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辞年十分不解,“这么大的灾害,就任由那些百姓被水卷走?”
安文显面上没什么表情:“天地气象,都有神官掌管,风浪起,自然有风浪起的理由,银天池在此,只是为了方便储仙台的各位观测人界,习得自然规律,为往后飞升成仙做准备,人界之事,我们不该插手。”
辞年却更是不服:“凭什么?”
安文显觉得好笑:“什么凭什么?你问我凭什么,我倒也要问问你,你又凭什么去救那些人?”
辞年道:“救人哪来的凭什么?你这问题过于好笑。”
安文显一皱眉:“天地之间,万物有常,生死都是命数,这点道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又道:“你既能考得修测第一,自是有天大的本事,你要救,便去救吧,绝不拦你。”
“你……”这话里一股酸味,实在是冲眼睛,辞年还要说什么,安文显已经敛了衣袖,转身离去,似是不愿再与他多废话一句。辞年心头一阵火气,他倒要跟着人论论这破道理,什么命数,什么有常,这世上还有当了神仙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正要去追,周围的人却一个个拉住了他,劝他算了,辞年一头雾水,道:“你们也听到他的歪理了?”
一人道:“听见了听见了,但你为了这个与他争执……也大可不必啊。”
“怎么了,他还得罪不得?”辞年道。
那人左右看看,忽的低声道:“你有所不知……这安家在人间是修仙大家,数千年来,出了不少得大道者,这安公子只是资历尚浅,机缘未成,还未飞升,但实话说,他飞升,不过时间早晚,我们这批人中,都看好他是头一个了……”
辞年道:“那又如何?你怕他飞升早了,转过头来为难我?这等胸怀还能为神为仙?”
“安公子迟早会飞升,这仙界里,也有安公子的祖辈们……”那人叹了一声,“神终究也是人变的。”
说完这句,那人也转身离开,周遭的人仿佛看了一场热闹,只留这一池翻滚的浑水,和刮的人脸颊生疼的猎猎海风。如果这风便是从人界吹来……辞年望向池面,沉默许久。他想,他得找个帮手。
辞年从不妄自菲薄,但他心里清楚,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对抗滔天巨浪,可谓难上加难。可谁会帮他?辞年转过头,看向一直立在身边的两人。看热闹的全都散了,可他们还在。栖洲看向池水,什么也没说,只和方才安文显一样,折下一枝花,将其投入水中。
花瓣落水即散,围出一圈小小的镜面。清透的镜子折射人间,辞年不想再看生灵涂炭,他撇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可这一次,镜面中传出的声音,却与方才截然不同。没有海浪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篇虽然凌乱,但坚定有力的脚步声。这脚步声里,还夹杂着一些说话声,虽然听不真切,但辞年能清楚的听到,这是人言。
这是幸存的人们举家搬迁,正随着一位布衣道人缓缓前行,队伍很长,人也很多,有老有少 ,也有步履蹒跚之人,但他们互相帮扶,踏踏实实往前走着,纵使走得缓慢,却目标明确。而他们头顶的那片天是阴云密布,雷鸣阵阵,仿佛随时会有一场暴雨将至。
云鹄道:“海浪还没冲到这地方来?”
栖洲道:“已经到了。”
两人顺着队伍往后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就在这队伍之后,那海啸早已掀起排空巨浪,如高山一般倾斜着,这倾盆而下的不是雨水,而是被风吹来的,碎在空中的海水。可这海浪如此凶险,却没有一丝要负压而下的意思。它的正前方,仿佛有一道凭空生出的墙,那墙挡住了海浪,隔开了逃难的数以万计的百姓,为他们争取了最宝贵的逃亡时间。
而那挨挨挤挤的百姓们,竟没有一个唱反调的,他们整齐划一,拖家带口,背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赶车的赶车,牵狗的牵狗,都跟着那引路的道人,顶着狂风骤雨艰难前进。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人,这浪……”辞年难以置信,“他们怎么知道海啸会来?这又用了怎样的力量,才将海浪停在了空中?”
话说到这,图像突然消失。翻滚的银天池并未平缓,栖洲皱紧了眉,望向池水,陷入沉默。
云鹄道:“是不是那个引路的……那是何方神圣?怎么……”
“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去做。”栖洲道,“你们不必跟着我……”
辞年立刻道:“我去!”
栖洲一愣,看向他,神色凝肃道:“此事凶险……”
“那我也去。你只说去哪,去做什么,别的不必替我打算,但我知道……”辞年的语气极其坚定,“栖洲要做的事,一定也是我要做的事。”
第一百三十章 海之滨有鹤曾栖洲
银天河连通两界。人间平安和顺,它也风平浪静,可人间一旦起了灾祸,它便跟着风雨不宁。它似是与人间共悲喜,同患难。可这么一扇窗子,却并不位于上神界。
隔了一层储仙台,这人间的种种就仿佛离他们千百丈远,凡俗间的一切,都与他们再无关系。
栖洲皱眉道:“这不是开玩笑。”
辞年立刻接上:“我也没同你开玩笑。”
栖洲又道:“若是一起下去,入了凡间,那就得守着凡间的规矩,法术不可随意施展,灵力会受到限制,更何况我们这是私自下去的,要是被发现了,恐怕还得受罚……”
辞年道:“你既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我也清楚,你要去,我就跟你一块去。”
“我……”栖洲叹了口气,道,“你下去,是为救人?”
辞年道:“是。”
栖洲道:“人已经得救,你不必再去了。”
辞年更是不解:“那既然人已经得救,你又为什么要去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非是要争出个所以然来,云鹄站在一旁,愣怔许久,这才赶忙道:“人已经得救了?不是海啸淹没了村庄,生灵涂炭了吗……”
栖洲道:“银天池为神物,会根据投花之人的所愿所想,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象。我投下花枝,问的是当下之景,我所看到的,便是人们已经得救,之前那位安公子投花时,问的也许是其他东西。”
“难怪刚才安文显……”云鹄话说到一半,便咽了回去,不再继续了。
难怪方才辞年与安文显争论时,那人会露出轻蔑的神色,会觉得辞年可笑。安公子投花,也许是问发生何事,也可能是问池水为何不宁,总之池水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当下之景。既然如此,他说让辞年要救人自己救,便也只是一句戏谑之语了。
辞年明白过来,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不知道便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不就成了,谁还能一出生就什么都知道的。”
云鹄又道:“那师父刚才看到的……”
“已经有一道人引着百姓逃离了。他……”栖洲提到这人,原本稍稍缓和的语气再次凝肃起来,“我得下去一趟,是为我自己的私事……你们不必跟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窗户纸也就差最后一戳了。云鹄心里明白,便道:“既然百姓获救,我就不跟着下去了,师父你忙完了事,便一定要记得按时回来。”末了,他想了想,又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栖洲点点头,又看向辞年,似是在等他说些什么。可辞年只是看着他,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栖洲叹了口气,道:“你别跟着我……”
辞年道:“我若是不跟着你,你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谁来给你搭把手?”
栖洲哭笑不得:“在你拿下修测第一前,我拿了多少个第一?”
辞年如数家珍:“九十五个。”
栖洲便道:“我拿了九十五次修测第一,若是什么危险连我都无法解决……”
辞年立刻打断:“那这次是我第一了,我来替你解决。”
这歪理,真是十足十的歪打正着。栖洲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就好像连“私事”这样的借口都没办法把他赶走。两人僵持一阵,栖洲终于敛去脸上温和的神色,严肃道:“听着,辞年,你不能跟我下去。”
辞年也严肃道:“我听着了,但我下去,也有我的私事。”
栖洲一愣:“你又有什么私事?”
“既然你的私事不能同我说,那我的私事自然也不能同你说,咱们……”辞年说着,突然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就下面见吧!”
话音刚落,他便提起剑,冲着银天池纵身一跃,雪白的衣角一阵翩飞,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劲瘦纤长的身影便隐没在滚滚池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栖洲一愣,竟是没料到他会先跳下去。他与这狐狸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他口中的什么私事,无非就是个由头,只是没想到在这等大事上,他也能如此不过脑子,想做就做……储仙台虽为飞升之前的最后一道坎,却也不是个单纯修炼的地方,来这里的一次次修测,其实更隐含了一层考察的意味。
考察的除了修为和灵力,还有定力和心性。
修仙之人大多从凡间而来,这万丈红尘中,有多少苦痛,就会有多少喜乐。可一旦步入了上仙界,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们无关了。人世的祈求何止万千,如果每件事都管都看都问,这世间有多少人,仙界就得有多少神。若说这是麻木么?已然飞升成神的前辈们只会笑笑,道:“人世间的一切,都有命数罢了。”
与安文显的话相比,真是分毫不差。
栖洲想不了太多,他看向逐渐平静的池面,一咬牙,也跟着辞年的步伐纵身跃入。池水感应到灵力的涌入,竟突然从正中分开,裂出一道恰好够他通过的口子,仅仅一瞬,栖洲的身体没入,那口子便也跟着立刻复原,仿佛这池水从未有过异样。
天旋地转,风云变色,栖洲穿过这银天池,便径直向下坠去。他的足尖划过各色云彩,袖袍中灌满了风。还在储仙台时,这些景色都在他的脚下不停轮转变幻,而此刻,这景色移换了位置,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在他身旁。
下坠还在继续,栖洲穿过层云,落入长风,他望见了身下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的山与海,忽然一捻指,呼出剑诀,腰间佩着的剑应声而出,一道白光划下,那剑便飞快垫在他的脚下,将他的身子托起,把那下坠的直线拽成一道莹白的弧。
片刻之后,白光落地,栖洲许久未御剑下凡,身子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了。正在此刻,他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托起他维持平衡的双臂,结结实实扶了他一把,与那只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阵熟悉的笑声:“你看你看,这不就遇着麻烦了,可不是要我扶一把么?这就叫英雄救美——”
还用问么,能如此准确出现在这的,除了辞年还能是谁。
栖洲看着眼前的这位英雄。
下来的时候还一身白净,现在就已经沾上了湿泥,而且这湿泥极为听话,只遍布在他左半侧身体上,从鞋开始,顺着裤腿一路向上,到膝盖侧弯,再到大腿……然后就是手腕和手肘。显然,这位英雄下来的时候也是一个趔趄,就在栖洲方才险些摔倒的地方,实实在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辞年也意识到自己这衣服脏了,咳了两声,抬手一指,道:“脏了就脏了,洗洗就是了,这不到处都是水么?”
栖洲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这山海灰黑一色,已经难以分辨。他们立在一处高地,而这高地以下的地方,竟已全被漆黑的海水吞没,海风腥臭,海水变色,这情景,恐怕不是一般的海啸所造成。两人立在海风中,辞年狠狠打了个喷嚏,道:“好重的妖气。”
栖洲道:“你也闻到了?”
辞年一拍胸脯:“那当然,第一名!”
栖洲攥紧手中的剑,望向腥臭的海浪,道:“这东西也不知道多久每洗澡了,臭气熏天。”
“不过……”辞年也收敛了玩笑模样,正色道,“这东西恐怕还不足以引起这么大的海啸。”
这排山倒海的本事,恐怕不是凡俗妖怪所能拥有,但若是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就不可能再发出如此廉价和恶臭的妖气。栖洲道:“它恐怕是趁着海啸兴风作浪的小妖怪,只是这次海水吞没了一个村落,它也趁机吞没了不少横死的冤魂,本想以此为食增益自身,没想到那些横死人的怨气把它弄得臭不可闻。”
“冤魂有什么好吃的……”辞年一脸嫌弃,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蹲下,仔细看着这汹涌的海浪,“这东西抓不抓都行,区区一个小妖怪,就这么点追求,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指不定哪天路过一个厉害些的修士,就能给他整个活剥了……”他说到这,顿了顿,又道:“那道士呢?他怎么没将这东西收了?”
栖洲站在他身后,却并不说话。
辞年叹了口气,站起身,转头望向他的眼睛,道:“你的私事,不就是要找他么?”
栖洲一愣,诧异道:“你……”
“你不必为了瞒我而故作镇定,在你下来之前,我已经在周围寻了一圈。这崖边都是水渍,那边的山道上,有不少车辙和马蹄印,跟咱们在银天池里看到的相同,这些,应该就是他带人撤离留下的痕迹。”辞年又抬手一指,这崖边的斜坡下,有一串极为凌乱的脚印,天色灰黑,那脚印虽然模糊,却依旧能看得真切,“但那位道人并未跟着一起离开,他将百姓送往高地,为他们指明前路后,便选择折返,留在这里,独自面对这腥臭的海浪。”
辞年拔剑,指向翻腾的黑海,静默许久,突然道:“很显然,他也知道这海中藏着妖邪,如果不斩草除根,这东西必然会兴风作浪。它吃过怨灵死魂,便会开始渴求生魂,一旦再起风波,它一定会趁机兴风作浪,为祸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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