦”了一声,心里甚是不屑。不就是特异功能吗?这帮古人真是无知透顶。可她猛地又想起之前上京共和广场上沈长河挣断铁索的惊人之举,还有那时他那身上的金色花纹和眼眸中的竖瞳,心里却又隐隐对自己的三观产生了质疑。
难不成,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力量?
越想,她就越觉得慌。人人都想拥有超出常人的“异能”,可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离开上京之前沈长河那句话她也一直没忘——
“若那时我没有控制好自己,你会被我……亲手杀死。”
她一直想亲口问问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最近沈长河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忙着跟将领们商讨作战方案,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很难见到他,李云凌也不是那种会在关键时刻耽误上司正事的蠢货,当然只能把这个疑惑压在心底。
直到第七天,联军开到于阗城时终于遭遇了第一波阻击。对方是狼骑军、也就是突厥叛军中最强的一支精英军队,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空名而被吓得不战自溃。
“我们的军队以步兵为主,手中虽有火*器,但狼骑军也已经配备了热*兵*器、加上又是轻骑兵,双方对阵之下反而是我们处于劣势。”卡夫指着沙盘,神色凝重地分析:“而且,于阗地势相对较高,我方除非将其围困,否则根本无法与这些机动性极强的轻骑兵相对抗。”
沈长河长眉微蹙,沉吟道:“之前和高昌军队开战,能看得出来你们的优势在于高筑防御工事、稳扎稳打,但机动能力太差;机动能力不足,对空防御和对阵骑兵就是你们的弱势。我一直很奇怪,吐火罗人也是靠骑兵起家的,怎会沦落如此境地?”
“……”一听他说的这些话,其他几个高昌督军立刻就不干了,大声嚷了起来:“哎你怎么说话的?咱们吐火罗人怎么着还轮得到你这卑贱的秦族狗来评价?!”
“是啊!我们可是西域第一强国,军队实力也是冠绝中陆!你们秦国那种弱国有什么资格来嘲讽我高昌帝国?!”
一片混乱之中,卡夫抬起手做了个手势,制止了这些督军七嘴八舌的抱怨,平静地面向沈长河:“沈将军,这个节骨眼儿上就不要再内讧了,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
“我并非想和你们争辩,”沈长河耐心地解释道:“只是,我必须先确定一件事——你们的军人,还会骑马么?”
“这可是上战场的基本功,怎么可能不会?你这不是开玩笑……”
“好。”
沈长河伸出右手食指,在沙盘西北角到中轴线一带虚划一圈:“我们的军队现在就在中轴线上,只要派出一小部分人马到于阗城门虚晃一枪,引蛇出洞,往西北方向撤退,进山。只要跑得够快,狼骑兵就只能无功而返,如是几次必然体力不支、士气大减。”
“可是突厥人有枪,我们的人冲上去引开他们,那不等于白白送死吗?”
“突厥狼骑不会在第一次出兵时带枪。”沈长河镇定答道:“骑兵带远程武器如火*枪、弓箭等不如带刀剑,后者杀伤力更强。据我所知,狼骑作为突厥精英部队,过去也很少使用热*兵*器作战。”
“……”几名督军面面相觑。沈长河见他们有些迟疑,便笑了笑,道:“看来各位是不信任沈某。这样,我让我的副官给各位示范一次,如何?”
一旁的张牧刚睁大了双眼,却听他悠然唤了一声:“李副官,这次‘引蛇出洞’的计划就由你带队执行。”
“李副官?”她不是秘书么,怎么又成了副官?
李云凌前后左右扫视了一周,发现在场的西南军政府官员就只有她跟张牧,随即指着自己的鼻子:“将,将军,你说的那个李副官,不会……”
沈长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和蔼的、鼓励的语气道:“对,不用怀疑,就是你。”
李云凌本来一肚子心事,沈长河这一句话吓得她魂儿都飞了:让她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去打仗?这不是故意让她送死吗?
可这些话她根本问不出口。说到底,沈长河毕竟是她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在明明知道她喜欢他、他又对她没那方面意思的情况下,还能容忍自己这个“心怀鬼胎”的花痴留在身边,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宽容和照顾了。
这次任务如果完不成,他一定会看不起她的!
就这样,李云凌一边深陷“自我怀疑”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一边硬着头皮领着五十来个年轻的高昌士兵,骑马直奔于阗西城。临到城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粗声粗气道:“遇川!”
“属下在。”
骑在马上的短发少年摘了帽子微微俯身:“请副官大人吩咐。”
“叶遇川,”李云凌重新念了一遍他的全名,似乎是想让自己心安一些似的:“你一个人先去探探路,能做到吗?”
“副官放心,属下一定办好这件差事。”少年生着一张小麦色的容长脸,五官精致,睫毛纤长,唇红齿白得像个漂亮姑娘。李云凌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挥挥手:“你去吧,注意安全。”
或许,别再回来了。
可惜事与愿违。叶遇川像一只警觉的野兔一样,行动起来迅速且悄无声息,很快就完成了她下达的指令。他回来如是汇报:“城里约有一个营的兵力,巡逻兵手里确实没带枪,西北门那里有条直通山里的小路,途经树林,容易分散撤退……”
“那好,我们就从西北门进。”
“属下话还没说完。”叶遇川镇定地补充道:“但是,那个森林距离我们大本营很远,想退回去得绕一大圈,如果突厥人紧追不舍,我们就全都得交待在这儿。”
“……”李云凌为难地揉了揉额头。
虽然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下了狠心,命令大部队跟上去。可不曾想突厥狼骑早有防范,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偷袭”之举,随即派出去接近一半的人马追了出来!
五百多人对五十来人——这特么不是玩儿她吗?
如果这世上真有时光机存在,如果真能重来一次,李云凌绝对不会应下这门差使:
他妈了个巴子的!大不了卷铺盖走人,也总比死在这儿强!
现在,后面狼骑兵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前面是越来越窄的绿洲森林,李云凌一边领着手下这五十来号人四散奔逃,一边欲哭无泪地问叶遇川:“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儿啊,搞了这么多尾巴出来?!”
“抱歉副官大人,我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惊动了巡逻兵,逃走的时候顺带又杀了他们的牧马官,放走了几匹战马……”
“……”逃亡的路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几匹?”
“没数,也就一百来匹吧。”
场面再次一片死寂。
李云凌恍惚地想,自己这是捡着个宝儿,还是个人形拆家哈士奇、暗黑破坏神啊?
如果不是他干的这些听起来不像人类能干出来的事,也许这次任务会执行得顺风顺水。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另一方面,正因为叶遇川放走了突厥人的战马、暴露了他们的行踪,突厥人才会恼羞成怒倾巢而出。
哎等等,倾巢而出?那不就意味着……
她刚琢磨出点儿头绪来,就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道人影将她扑倒在马上,血腥味直冲鼻腔。叶遇川的声音随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不用你提醒,我不瞎!”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突厥人的叫喊声,李云凌急的眼睛都红了,一手揽着叶遇川的腰,一手拼命地勒着缰绳让马匹加快速度。此时两人已经跟大部队走散了,身后跟了十几个突厥尾巴,前面的林子越来越密越来越深,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玩儿命地冲——
“别乱跑,跟我来!”
仅仅几个字,六神无主的李云凌瞬间就不那么慌了。前面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身高昌军服让他看起来更加身高腿长,只是转过身来时那张脸却很是陌生。李云凌知道他这是又易容了,也知道他这是悄悄跟过来保护自己安全,心里一时间十分感动:“将……”
“嘘。”
沈长河顶着人*皮*面*具对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让他知道。”
叶遇川已经晕过去了,当然听不见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沈长河不由分说就把昏迷的叶遇川拽到自己的马背后面,领着她一路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处山洞,才终于停了下来。
“……人呢?”
李云凌后怕地看向身后,发现跑着跑着追兵没了,有些疑惑。沈长河把人从马上抱下来放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答了句:“估计,是回援于阗大营了吧。”
“那我们怎么办,要出去吗?”李云凌此时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立刻接着问了句:“哎不对,我们的人不都在大本营吗?没人打他们,那突厥人还回援个屁啊?”
“还不是托您的福。”
“啥?”李云凌抠了抠耳朵,难以置信地指着沈长河的鼻子:“你叫我什么?您?”
沈长河叹了口气,无语地捂着额头:“托您和地上这位的福,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实施了。”
“……”李云凌一时竟不知他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于是她委屈地瘪了瘪嘴:“你明知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做,这可不能怪我。”
出乎意料的,沈长河却没像从前那样反唇相讥。李云凌别扭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微蹙着眉,捂在左臂上的手指缝间渗出了血,不由得惊呼一声:“你受伤了?”
“这点伤算什么。”他冷淡地说了句,又从衣摆扯了片碎布包裹住还在流血的伤口,视线最终落在地上的叶遇川身上:“这个人,你是怎么认识的?”
复仇(三)
“是个被我捡回来的小乞丐,但是人很聪明,也很能干。”李云凌答的很自然,同时手上动作也很自然地褪去叶遇川肩头的衣物,露出了中原少年特有的、纤细精致的锁骨……以及锁骨上触目惊心的枪伤。
沈长河看着她的手指轻柔抚过叶遇川的伤口,为他做简单的包扎,不知为何心中竟陡然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知不知道,这个不省人事的少年此前连害他两次,差点儿就要了他的命?她知不知道,这少年人畜无害的外表下到底藏着多少阴险狠毒的心思,迟早有一天会暴露本性,然后害了她?!
她当然不会知道。
沈长河终究是理性的。理性如他,自然也推测出了李云凌为何会把这来路不明的少年当成了亲信,并给予他足够的信任——以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做。
就像他对她的信任一样,完全是无条件、心甘情愿的。
所以,他理解她如此关心叶遇川的初衷。可是理解,却不等于赞同。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往回捡人了?”
沈长河听见自己用生涩而干冷的声音继续冷嘲热讽。他心里想着:“这明明是我才会做的蠢事。”
其实这种“蠢事”他自己也只做过一次。那一次,他把她捡回来,然后被迫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轨迹、卷入永无休止的争斗、阴谋和算计之中。
他不后悔,可是他怕她将来后悔。
“……将军,你生气啦?”李云凌一边帮叶遇川打好绷带,一边敏感地问了句。沈长河难得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没有。”
他确实很生气,气她对陌生人的盲目信任、毫无戒心,但这个节骨眼儿上生气未免太像吃醋了,他绝不能承认。
“没生气就好。”李云凌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将军你先照顾他,我出去探探路。”
沈长河沉默地目送她走了出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叶遇川做了什么全都告诉她,可却鬼使神差地忍住了。直到李云凌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难受地皱紧了眉——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一下雨,他身上那些新伤旧伤就一起疼的要命;尤其是断过两次的腿骨,已经开始痛得有些发木了。这些伤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绝不可因沽名钓誉而以德报怨!
他安静地抽出腰畔匕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起刀落就要割断地上那人的咽喉。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遇川却“忽然”醒了过来,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定定地直视着他,极为平静地说了句:“若杀了我,将军一定会后悔的。”
“……”原来他早就认出了自己,这一路上都是在装晕!
沈长河平静的面具似乎被人一拳打破,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什么意思。”
“恩人她很信任我,并且,我已经在她身上种下了同命蛊。我生,她生;我死,她亦不能独活。”
沈长河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尽数褪去。他立刻抓起少年纤细的手腕,很快就确认了她身上确实有蛊虫。那么,李云凌……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对了,奉劝将军一句,你最好不要告诉李云凌这件事。”叶遇川悠然道:“同命蛊这种东西,如果不知道它的存在,一辈子也就平平安安过去了;一旦知道自己体内有蛊虫,她就会感受到虫子在四肢百骸里游移的痛苦……无休无止的痛苦。如果你想让她承受这样的折磨,就尽管对她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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