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道:“是。”
他还想去看看师父,人已死,尾七后便可再入轮回,但师父终究是死在了这荒野之中,无人供奉,这一路必定走得不顺畅。栖洲想了想,轻声道:“咱们去看看,能不能渡他一程。”
辞年想都不想:“好,咱们这就去。”
两人离开山洞,御剑东行。栖洲攥紧了手里的玉佩,往里不断注入灵力。他希望这手里的东西能替他寻着痕迹,找到道人今世的残魂。
若是还能见上一面……
剑缓缓降下,两人落在东山崖边,山路与山崖中间,隔了一道深深的峡谷,下面汹涌的浪潮,此刻妖气盛行,海浪漆黑浑浊,根本看不到一丝生机。两人立在崖边看了许久,辞年道:“很奇怪。”
栖洲看着手里的玉佩,轻声道:“怎么说?”
“那乌鸦……是不是骗我们?”辞年道,“我没有感觉残魂,生魂或者死魂,也全都没有……”
栖洲道:“玉佩没有动静。”
他摊开手,让辞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灵力仍在注入,但玉佩却纹丝不动,仿佛一块死石头,没有一点感应的动静。也就是说,他要找的人,无论生死,都不在这里。
辞年疑惑极了,他绕着山路走了好几圈,雨已经停了,天色却依旧不见晴好,辞年在山路上看了又看,他瞪圆了眼睛,也始终没有一点痕迹。他摇头道:“这不可能,按时间推算,我们来到这,师父应该刚走了不过几天,别说尾七,头七一定都还没过去。这荒山野岭,又有妖气,他绝不可能跑远,怎么会……”
栖洲听着辞年的话,却始终一言不发。辞年提出的问题,他也十分不解。
山崖十分陡峭,一个筋疲力尽的人,一旦坠入海中,一定会立刻被浪打晕,再往后,他不敢细想,但必定凶多吉少。按乌鸦的说法,道人不仅坠入深海,还是在被撞击到山崖后,才彻底坠下,生还的几率已是微乎其微。那么这人呢?这魂呢?跑到哪去了?
辞年思来想去,一拍手,道:“你身上可有他的物件?”
栖洲低头,看向了手中的玉佩,道:“只剩这一样。今世我与他并未相识,若说寻他,恐怕也是我自寻烦恼……”
辞年却抓过玉佩,双腿一盘,直接坐在了山崖边上:“既然如此,我们便将他召出来一问。若是生魂,便赶紧救人。若是死魂,便当即超度。今世未能相识,但前世终究有缘,这是你的师父,那就是我的师父。”
没等栖洲搭话,辞年便合上双手,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随着招魂决的颂念,辞年周深渐渐腾起一阵轻柔的云雾,那雾气袅袅,萦绕山头,将栖洲也一并缠绕其中。栖洲看着这雾仿佛伸出触手,正顺着山崖逐渐向下,心里已经熄灭的希望也渐渐燃起。
还有希望。山崖下,正是那道人的坠落之处,如果他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自己又该如何称呼?唤一声师父是不是唐突了?栖洲想得入神,却忽的听到一身空灵的声响。他猛地回神,辞年也忽的睁开了眼,两人面面相觑,又一同竖起耳朵,唯恐错过哪怕一丁点细微的动静。周遭除了海浪和风声,什么都没有。
辞年略有迟疑,却还是继续合掌,颂念口诀,云雾再次缭绕,这一次,那声呼唤十分清晰,声音却格外沉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了好几道,一层又一层,阻碍了它的传达。辞年不明就里,却用力一合双手,狠狠拍了一掌,玉佩在他手心里发出光来,云雾呈现出一片金色!
而就在此时,悬崖下的海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那一直呼唤的人声由远及近,响彻云霄!两人低头一看,只见一片浑浊的黑海中,一个莹白透明的魂魄飞奔而出,它带着一身污浊,却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华,刺破了层层水波的阻挡,朝着两人的方向飞快袭来。
而飞来的东西不止一个,还有那尾随身后的,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千丝转歧路遥遥顾
“后退!”栖洲反应极快,他拉着辞年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扯,两人一同翻倒下去。随着他们踉跄倒地,那条黑蛇应声窜上,巨大的头颅蹭过崖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破碎声,辞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脚下的土地都被那蛇砸得震颤几分。
“这么大的蛇……”辞年一声惊叹尚未出口,便见得那黑蛇张开血盆大口,正冲着空中的什么东西狠狠扑去。辞年还未看清,身边的人影便忽的闪了出去,天色并不晚,空中却铺满了遮天蔽日的黑云,海天沉沉一片,混沌不清。流霜的剑光划破层层雾霭,直直刺向大蛇的头部。
剑光一闪而过,大蛇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蛇身扭动得越发剧烈,两座山崖之间的缝隙本就狭窄,被这蛇一顿挣扎磕碰,更是闹出了地动山摇的架势。一阵血雾飞溅而出,像雨水落下,辞年躲闪不及,洒了一头一脸,赶忙捂脸大叫:“这是什么东西!”
“海蛇!”栖洲的声音穿过震耳欲聋的嘶吼,辞年赶忙抹了抹脸,还没撑开眼,便被从天而降的鹤一手揪着衣领,向后一拽,拖着飞出了好几尺。栖洲没有御剑了,他背上生出了一双结实的翅膀,翅羽雪白,翅尾衔墨,那双翅展开,像一对结实的臂膀,一边护着辞年,一边护着一个莹白的灵体。
辞年呆呆地盯着那魂魄看了一会,喜道:“师父在这呢!”
“先走!”栖洲本该比他更高兴,但身后紧追的东西却让他手忙脚乱,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他,因为这蛇实在是太大,大得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辞年见他张开了羽翼,也跟着一声呼哨,将剑召出,顺着风势踏在刃上,跟在栖洲身侧,与他一同御风而行。
辞年道:“咱们去哪!”
栖洲道:“随便,反正先绕开背后这家伙!”
辞年回头看了一眼,好家伙,这庞然大物跃出了水面,强悍却丝毫不减,他甩着尾巴,巨大的身躯顺着山崖盘旋而上,大有要将山峰搅碎的意思。獠牙锋利,信子血红,只是辞年眼尖,看到它信子顶端似是缺了一块,它一吐信子,便是一阵血腥臭,熏得人肚里翻江。
辞年只是看了这么一眼,御剑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他一惊,眼看就要被这东西追上了,赶忙转过头,咬紧了牙往前窜了两步,一把抓住栖洲的手,喊道:“我回头给你侦察敌情呢,你别松开我呀!”
栖洲二话不说,立刻紧紧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山顶飞去:“这东西被我沿着牙削了一块信子,现在正生气呢,你看他做什么……”
“那是你干的啊!”辞年恍然大悟,“刚才那血雨,也是从它嘴里喷出来的?你看看我这一身!刚一下来就摔了一身泥,后来又替你追乌鸦被浪打,现在又是一身血……我陪你下来一趟,怎么倒霉的全让我沾上了!”
栖洲面不改色:“是你自己要下来的。”
“我……”辞年语塞,眼珠子转了两圈,扯着嗓子耍赖道,“那我不管!”
“……”栖洲逆风,一鼓翅羽,拉着辞年飞到了更高的地方,“先逃命。”
辞年在风声呼啸里继续耍赖:“我不管!我陪你下来一趟,结果还这么惨!你得补偿我!”
栖洲回头看一眼,那黑蛇还在紧追不休,但一条海蛇远离了水,终究还是会行动迟缓,那攻势渐渐弱下去,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了。栖洲松了口气,无奈道:“那你想要什么?”
辞年立刻道:“要你给我买新衣服。”
栖洲一手一个,拎着一狐一魂,越过山头,终于落在了一片较为平旷的空地上,他松了口气,撒开了辞年的手,那小狐狸跟着他走了两步,见他没回答,又自己给自己砍价:“衣服不行,帽子也行……”
“行。”栖洲无可奈何,“衣裳罢了……”
辞年见他并未展现出为难的样子,便又道:“那我要跟你一样的衣服,你的衣服好看,我喜欢。”
栖洲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身白衣……”
辞年道:“那我也喜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白衣,你若是买不着了……”
他说了一半,声音渐小,像是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沉默一会,他又道:“反正衣服和帽子你总得给我买一个!你看我这一身脏兮兮的,一会回去要被小天鹅笑了。”
栖洲哭笑不得:“该你逃命的时候,你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难怪刚才回头看一眼,就能差点掉了队。”
辞年不服:“是你抓着我了,我才开始想这些的,你的翅膀有力,飞得快,自然能甩开那蛇……”说到这,他似是才想起正经事来,赶忙一拍手,绕到另一边,看着重新落回地上的,那轻飘飘的灵体:“咱们得先把这要紧事办了!”
这魂魄近似人形,散着莹莹白光,极为纯净,没有怨气,也没有煞气。只是这干净的魂魄早已不是生灵,他的主人,终于还是被洪水淹没,将自己的性命留在这汹涌的波涛之中。栖洲看向他,却已难以从他模糊的面目中看出故人的影子,他看了许久,终于叹气,道:“难怪方才玉佩感应不到。”
辞年凑近几分,仔细看了看,道:“有妖气。”
栖洲一拂袖,散出一道灵波,将那包裹在灵体外的妖气驱得干干净净。可驱了妖气,他又不动了。辞年看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灵体,吸了口气,突然转身,朝着一旁的林子走去。栖洲见他走开,问道:“你上哪去?”
辞年头也不回,只摆摆手:“你和你师父肯定有话要说。我先去找点水,洗洗脸上的脏血,那蛇恶心死了……”
没等栖洲回话,辞年就搓着脑袋,三步作两步地窜到了树后。这地方没有什么水,他也就是找个理由逃开罢了。辞年蹲在树下,用力搓了搓脸颊,懊恼着叹了口气:“唉……”
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想让栖洲买不到一样的衣服,便把自己的衣服送给他。可话到嘴边,舌头却莫名其妙跟牙齿打起架来,无论如何都没把那句话说出口,舌头打结的结果,就是脸上发烧……辞年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
他都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初登储仙台,便是修测放榜的日子。辞年一个愣头青,又爱凑热闹,看见一群人围在告示栏前,便也跟着往前挤,挤着挤着,便看见了从一旁走来,绕过人群,领取奖励的栖洲。
栖洲的头发一丝不乱。他剑眉星目,身形颀长,绕过人群时,步履明明轻快有力,却听不见一丁点踏步的声音。他看都没看众人一眼,只领了自己的东西,便转身离开,不一会就拐过院墙,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短短一面,竟让挤在人群中的辞年看呆了眼。他忙向周围的人打听,这第一名是谁,怎能如此才貌双全,周围人见他眼睛都发直,不免笑了他一阵,却还是告诉了他,这位第一名,从踏上储仙台开始便是第一,到如今,已经不知道拿了多少个第一了。
辞年惊得合不拢嘴:“这么厉害,怎么还没飞升?”
到后来他才知道,储仙台不过是飞升之路上的一级阶梯,漫漫修炼之路,这才刚刚开始。辞年在储仙台落了户,便再也闲不住,他打听了栖洲的院子怎么走,便开始偷偷隐去身形,爬到墙头上去看人家。这么一看,便是足足半个月。
栖洲每日晨起后,回到院内看书,看书时不吃点心,但总会煮茶,茶水是井里打出来的,储仙台的井连着云端,打上来的水也勉强能算上无根水,茶叶不知是哪弄来的,不过闻着倒是很香。辞年也觉得自己这举动怪怪的,但架不住栖洲生得好看。
狐狸爱美,这可是天经地义的!
直到某日辞年趴在墙头偷看时,一时错脚踩了个空,整个狐狸跌落下来,足足滚了三圈,仰面朝天地歪在栖洲院子里。可这么大的动静,竟没能激起栖洲半分惊诧,他依旧端正地坐着,一手拿书,一手喝茶,仿佛没看见他。
辞年“喂”了一声,说:“你怎么跟没看见我似的……”
栖洲面不改色:“你在墙头趴了半月有余,还觉得没看够么?”
辞年一惊,忙翻身爬起,落荒而逃,窜出栖洲院子时,他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人道:“下次拜访,还请登门,翻墙入户可不是君子所为。”
辞年奔出门的瞬间,就发誓自己绝不会再跑到栖洲院子里了,这丢人丢到家的滋味,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然而第二天,他还是惦记着这人的俊朗与帅气,脚不听使唤地踩到了他的院门外,这一次,辞年还是翻墙进去的,但落地时没摔了,落得十分潇洒帅气。
再往后,辞年便粘着栖洲,不肯撒手了。他看书,辞年就在一边乱翻他的纸笔;他煮茶,辞年便自己不知从哪买了个小瓷杯,也嚷嚷着要喝;他练功,辞年就在一旁鼓掌喝彩;他收拾东西准备休息,辞年便帮着收拾,可那张嘴却怎么也闲不住,一定要问东问西,把什么都问个明白。
栖洲总是拿他没办法的,狐狸嘴快,又爱强词夺理,动辄撒娇耍赖,缠得栖洲终日哭笑不得。他说过许多话,大多是逗人玩的,半真半假掺和着,一时半会辨不出个所以然。
可辞年却不知为什么,胡话说得太多,竟把自己给饶了进去。
辞年看了看手,嘴里一念,凭空掬起一碰水,他把水全都拍到脸上,用力将脸上已经凝固的红褐血痕擦干净。水珠成串落下,也把脸上的温度给带走几分,他扯过还算干净的那半边袖子,把脸擦了又擦,随后起身,往栖洲那走去。
要是能一起飞升就好了。辞年心里突然钻出这么个想法来,他绕过树丛,走向远处的白色背影。
那人面对着半透明的魂魄,却好像什么也没有说。一人一魂静静立着,让辞年不知自己该不该过去。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道:“你们聊完了吗?”
栖洲闻言,突然回头,眉头却是紧皱。辞年见状,慌忙跑过去:“怎么了?”
“咱们得去把那条蛇找出来。”栖洲语气有些焦急,“师父走不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齐心诛邪剑雨石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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