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摇头:“你说你说,我听!”
“你需要香火的供奉。”这话一出,辞年就明白了,香火……那就是人了,要成大事,必得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天时不可强求,地利尤可探寻,这人和……
“所以,我得去道歉,让他们……”辞年仿佛听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方案,“……供奉我?!”
第十二章 屋檐下寻仙勤修苦
“很抱歉,我不该偷你家的鸡。”
午后的太阳毒辣得很,竹溪村村民竹五弟刚从凉席上爬起来,就撞上了门口这一出。刚进村两天的贺道长拎着一个头上长耳朵的人,将他带到了自己家门口,而那人二话不说就道歉,虽然面无表情,语气木然,但好歹……是道歉吧。
自家也确实丢了好几只鸡。
“这……这是?”竹五弟年纪轻轻没见过什么世面,指了指辞年头上的耳朵,贺栖洲和善一笑,抬起手,按着那耳朵摸了两下,道:“是真的耳朵。”
竹五弟哆嗦:“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他……他就是那个偷鸡的狐狸?”
辞年面无表情:“是你大爷我。”
话音未落,身后的贺栖洲就狠狠拍了他背心一记,拍得他往前一顷,差点撞门框上。供奉、香火、成仙!辞年咬着牙在心里默念了一串,脸上绷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偷鸡的狐狸,正是在下。”
竹五弟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一时竟结巴起来:“那……那……”
贺栖洲立刻从兜里摸出钱袋,掐了几颗碎银,往竹五弟手里一塞:“我来赔。根据清单,你家里是丢了六只鸡,按现在的市价,该是这个数,你点点。”
竹五弟受宠若惊,赶忙接过碎银,认真数了一遍,又摸了一遍,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露出笑脸:“是是是,谢谢……谢谢道长,谢谢道长还我公道!”
贺栖洲按着辞年的头,两人一并冲竹五弟鞠了个躬。趁着狐狸张嘴骂人前,撵鸡仔似的把他撵到下一家去。一整个下午,贺栖洲就带着辞年,从从头到村尾,从村南到村北,挨家挨户道歉赔钱,所有是他的不是他的,全都折成碎银,给全村老小赔了个遍。
辞年道歉道得耳朵都炸起来了,可这是他与贺栖洲商量好的,即使心里憋屈也没办法。“忍一时之气,才能成大事!”辞年嘴里说着对不起,心里却一直默念着这句至理名言。直到傍晚,他才终于口干舌燥地回到竹舍,即使隔了老远,还是能听见身后那串浩浩荡荡的“谢谢贺道长”、“贺道长大好人”。
辞年飞快地打了一桶井水,一口就喝了小半,他把手里的桶给贺栖洲递过去,才想到这人一直就在后面掏钱,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于是立刻把桶抱回怀里,又灌了小半桶,才算彻底解渴。贺栖洲拿出那个被他摸了一下午的钱袋,轻轻在辞年耳边晃了晃,笑道:“空了。”
辞年一把夺过钱袋,看着它空空如也,顿时皱了眉:“他们要多少你就给多少,他们坑你呢!你难道是个傻子?多少人我见都没见过!根本没拿过他们东西!还有村东头那个,非说自己还丢了个花瓶,我要什么花瓶!这你也赔给他!还让他再想想还有没有丢的!他们这是拿你当冤大头呢!”
贺栖洲却满不在乎:“当冤大头又怎么了,花钱能让他们闭嘴,我为什么不花?”
辞年住了口,贺栖洲继续道:“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太过夸张的,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合理,便不会提,无非是借机占占便宜,一点农产而已,能花费多少?但是从今往后,只要你不再招惹偷窃,他们便再没有由头来寻你的麻烦,你才能扶正自己的名声。”
辞年第一次觉得这人与人的相处过于复杂,他思索片刻,问:“那他们要是不认账呢……”
贺栖洲笑笑,突然一抬手,一只灵巧的鸽子不知从哪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向辞年展示着这雪白的鸟儿,笑道:“我已经把刚才的偿还清单飞鸽传书给村长了。”
辞年目瞪口呆,许久,才道:“我没记错,村长离竹舍也就二百多步的脚程。”
贺栖洲道:“是,但飞鸽传书够帅。”
辞年:“……”
贺栖洲大笑几声,一把揽过辞年的肩膀,带着他就往屋里走:“行了,账还清了,身上也没多少银子了,但无论如何,饭还是得吃。明天起,你可就得跟着我修炼了。花了这么多钱,你也争点气,别再去偷村民的鸡了。非要偷……我买几只放在院子里,你来偷了转一圈,再给我放回来就是了。”
辞年听得笑出来:“我偷了,再给你放回来,我有什么毛病吗?”
贺栖洲摇摇头:“你不懂,偷的乐趣,就是贯彻刺激,你要是被我抓着了,我就拿符拍你,这么想想,是不是紧张惊险又刺激?”
辞年哽住:“……你自己偷吧,我上山抓去。”
这天夜里,辞年还是没有留下。把贺栖洲炖的鸡汤喝得一干二净后,他找了个窗户坐了一会,趁着贺栖洲洗碗的空档,一纵身窜入竹林,乘着月色,消失在茫茫的青山之中。贺栖洲立在窗前,看向他离开时留下的足迹,良久,才摇头笑了笑,缓缓关上了竹格花窗。
往后,辞年果然信守约定,每天都来与他学着修炼。
狐狸是走兽,并非人类,要修习成仙,难度本就不小,但辞年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贺栖洲虽为人类,却并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小角色,更何况,他在人间这么多年,对他要打要杀的见过,敬畏恐惧的也不少……偏偏贺栖洲待他不同,一口一个“小神仙”的唤着,管着他束着他,好吃好喝不说,现在还要助他修炼,帮他早日成仙。
辞年知道这世上的好总不能平白无故,但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贺栖洲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或许真是应了他此前的那句话——“要是能助你成仙,也算我的功德。”
功德……就是实现他人的愿望吧。辞年想着,逐渐走了神。
“让你抄写经书静心,你在画什么呢?”贺栖洲的声音及时出现,辞年猛的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在宣纸上画了个半圆不圆的弧形,他赶忙抓起纸揉成一团,堆出笑脸来:“嘿嘿……我……我想着,我想着道长英俊潇洒,想给你画个画像……”
贺栖洲慢慢掰开他的爪子,把那张所谓的画像扣出来,展开看了两眼:“我就长这鸟样?”
辞年一惊:“我没画鸟啊……”
贺栖洲轻笑一声,将揉皱了的画转过去,那宣纸上赫然是一只昂首挺立的白鹤,脖颈细长,头上顶着一点红,羽毛光顺洁白,只在翅尾有几点飞挑的墨色,远处山石掩映,这只鹤神气活现,当真是一幅好画。
辞年瞪大眼睛:“我……这是我画的?”
贺栖洲一合手中的纸扇,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这叫变戏法。继续抄,抄不好,今晚的鸡腿就是我的了。”
辞年赶忙磨墨提笔,一迭声应着:“我写我写……我这就写!”
他来这学着修炼,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辞年觉得自己的本事在不断精进,不只是修为,还有生活的方方面面。贺栖洲是个神奇的人,他存在于世,就好像没有不会的东西。他会写字画画,会木工编织,能给人梳头换衣,甚至还会变戏法!
辞年练完了字,终于得了休息,他捡起桌上皱得歪歪扭扭的宣纸,将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可这画上没有玄机,那东西就是画上去的。辞年疑惑极了,贺栖洲是换了张纸,还是趁他不注意将画画上的……总之,他又开始想跟着这人学变戏法了。
入了八月,风渐渐凉了,辞年还是喜欢坐在竹栏上,看着面前黛翠的青山,晃着腿,吃着贺栖洲给他剥的橘子。
在贺栖洲的影响下,他也开始吃橘子了。偶尔也会跟着他一起下山买菜,但八月里,能戴的荷叶已经不多了,再过几阵秋风,落几场秋雨,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辞年其实挺讨厌冬天的,再温暖的皮毛,也扛不住山上的寒冷。蜀中要是不下雪,那就是一场场冬雨,足够把他浇成冻狐狸冰棍。
辞年正胡思乱想,视野里的竹林却突然被挡了一下。他一抬眼,才发觉自己头上盖了个什么东西,上手一摸,摘下一看,原来这是个结实的竹编斗笠!得了新礼物,辞年兴奋不已,他赶忙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贺栖洲,后者也正回以笑容:“试试看。”
辞年把斗笠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这斗笠不大,正配得上他小小的脸,也不知道贺栖洲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能在纵横交错的细竹篾中,编出一个小小的狐狸脑袋的图案。然后这斗笠就是他辞年一个人的,再也不能拿去送给别人了。
贺栖洲替他将斗笠扣上,又将系带轻轻绑好:“以后下山就戴这个,别摘荷叶了,咱们这一个月,都快把人家山下荷塘给摘空了……”
辞年的脸被斗笠掩了一半,但还是挡不住他咧着的嘴角透出的笑意,他狠狠点了几下头:“嗯!”
两人极有默契地沉默了片刻,贺栖洲突然问:“快入秋了,山里冷,今天还要回后山去么?”
辞年想了想,刚要开口。却听得竹舍外不过数十步的地方,传来了一阵令人不悦的叫骂声。两人朝门口望去,只见许久未曾露面的竹生骂骂咧咧,踏着大步子,带着村里最瘦小的竹小六赶了过来。竹小六虽然瘦小,但得了竹生诚邀,连步伐都多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昂扬之气。
两人推开院门,气势汹汹地立在院中。贺栖洲和辞年对视一眼,竟不知这二位究竟为何而来。
贺栖洲也不迎客,只打了个招呼:“二位……这是找谁啊?”
竹生一拍竹小六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两步,朗声道:“你说!大胆的说!我爹是村里长老,自然能为你做主!”
竹小六被这一掌拍出了底气,站得笔直,他一抬手,指着坐在竹栏上晃荡腿的辞年,结巴道:“你……你把我家传家宝,那个……那个玉佩,给我还来!”
辞年疑惑地看了看左右,用手指指自己:“我?玉佩?”
竹生帮腔道:“对!不是你还能是谁!把小六的玉佩还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第十三章 雷鸣响雨动竹溪涧
“你少胡说八道!你的玉佩是什么稀罕物?什么成色,什么大小,我见都没见过!你凭什么说是我偷了你的东西!”辞年纵身一跃,从竹栏上跳了下来,他将斗笠向上一抬,露出了被遮挡的半边脸,那眼睛里流淌着不耐烦的情绪。
“是。”贺栖州道,“竹小六说自己丢了玉佩,不是该报官么,怎么还找到我这来了?”
竹小六磕磕巴巴刚想开口,竹生却抢先一步骂开了:“这村里丢了那么多东西!报官要是有用,早就报官了!我们跟官老爷怎么说?说我们东西被狐狸偷了,让青天大老爷做个主?人老爷能理我们吗!不把我们当失心疯?”
辞年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到我跟前胡搅蛮缠的样子就不像失心疯了?”
一听这话,竹生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还没等竹小六说什么,他一撸袖子就往前冲,一副要与辞年干一架的模样,辞年也毫不示弱,梗着脖子看他一眼,抬手一甩,指尖便飞出一道迅疾的影子。
竹生反应极快,东西还没到跟前呢,他赶忙就抬手挡,只听得“啪”一声,竹生吃痛,一连“哎哟”了好几下,一边挥着手后退,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有暗器!救命啊!狐狸杀人了!”
自己吓了自己,手舞足蹈了好一阵,竹生才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他瞥见跟前地上有一抹橘黄,再定睛一看,竟是剥成花形的橘子皮。贺栖州见此情景,毫不避讳地大笑起来,辞年本就在笑,此刻更是笑得放肆,两人这么一笑,连带着胆小结巴的竹小六这跟着“嘿嘿”笑起来,笑得竹生一阵脸红。
这脸上挂不住,竹生一皱眉,冲着竹小六脑袋上敲了一下,骂道:“你笑个屁!我是来替你讨公道的!你还帮着外人笑我!玉佩还要不要了?”
竹小六反应过来,赶忙止住笑,凶巴巴道:“对……对对!快把玉佩!还给我!”
辞年眼看又要发作,贺栖洲将他缓缓拦在身后,绕过竹生,看向竹小六,问:“行,那我就帮你找找,你的玉佩长什么样?”
竹小六比划着:“这么大,绿色的,是竹叶的形,是我家世世代代留下来的。”
贺栖洲又问:“那你平日里都收在什么地方?”
竹小六挠挠头:“平日里……我都挂在脖子上,可我今天突然发现,我的玉坠不见了!”
“今天什么时候?”
“今天……”竹小六摸了摸心口,他生得黑,平日里没少晒太阳,正巧喉结往下四寸,有一小块皮肤稍显白净,一看就是平时玉佩佩戴的位置,“今天我出门前,我跑了个澡,那玉佩绳子磨得快坏了,我就取下来,重新穿上了绳子,然后把它放在了衣兜里……”
竹小六一边回忆着,一边伸手摸向衣兜,随着指尖一顿,他的话头也停了。
下一秒,就在这三个人,六只眼睛的注视下,竹小六的手指紧紧捏着那翠色的竹叶形玉佩,缓缓从衣兜里抽了出来。沉默片刻,竹小六终于挤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来在这啊……”
原本就挂不住面子的竹生,此刻只恨自己没能挖个坑把脸藏起来,他一把夺过竹小六手里的玉佩,给他扣回脖子上,低声骂道:“猪脑子!”
辞年冷眼看着,突然又从兜里摸出半截橘子皮,冲着竹生的后脑勺甩过去:“道歉!”
竹生吃痛,又“哎哟”一声,急忙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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