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洲和辞年等在一旁,唯恐这时间白白流逝,却也不敢急不敢催。毕竟在阿满心中,馥瑾永远是第一位的存在,没人会比他更急切。
一刻钟后,阿满在一阵惊起的风中,缓缓撑开了眼。没等两人开口问,他便皱眉摇了摇头。
辞年焦急:“怎么回事?没能撤掉么?”
“不……”阿满道:“那朵花……不见了。”
贺栖洲一惊:“怎么叫不见了呢?那花昨夜还在,徐兄亲眼见到的,是被惠妃带走了……”
阿满吸了口气,用力抹了抹额头的汗:“我知道……可我试了很多次,都探查不到宫里有任何痕迹,馥瑾的灵力我很熟悉,只要有蛛丝马迹,我一定能追查出来,可……可确实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哪怕一丁点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辞年猜测道,“是不是馥瑾姑娘施展法术时,刻意安排过,这花离了徐大人,就自己枯萎了,所以根本找不到任何痕迹……”
阿满摇摇头:“不会的,就算是这样,也该有哪怕极其细微的痕迹……”
撞上了死胡同,三人陷入沉默。
“有一件事。”贺栖洲突然道,“陛下,没有找我。”
辞年疑惑:“没有找你?为何要找你?”
“陛下入梦,是傅独来找我。”贺栖洲道,“以往宫中的大事小情,只要与异术相关,陛下都必然会前来寻我,无论是询问,还是解决,他都必然会第一个寻到钦天监,让师父把我挖出来。”
“而惠妃自戕,身边有一朵永生不败的花,如此大的怪事,他却没有丝毫要寻我去问的迹象……我从钦天监一路出来,直到到家,也没任何人追来,更没任何人问,只有一个小太监,还是傅独自己派来的,想必是为了警醒。”
“这……”
贺栖洲轻声道,“恐怕陛**边,已经另有能人可问了。这花……大概也已经在他手上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第一百零九章 行路难歧路君安在
钦天监自开国以来,便一直为朝廷效力。推星卜卦,测算吉凶,不言朝政,不论后宫。这些东西,从贺栖洲拜叶怀羽为师的那天起,就已经牢牢记在心里。这不仅是钦天监的原则,更是明哲保身的准则。朝堂之上风云突变,没人能保证自己在没一次争斗中站对位置。
而更重要的是,君心难测。
贺栖洲言罢,面色并没有什么异常,目光都依旧沉静,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辞年盯着他看了很久,也没从他眉间看出任何悲伤,小狐狸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有些看不透这人了。贺栖洲只提了这么一句,便道:“阿满毕竟不是本人,找不到也属正常,咱们还是得想办法把馥瑾就找来。”
阿满连连点头:“是,我这就去山里找她,马上就去!”
见他拔腿就要跑,辞年赶忙拦住了他:“等你跑过去,黄花菜都凉了,用鸽子!”
一时慌乱,阿满竟忘了自己曾在这院里见过那只圆滚滚的鸽子。那鸟儿虽然胖的,动作却快得很,之前徐公子陷入困境,也是借了这鸽子,在长安城和无名山之间往返传递消息,他还曾见过馥瑾捧着那肉乎乎的鸽子,像是捧了个光滑的毛球。
阿满写字太慢,辞年写字太丑,贺栖洲也懒得同他们谦虚,吩咐了一个磨墨一个铺纸,笔走龙蛇,不过片刻间,那书信便写完了。塞在竹筒里的信,纸张自然越小越好,字虽小了,该有的规整一点没少,辞年很想求着贺栖洲再给他写一张,但办着正事不好三心二意。
他接过纸条,奔向院子,望着头顶那块方方正正的天,舌尖一卷,一声响亮的呼哨响彻云霄。身后的两人也从屋里跟了出来,与他一样,都抬头望着这块天,似是要从这密布乌云的间隙里找出什么来。
然而终究是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啊……”辞年纳了闷,他大吸一口气,吹个了更响更急的哨子。
“怎么了?”阿满不解,“鸽子呢……”
“我也不知道……”辞年纳闷,这鸽子平时常来,贺栖洲不在家,就是他喂着它,这小家伙挺会讨好人,见跟着辞年有好吃的,它便隔三差五往这跑,偶尔心情好了,还乐意跟辞年聊聊天,说几句送信途中的见闻趣事。可如今,这鸽子竟唤不来了……
一连好几声哨子都没将鸽子找来,辞年急躁地跺了跺脚:“关键时候掉链子,以后不喂它好吃的了!”
“这鸽子是秦歌的,不该如此……”贺栖洲吸了口气,道,“恐怕情况不太妙……”
“又、又怎么了……”阿满实在扛不住他们的一惊一乍,他咬咬牙,一纵身上了屋顶,“我跑得快,我去找馥瑾,等我见了馥瑾,自然会将情况告诉她听,这长安要是容不下我们,我们便不在长安待着了!”
没等两人再劝他什么,阿满便一扭头,踮着屋顶的砖瓦,跑得没了影子。
长安不宁,容不下阿满和馥瑾,要说走,也不会难到哪去。辞年望着阿满远去的方向,又急得吹了两声口哨。可回应他的,只有院中被风吹响的沙沙树叶。
“怎么会呢!”辞年百思不得其解,“它同我关系这么好,怎么会不理我呢!”
“辞年。”
贺栖洲极少叫他的大名,辞年脊背一凉,赶忙回头,却对上了那人的皱眉,和皱眉之下写满担忧的眼睛。辞年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了,竟让道长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他立刻转过身,扑到贺栖洲身边,抬手就要揉那皱着的眉心。他不想看道长不高兴,更见不得他愁眉苦脸。
长安是多好的地方,明明来之前道长告诉他,这里有龙脉,适合修仙,能助他成仙得道……可从进了这长安城,贺栖洲的不高兴总是比高兴要多……辞年道:“我不骂鸽子了,鸽子可能出去玩了,道长别不高兴……”
“辞年。”贺栖洲却将他的名字又唤了一遍,轻声道,“这长安城,恐怕有事要发生了。”
辞年却道:“有事就有事,只要你没事,我没事,还有我们那些朋友都没事,那就是没事的!”
“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后见那只鸽子,是多久之前的事?”
辞年思索片刻:“没多久之前……它不是还给徐大人送了信吗,熟悉到山里的路,不可能迷路的啊!”
贺栖洲道:“它也许不是迷路,而是被谁拦下了。”
“拦下!”辞年瞪圆了眼睛,“不可能!它可机灵了!而且你说过的,秦将军的鸽子都不是凡俗之物,怎么可能突然就被拦下了呢!”
“秦将军的鸽子,都是他从小培养,悉心驯大的,最听主人的话。”贺栖洲道,“如今我们找不到它,就只有把秦将军找来。”
“那秦将军……”听他这么一说,辞年才意识到,不只是鸽子,连秦将军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了。以往秦歌总是不走大路,爱翻院子墙,贺栖洲不在家时,他偶尔过来,还会记得带点心……可这人呢?怎么一个一个的都不见了踪影?
贺栖洲道:“秦将军此前接了令,到围场去调查蛇患一事,至今没查出结果。既然没有结果,他便只能一直留在那,继续调查。这长安城里的布防巡查的任务,大概是寻了个其他将领来暂代。只是这暂代者,恐怕也不是刑部之人。不然昨夜惠妃出逃,他们不会动作如此之快,急着抓她回宫了。”
“可这……”
贺栖洲继续道:“说是蛇患调查,其实是找了个理由将秦将军支开。而这事到如今,我也没能查出个结果来。所有头绪全部断开,除了那副纸扎,旁的……什么也没有。”
辞年道:“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秦将军好好的就要被支开,他又没做错什么!查不出的案子那么多,难道都要一一责问吗……”
“从蛇患勾起陛下十年前的心结,让他心生不安。再到后宫闹出妖异,让他龙颜大怒。陛下对妖邪的忌惮一天比一天更深重……加之陛下常年制衡朝局,对任何人都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无论是从前的丞相,如今的太傅……甚至是对钦天监,对我……”
“可你救了他啊!”辞年大惑不解,“你救了他不止一次!你帮了他这么多回!”
“当我得了信任,我的功劳当赏,我的过失亦可体谅……可当我失了信任,我的功劳是制衡的权宜,我的过失,就是故意而为,包藏祸心。”贺栖洲苦笑两声,“而这信或不信,都在君王一念之间。”
他继续道:“如今,秦将军被替代了,下一个,就该是我了。”
辞年一肚子话,被这一声“该是我”哽得结结实实,半晌,他才颤声道:“被替代会怎样?会被处死么……”
“不会。”贺栖洲忙宽慰道,“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什么事。但……无论我将来有什么事,辞年,你都得记得两点……”
“我记得!”
“我永远不会扔下你。”贺栖洲的语气突然温柔,“如果有事,你就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被任何人抓住,也不要来找我。”
“我……”
贺栖洲又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辞年不知道贺栖洲为什么要说这些,两人明明都好好的站在院子里,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来!他没有抹平贺栖洲额头的心思了,他连自己的眉间都管不住了。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喉头的话哽了半天,最后只化作一句:“我不要!”
“我不要你有什么事,有事我也不会跑!你想扔下我也不行!只要我不愿意,就没人能抓住我!”辞年急切道,“我不知道你的什么陛下什么朝廷,这个尚书那个大人的,我都不认识,我也没兴趣,但我只知道,如果他们要伤害你,要让你难受,那我们也走!天下这么大呢,我们还没去过江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好……”贺栖洲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了笑,“不扔下你,我也不会有事,都好好的,等来年开春,我们就去江南,好不好?”
辞年揪住他的手,寻到那根白净有力的小指,将它掰开,又把自己手上那根小拇指缠上去,用力勾住:“说话不算话,你就变成大狼狗。”
贺栖洲点头:“好,说话一定算话。”
辞年趁着勾指起誓的空档,拉过他的手腕,将自己往他怀里紧紧塞去。
辞年什么都不怕。
他是谁呢!是竹溪山的狐大仙,是贺栖洲口中的小神仙,有慧根,有灵气,有仙缘,是并非凡俗之物,终将踏入仙途,带着他的道长双宿双栖,早晚要成为大神仙的存在。这长安城四四方方,像个牢笼,可无论笼子有多大,都不及天外那片广阔云海。
他不能让自己,也不能让贺栖洲,就这么囿于囚笼之中。
身后惊起一阵凿门声,辞年一惊,赶紧松了抱他手,捂着耳朵便要往屋里跑,贺栖洲忙拉住他,轻声道:“一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也不许发出声音,我不一会便能回来,明白么?”
辞年望着他,墨绿的眼睛里漾着细微的水光,他还想再说什么,可那身后的凿门声一阵响过一阵,纵使万语千言,也没办法在这时开口。辞年咬了咬下唇,狠狠点头,飞快地窜进里屋,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栖洲望着他,直到确定他藏好,才理了理衣袖,走向大门,缓缓拔下了门闩:“来了。”
朱红的门刚开条缝,两个仆从便飞快钻了进来,一左一右抵着门口,唯恐他把门重新关上。贺栖洲面不改色,也不讶异,只是笑道:“不知诸位找谁?”
随两人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他目光一掠,将贺栖洲打量一遍,行礼道:“贺大人,有礼了。”
这话听着恭敬,语气里却没半分和气可言,没等贺栖洲回礼,中年人便道:“我家老爷久仰贺大人大名,想请您一叙,还请贺大人不要拂了面子才是。”
话音刚落,那守在门边的仆从便立即侧身,这一动,贺栖洲才看明白,两人的腰间都缠了软剑,随着中年人发出邀约,那剑一出鞘一半,露出森然白刃。贺栖洲倒是面不改色,只向前几步,走出家门。见他出来了,两个仆从也跟着踏出门来。
贺栖洲不疾不徐,缓缓回神,将门关好,落下锁,笑道:“叙旧便叙旧,这么吓人做什么?既然邀请做客,那尊驾总该告诉我,是哪位大人吧?”
中年人也笑笑,一挥手,两人便一左一右将其架住,带往一旁停留的马车:“我家老爷身份尊贵,自然请得起贺大人,大人不必惊慌,不过一叙,聊得尽兴了,自然会放大人回来。”
第一百一十章 江山执子如何为棋(上)
马车车厢并不狭窄。贺栖洲坐在里面,一时不好判断自己究竟被带去了哪。
两边窗的帘子已经全被钉死,他只能听见车夫口中偶尔发出的指令,和木制车轮碾过路上石子的声音。连守在车上的护卫都一声不吭,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了。
马车经过一阵闹市,路边的叫卖声倒是熟悉,可不过多久,那人声也逐渐远去了,贺栖洲静坐着,直到再也听不见动静,又过了一阵,才可算等来了车夫一声闷闷的“吁”。马儿应声止步,停得很是平稳。那守在外面几乎忘了呼吸的两个仆从突然掀开门帘,一拥而入,将他请下了车。
马车内光线昏暗,这么一下车,贺栖洲被光线照得眼睛发涩。他看见一扇大门,朱红色,镶了金边的大门,这样的门,在京城中并不少见。中年人从车夫身边下来,没让他多看两眼,便引着他迈过门槛,客气道:“贺大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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