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间只能吃饭,想出这个规定的人脑袋该被驴踢。他百无聊赖地用尾巴甩来甩去地赶苍蝇,苍蝇被抽得晕头转向,显然也感到很糟心。
狱警狠狠敲了两下墙壁,安静!餐厅里声音就小了一阵,很快又嘈杂起来。
“你有什么计划?”独角问。
“没,你呢?”
“那算你撞大运了。”
突然,铁盘里一声轻响,独角拨了个蛋给他。
“什么意思?”以撒用叉子抵住它。
“天赐良机。”
“可靠吗?”
“当然。”
以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把蛋在手里一握,尖锐指甲压迫蛋壳,破坏了均匀的受力,指腹将碎蛋壳搓下来,一整个光滑的蛋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
独角撑着脑袋看他吃蛋,突然说:“说实话,你一张嘴就像个荡妇。”
以撒耸耸肩,含糊地唔了一声,因为没找到地方擦手,就用舌头舔干净手指,顺便挡住嘴让自己尽力不要笑场——哪有人用放荡来羞辱魅魔的?
以撒把餐盘上的东西倒给独角,在手里颠了颠,砰!猛然扣在独角头上。
那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事发突然,独角迟疑地摸了摸头皮,看清手上的血迹后,站起来一脚踹翻桌子,冲上来把以撒连同凳子一起扑在地上。
据当时在场的几个囚犯说,是独角先动嘴羞辱以撒,但以撒先动了手。无论如何,当狱警赶到的时候,局面已经接近失控,两人用野兽的方式厮打搏斗,以撒骑在独角身上,两手都用来扼住他的脖子,而独角挥拳砸向他的太阳穴和颧骨,一拳!两拳!以撒不闪不避,上身随着凶狠的节奏往另一侧打滑,手上却丝毫不肯放松,小臂肌肉紧绷得发颤,血管的脉络从皮肤下浮现出来。
他咬着牙嘶嘶喘气,齿缝间溢出血沫,蜿蜒到下颚,滴落在独角窒息涨红的脸上。
如果有谁转头注意到墙上的影子,就会看见恶魔与恶魔之间的僵持正如皮影上演:魅魔的长尾直刺身下恶魔的眼球,而愤怒的尖锐长角紧贴在对手的颈动脉处。
泽维尔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这两个疯子!他不顾劝阻上前,在左胸画了个十字,嘴里念念有词。以撒瞳孔紧缩,浑身僵硬了一瞬,独角立刻抓住机会把他反身压倒在地,尚未来得及出拳,泽维尔就一棍砸在后脑勺敲晕了他。
他把昏迷的独角拨到一边,底下的以撒还是一脸没缓过劲儿来的表情,捂着脖子,粗重喘着气。
“呃,天啊……我叫老天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怪?”没等人拽,以撒就自己爬起来,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这是谁啊,你,泽维尔?”
“叫我做什么?好像我跟你熟似的。”泽维尔冷笑一声,长棍在手上颠了颠,两步上前,抬手抽在以撒后颈——
行吧。以撒眼前一黑。
**
醒来的时候,以撒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棺材一样的小房间里,无窗,墙角有个通风口,铁门厚重,上有小窗格,只能从外推开,这应该就是吃饭的时候他听到那些人说的小黑屋。
他的全身都在痛,身上还穿着打架的时候那身衣服,伤口也没有被处理过——正合他意。
以撒像捏虱子似的在头上摸摸挠挠,从一缕头发中掏出一个小纸团,里面包裹着一支钥匙,他把它揣在兜里;然后将被血和汗渍浸湿的纸团捋平,上面写着恶魔之间通用的暗语,以撒仔仔细细地读了三遍,确定熟记于心,又把它团成纸团,打了个响指烧成灰烬,从通风口扬出去。
第9章 以撒怎么了
以撒在小黑屋里陷入了抑郁情绪。前三天,他完全没动送进来的食物,然而什么都不吃就很难解释他的身材为什么还是像充了气一样结实。在狱警的威慑下,他只能顺水推舟,勉勉强强地吃一点东西。
“囚犯24601绝食后吃了两餐就疯了!”
半夜,狱警闻讯赶来,隔着铁门,被里面传出来的连续不断的哐哐闷响吓了一大跳。他开门一看,24601,也就是以撒,正面对着墙壁用额头反复撞墙。咚、咚、咚、咚……
“老天,他在梦游吗?”一个狱警冲进来,抱住以撒的腰把他向后拖,却完全抵不过恶魔的力气。以撒还在用头撞着墙,血从额角流下来,“再来个人!我拖不动他!”
另一个狱警赶进来帮忙,他一手扶着以撒的额头做缓冲,一手扳着他往后退,这一次,以撒只是小幅度挣扎了一下,很快就温驯地顺从。
“他都饿三天了,能有多少力气?”来帮忙的狱警小声嘀咕,“我看你就是懒骨头。好了,把他送到医生那儿去吧。”
**
“怎么了?让我看看……”医生突然被叫醒,显然非常不高兴,白大褂下还穿着格子睡衣。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打着哈欠看过去——
“怎么又是你?!”满头是血的以撒和穿睡衣白大褂的泽维尔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叫。
气氛一时凝滞。
“我曾经是军医,你觉得还有人比我更配坐在这里吗?”过了一会,泽维尔率先打破僵局,“倒是你,听说你梦游的时候自残,除了额头还伤到哪里?衣服脱下来给我看看。”
“不用,”以撒生硬地说,“只有额头。”
“难道还要我哄你才行吗,”泽维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血都从衣服里透出来了。”
以撒只好不情不愿地脱了衣服,过程让泽维尔频频皱眉。衣物和半愈合的伤口黏在一起,拉扯的时候又撕裂开,断断续续地流出血来。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脱了干净,身上的伤势非常精彩,和两百多年前的早已不是同一批了。
“你挺能折腾的。”泽维尔从医药箱里取出药和纱布棉签,审视的目光在以撒两膝上的薄痂上停留了一瞬,眉头锁得更紧。以撒笑着说:“懂得不少啊,医生。”而泽维尔的回应是从眼镜下剜了他一记眼刀。
“看这是什么?”泽维尔把瓶子上的小标签转过去对着他。
“H202?”以撒凑过去一字一顿地读。
“不是0,是O,不过无所谓,”泽维尔打开盖子,“有一件事你需要非常注意。”
以撒歪头把耳朵凑过去,泽维尔笑眯眯地说:“那就是忍着。”然后把双氧水消毒液倒在他发炎的伤口上。
“嗷!”
怎么回事?两百年都发明不出不会痛的消炎药,人类文明要完了!以撒大叫一声,窜起来就跑,然而被天使骤然张开的翅膀“啪”地扇倒回椅子上。
“你冷静点。”泽维尔说。
“操你的。”以撒送他一个中指,结果手被泽维尔握住了。
正常情况下,以撒的指爪长而尖利,然而现在却尽数断裂,短得几乎露出甲床,断口毛毛刺刺,甲缝糊着一层黑红的血痂。
“你怎么了,以撒?”泽维尔不无担忧地问。
以撒耸耸肩膀:“干你的正事吧,医生。”
泽维尔缓缓地、缓缓地把眼珠子转过来,沉默不语。他很想克制住自己不要对一个精神方面可能有问题的恶魔发火,如果不是这个家伙趁机呲溜窜上柜子怎么赶都不下来的话。
“你觉得要是有人进来看见这一幕合适吗?”泽维尔抬起头和以撒对视。
“小问题,就说你养的猫成精了。”
“……”泽维尔的眼神平静无波,后槽牙已经开始吱吱地摩擦起来。
“我们可以商量,泽维尔。比如你把那个202收起来,我就下来。”
“这是为你好,否则伤口感染会让你发高烧的。”
“什么?我已经好了,都结痂了。你就是在报复我。”
泽维尔吸气——呼气,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相信医生的家伙活该死掉,立刻,马上。
“好吧,行,随你的便。”他自暴自弃地把瓶瓶罐罐都收进箱子里。以撒蹲在柜子上,犹豫了一下,手脚并用地爬下来,速度极快。他的体重肯定不轻,但落在地上却几乎没有声音,只有趾爪在地上嚓地响了一下。
“……那我回去了?”他犹豫地问。
泽维尔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你还真想再关进去吗?今晚先在这张床上休息吧,明天我看看把你送回牢房里去。”
以撒听了这话,立刻窜上医务室的小床,卧在一股子霉味儿的褥子上面,枕着胳膊歪头看泽维尔把整个医务室都简单收拾了一遍:“喂,鸟人。”
泽维尔头也不回,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表示疑问。
“你本来可以不管我的,”以撒合上眼睛,含含糊糊地问,鼻息已经很和缓了,“为什么不呢,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以撒的声音就像中提琴那样低沉而温柔,把可怜的直男天使恶心得一哆嗦。
以撒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发出闷闷的笑声,尾巴尖在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挠挠;泽维尔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好,关了灯,一时之间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晚安,泽维尔。”突然,他听见很小很小的声音。泽维尔转头去看,恶魔却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嗯,你也是。别再和脚趾甲打起来了。”泽维尔的临时卧室跟医务室只隔着一扇门,他习惯性地落了锁,然而当他看着自己抚在门上的手、手上修剪得光洁平整的指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医务室里伤痕累累的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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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伤口没有处理,紧绷的神经又突然放松,以撒半夜发起高烧来。当他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打着冷战蜷缩成一团,默默地抑制喉咙里的呜咽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泽维尔卧室的门半掩着,稀薄的月色跨过未拢紧的窗帘,斜倚在门框上,没有再往前一步。
第10章 以撒怎么了 多事之日
第二天,以撒又在医务室里迷迷糊糊的地睡了一会儿,直到有别的狱警进来弄醒他,通知他说不用再回禁闭室,但今天就要开始干活——做搬运工,把铁砧搬去工厂,再回来接下一批,循环往复。
沿路有很多看守,动辄拳打脚踢,让所有新来的胆战心惊,但胆战心惊的人里不包括以撒,没人来惹他。他懒得深究自己现在是否一战成名,只是全身心投入地琢磨那张被他烧了的纸。其实上面只有一句话:“把钥匙装在右边口袋。”
或许哪个窃贼出身的中间人会来把它摸走,不过在这么松散冗长的队伍里和这么多看守的眼皮底下,他要怎么做呢?同样对盗窃很在行的以撒不禁有些好奇。可惜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独角的禁闭结束,机会自己撞上门来。
这天,泽维尔收到通知,他的辖区内出现了一支性情怪异的家用发光二极管,爱亮不亮,不通电也亮,而且据说一旦骂它、摔砸它,它就会疯狂闪烁。这个东西很可能是某个糊涂虫在星际跃迁的时候落下的,无论如何,它最早也应该在本世纪60年代才出现,现在必须得到处理。
泽维尔先联系上一个叫作scp基金会的组织派专人对这个项目进行收容,然后,由于他本人也得到场,泽维尔紧急换上正装,捏点发胶把刘海抹上去,架好细框眼镜,弯腰擦擦皮鞋,摇身一变,成了衣冠楚楚的天界公务员。确定这样的装束不会被过路领导挑毛病,他立刻动身前往案发地点。
……
处理完这件小事,泽维尔再回到监狱,正是囚犯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小广场上有一些囚犯在打球,泽维尔一眼就看见以撒坐在楼梯上晒太阳,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快睡着了。泽维尔突然想道:该死,为什么他能这么悠哉?
于是他三两步走到以撒面前,喊醒了昏昏欲睡的魅魔:“喂,以撒。”
以撒的瞌睡突然被赶跑,他抬起眼睛,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泽维尔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翻过栏杆,跳下去走了。
一个举动太过于莫名其妙就会显得神秘莫测,泽维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见以撒又换了另一个地方坐下,打起瞌睡。
不过,以撒还没瞌睡几分钟,就被一个当差的叫起来,说是要把所有囚犯的脏衣服送去洗衣间。
泽维尔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看以撒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心情就出奇地明媚。而这时,被带走的以撒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看他,直到被催促着离开才收回视线。
泽维尔下意识摸了摸头发——没有乱呀。哪里看上去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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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撒抱着一大箩筐的脏衣服,里面五花八门的怪味熏得他直打喷嚏。他身后有个小个子,走着走着突然惊叫一声,从右边撞上来,跌倒在地,以撒顺势把衣服打翻,回头骂了一句脏话。
小个子紧接着挨了当差的一脚,也不生气,一骨碌爬起来帮以撒收拾衣物,两人的手在衣服遮掩下短暂相触,其间没有任何交流。当以撒重新抱起筐,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手心里正掩着一小盒火柴,而那支钥匙已经不在口袋里了。
吃晚饭的时候,独角正坐在老地方,以撒一踏进来,和独角对上视线,闹哄哄的餐厅突然安静了片刻。
狱警看见他,警告地往墙上敲了一棍,他端着餐盘耸耸肩膀,然而路过那桌的时候,他还是故意狠狠撞了一下独角的肩膀。没等独角发难,两个狱警就冲上来,把以撒摁倒在地上,坐得远的囚犯只听见棍子抽打在人身上的闷响。紧接着他被提起来,直接押回牢房,面包滚落在地上也无人拾起。
以撒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独角的面上风雨欲来,桌上的手紧紧握拳,暴起青筋;桌下的手却状似不经意地抚着口袋,两指勾勒出方形的轮廓。
“看什么看!”以撒的后脑挨了很重的一巴掌,踉踉跄跄地被推着走。他啐了一口,用眼角余光频频地瞥这个扇他的家伙,目光阴沉。这时,耳下的烙印警告似的烫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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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撒被一脚踢进牢房的时候,只有那个被判死刑的混血青年坐在床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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